上衣轻轻落地。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前果然有一道伤疤，只是早就愈合了，他穿来这么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还真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
伤疤其实并不明显，他敢肯定自己穿过来后胸口是没有受剑伤的。
那就是原主留下的！
祁越尴尬地看着眼前人：“这个伤痕......有什么讲究吗。”
“数月前刘长老突然宣布自己要闭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何愿放下手中佩剑，“其实我早已发觉他与之前相较有所改变，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他原先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亲近的交往，只是自数月前开始却与云雀宗的宗主来往颇多。”
祁越：“风来不早就是个叛徒了吗？”
“正是如此，我才怀疑刘长老是否也动了归顺朝廷的心思，”何愿道，“祁老将军死得冤枉，自老将军死后我武林帮真正看清了朝廷吃人的嘴脸，便立下规矩，世世代代要与朝廷为敌。但风来一直反对这条规矩，时常扬言称世人的吃穿皆来自于朝廷，若无朝廷则这世间便不再是世间，甚至会比当下更糟糕。”
祁越小声说：“也没说错，国不可无主，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我们的那个世界。没有领头羊只会陷入更多的战争中。无主权的领土到最后都只会分崩离析。”
何愿侧眸看向他：“五石散早在十五年前便已问世，只不过它与你方才所言一样，被许多文人奉为可长生不老的神药，就连皇帝都要遍寻天下名士将此药复刻。”
“复刻？”
“十五年前有位出尘女医制得此药，只是此药一经问世便被众人疯抢，女医不堪其扰，避世不出，”何愿道，“圣上下旨，说能复刻此长生不老药者重赏黄金千两。”
祁越陷入沉思。
何愿：“如何，是否想起了些。”
“我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原主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从我现代人的角度来看，五石散根本就不是什么长生不老药，说白了它就是被世人神化了，现在魏国到处都在打仗，那些百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常年病痛，没办法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所以才寄希望于这种所谓的‘神药’，这只是他们最后的挣扎而已。”
何愿与风相对视一眼。
风相：“如今你既道明真相，又为何放任不管，任由黎民百姓四处求药，甚至还改良五石散，任由其残害众生？”
祁越一脸漠然地拿起地上的衣服随意穿了穿：“听你的意思是，我不但能复刻，我还能把它的毒性发挥到极致，直接把这种慢性毒药变成了急性毒药，是吗。”
“是。”
“我觉得......”祁越站在窗前看了一眼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是你的这位小义父想让他们长痛不如短痛吧。又或许他是真的坏到极致，为了功名利禄要搅浑这乱世的水。”
风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那我宁可他真的死了，遭了报应，而不是被你占据了身体。”
“所以你相信了？”祁越一笑。
风相薄唇微涨，却并没有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祁越叹了口气，转过身，两手搭在窗棂，慵懒地靠着。
风吹起他几缕头发，随着红色的发带一起飘扬。
他道：“也有一种可能，忍辱负重替父报仇。”
风相眼底终于有了情绪。
祁越笑笑：“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不过......我胸前的这个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
.
“刘长老闭关期间瞒着众人私自外出，恰逢当日我与风少宗主乔装外出，在一家客栈里偶遇了刘长老和风来，”何愿开口，“我们没有声张，目睹了刘长老与风来谋划拿下武林帮的全过程，期间一谋士打扮的男子与他们接了头。”
祁越：“谁啊？”
何愿：“你。”
祁越：“......怎么又是我。”
“你与他们接头后，亲手将改良后的五石散交予风来，当时我气急上头，想到数年前正是你屠了我武林帮上上下下二百余人，便想借此机会将你、刘长老和风来这两个叛徒一并拿下带回武林帮，于是便拔剑而起。”
“然后呢？”祁越问。
何愿说：“我乔装过，你们没认出来，以为是打劫的，缠斗间我的剑划伤了你胸口，眼看着就要将你拿下，谁知你身上藏着特制的毒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使的，偷袭后转身就跑，我和风相刚要追时便双双晕了过去。”
祁越：“我真厉害。”
何愿：“......”
