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在八月，而童年时，八月也代表着放假以及可以多吃的冰淇淋，因此我一直都很喜欢八月，甚至因为在八月曾经发生过很多的好事，我一直以为八月是我的幸运月。
说起开始讨厌和害怕八月的原因，就必须要谈起那件事情了，这样的话，倒不如从最开始来讲好了。
我最好的朋友叫做简，和她的名字差不多，她总是和常见的普通人一样淹没在人群里，但是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第一眼就会注意到的人。用一个有点俗气的比喻来说，就是大家认为她是众多繁星中的一颗，而我却只看到了她不断闪烁的光芒。当然这里并不是夸耀自己是什么伯乐，只是因为简对我来说，确实就像是夏夜里闪耀的星星。
我很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也一直打算以这样的语句来写我们两个故事的开头，因此每次我神游时，简打断我的思考问我在想什么时，我总是会回答：我在想我们故事的开头。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回答，她总是催促我去写完我们的故事给她看，就像她一直催促我教她游泳一样。可惜，我没能写完我们的故事，也没能教会她游泳。因为我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的故事不会有完结的那一天的，至于游泳，自然也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就像我没预料到的很多事一样，我们的故事永远地停留在了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那一年，我们都十八岁，刚刚结束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场考试，正准备迎来我们璀璨未来的那一年。可就在我成人礼的那天，那件事发生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只停在我生日的那一天，8 月 23 日，我曾经有多期待生日的到来，现在就有多恐惧。梦里的我在回家的路上造成了车祸，在急转弯的路口，一个女孩被我撞下了大桥，掉进海里。我立刻下车查看，可不知为何，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我仍然能看清她。那个女孩静静地飘在海面上，没有呼喊，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她只是一直望向我的方向，笑着。
她长着简的脸。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客厅的电视上正播报着女孩落水的新闻，监控录像拍下了案发的全部过程，可视频里的司机分明不是我，警方当场抓获了肇事凶手，就好像这件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联。
我醒了，发现房间的地板上全都是水，打开手机，日期显示着 8 月 22 日，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一切还来得及，我还有机会补救。于是在第二天，我又路过那个路口，在同样的时间地点，我踩了刹车，我看见长着简的脸的女孩冲我微笑着路过，毫发无伤，车祸没再发生。
终于如释重负地回到家里，房间上的地板上仍然布满水迹，我拿来拖布却怎么也拖不干净。客厅里关着的电视机突然自己打开了，播报着女孩落水的新闻，事故仍然发生在那个路口，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找到凶手。
镜头拍到尸体的脸，是简，她冲我笑了。
我又醒了。
我八岁的时候就认识简了，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一起玩。有时候她下来的晚了，我还会跑到她家楼下大声喊她的名字，估计也挺吵到其他邻居的吧。自从我十岁学会了游泳之后，简就一直吵着要我教她，但是我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着。后来中学时因为学校不同，我也很少与她见面了，尽管每年的假期她见到我时，都会重申一遍：教我游泳吧，艾芮丝。
我还清晰地记得每次她说这话时在阳光下闪着的亮晶晶的眼睛，可是我从来没教过她。
“我太累了，之后再说吧。”
“我最近好忙，没时间去游泳馆了。”
“我不会教别人游泳。”
各种各样的借口，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拒绝她，难道是因为真的那么喜欢炫耀吗？真的因为帮她捡到掉进水里的东西时，她崇拜的样子那样让我着迷吗？
总之，就这样一直拖到了我们都成年的时候。在我 18 岁生日那天，父母给我办了很大的成人礼，我自然也邀请了简，可是她没能来赴约。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还和我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派对的事情，后来却连电话都不接了。
我很生气，因为那是我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毫无理由地缺席我的生日，原本应该是我最开心的成人礼，也过得没有那么顺心了。
直到第二天，我接到了简的母亲打来的电话，她说，简在来我生日派对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报了警，可她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们看到了她被打捞上来的尸体，简走的那条近路年久失修，栏杆都有点坏掉了，警方说她掉进海里的时候还活着，她是被淹死的。警方递给我一个礼盒，是在肇事的路段捡到的简的遗物，他们检查没有问题，说既然是送我的生日礼物，那么理应交给我。
“教我游泳吧，艾芮丝。”我看着她被水泡肿了的脸，脑海里没来由地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如果她会游泳的话，不，哪怕她只是会怎么在水里浮起来也好，哪怕我只是教了她怎么在水里浮起来……
是我害死了简。
是简被我害死了，可是身边的人突然都跑过来安慰我，问我有没有事情。甚至在简的葬礼上，简的父母还特别感谢了我，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说谢谢我陪她这么多年，我没敢提起