末了，他道：“祁公子，眼下且不管你是否真记不得从前的种种，我只问你一句。”
“什么？”
“你既然早已成为朝廷的走狗，又为何会从宁王府里逃出来。”
祁越实话实说：“宁王要我见那个狗皇帝。”
何愿蹙额。
祁越道：“他说狗皇帝得了个美人，这段时间正愁不能博美人一笑呢，我——啊呸，这个小义父，之前死里逃生从恒王的朝廷军手上救人，被恒王找到后可能是因为太聪明了吧，恒王觉得稀奇，让他改名换姓留在府里当谋士，结果后来东窗事发给抄家了，小义父又辗转拜倒在宁王麾下......不过宁王好像并不太看重他。”
风相：“为何？”
“不然他能死在那种又臭又脏的下人房里吗，”祁越说着掩了掩鼻子，“我醒来之后发现我穿越到了你们的世界，我都没处说理！人家穿越都是男主，我穿越就是个炮灰，还被你们各种怀疑猜忌。”
何愿虽然不解他到底在说什么，但也好歹算是接受了现在的祁越。
至于风相那小子......
义父滤镜让他迷惑双眼。
祁越接着道：“宁王要杀我。他说我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死，要么替他办成一件事，事情办好了我想要什么都行。就是这事儿嘛，比死还难——他想让我进宫面见狗皇帝，替狗皇帝哄美人开心。”
“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做？”风相问。
“我哪知道，”祁越说，“可能他不想看见我吧。我进宫也是死，待在宁王府也是死，还不如跑了，起码能活久一点。结果我一跑，我就遇上你了。”
现在祁越大概已经搞明白了局势。
他忽然扭头看向何愿：“你们要是信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跟你们一起反帝反封建。”
何愿：“？”
“哎呀，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人最讨厌的就是封建制度下的皇权，”祁越脑子一抽，道，“或许咱们可以共同建设一个比现在更先进的文明？比如......把狗皇帝给做掉。”
何愿：“你大概是真的病了。”
嘿嘿，到时候我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也不枉穿越一趟啊。
祁越不管不顾地说：“原主的改良版五石散把慢性毒药变成了急性毒药，宁王大概也知道这回事，所以才一直留原主在身边，但眼看着我现在成了个一问三不知的傻逼，所以他想放弃我这颗棋子，但又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脆想了个办法让我进宫，我要是有能耐呢就圆满地给他解决一件事，没能耐那就只有被皇帝杀掉，反正不会脏了他的手。”
“你似乎也没病得太彻底。”何愿锐评。
“但原主为什么会跟刘长老合作呢，”祁越思索道，“他依附于宁王，做事肯定要通过宁王点头，我觉得这个刘长老和风来应该不止是想把你们武林帮的异己铲除，他们是想借助武林帮这个跳板和宁王搅和在一起，这样宁王的羽翼也就丰满了。”
何愿微微颔首：“不错。”
祁越：“刘长老和风来想要让武林帮的人都跟着他们走，而他们跟宁王有沾染，宁王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物质**，他想要的估计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之位。至于刘长老.....武林帮立过不与朝廷同流合污的规矩，刘长老要是控制了武林帮，那就相当于给宁王起兵增添了一大力量，未来要是宁王谋反成功，刘长老他们高低能混个一官半职的当当。”
“你又怎知宁王要反。”风相看他一眼。
“猜的，”祁越道，“哎呀其实很简单，自古以来敢在自己府里偷偷养谋士的大多都不是善茬儿，他养谋士为了什么？为了吃吗？当然是为了谋反啊。”
何愿：“那依你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祁越：“修生养息呗，狗皇帝现在美人在怀，一时半刻不会管我们的，等他要对我们动手了再说。”
何愿：“你也许是真病了。”
“但还有一点我不太确定，”祁越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简随意翻了翻，发现自己看不懂字后又尴尬地放在了架子上，“你说五石散是什么时候问世你们这个架空朝代的？”
何愿道：“十五年前，由一名女医研制而成，数年前又被你改良。”
祁越抬手摸了摸下巴，窗外的雨滴更大了，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祁越皱起眉头：“五石散在我们的世界里是魏晋南北朝才兴盛的，但历史没有记载说是由一名女医研制，而且你们是架空朝代，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什么类似的药品出现过，是吗。”
“是，”风相接话，”这些天我翻遍藏经阁古籍，未曾找到关于五石散前身的只言片语。”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古籍没有记载过你们的朝代有类似的东西出现，”祁越凝重道，“为什么那名女医却能突然研发并且让它上市——呸，面世。毫无参考的东西，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呢？”
何愿：“你言下之意——”
“对，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祁越说，“那个女医说是隐居避世，实际上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奇异之处吧？她要么是个医学生，要么是个考古学家，或者是个搞科研的。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毒药搞出来让大家误以为是长生不老药。”
.
偌大的藏经阁内，祁越的声音响起了一点回音。
雨点哗啦啦地打在屋檐上，祁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真·古代人。
何愿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要找这名女子？”
“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万一她真是穿来的，又能研制五石散，”祁越道，“你们不是想反帝反封吗，拉拢一下她呗，现代人的头脑比你们古人好用多了——顺便还能解开穿越的秘密，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可以回到我的那个世界了！”
何愿轻轻点头：“也可，祁公子能改邪归正，甚好。”
祁越扶额。
看来自己在这些人心中无恶不作的形象算是根深蒂固了。
他再次抬眼，却冷不防被风相盯得发毛。
“祁公子，我有一事请教。”风相说。
“啥？”祁越顿感自豪，“别客气，问呗，我一个现代人还能被你问住不成？”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风相眼底闪过一点不舍，很快又恢复如初。
风相微微攥着拳，轻声开口：“祁公子所言......‘穿越’，究竟是何意思？我一度以为是否是因你染上痨病久治不愈造成记忆紊乱，但你却不像是得过病的模样，行事作风与从前大相径庭。”
“穿越啊......其实就是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人在某一刻突然产生了灵魂上的连接，比如其中一人身死，但魂魄却念念不舍不愿离开，那么当这种求生意识强烈到足以震碎时空的时候，”祁越说，“另一人也刚好发生什么意外，比如猛烈的撞击导致他的魂魄也离开体内，则两个人的魂魄就会在时空裂隙中相遇，魂魄强的那方取代魂魄弱的那方，进入已死之人的身体，替他而活。”
祁越的一大段解说把藏经阁在场的几名弟子和风相何愿唬得一愣一愣的。
何愿：“闻所未闻，倒是稀奇。”
风相突然拉住祁越的手：“那你现在......很想回去吗。”
“嗯，”祁越有些感慨，“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世道又那么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未知数，要是真有机会的话，我当然要回到我的世界里，那里有我家人，我妈，我爸，我弟弟，还有我那么多朋友，他们都在等我。”
风相眼底微红：“你若回去了，那这具身体还能否继续活着？”
“不知道啊，”祁越说，“不过这身体的原主不是已经得痨病死了吗？他要是没死，我怎么可能那么凑巧穿过来。我占据着他的身体，我走了他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风相放开了祁越的手。
祁越哈哈一笑，勾住他肩膀：“哎，你怕他死啊？”
眼前的风相好像并不是很愿意自己穿越回去。
也是，占据着人家的身体，只能替人家多活几年，哪能这么自私。
“才不......”风相话音未落便被祁越抢了先。
祁越道：“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呢，我得找到那个把五石散做出来的女医，她要真和我一样是穿来的，我也不算太孤单。”
风相的千言万语最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余光看着身旁笑得无忧无虑的人，心底沉了沉，也跟着勾了勾嘴角：“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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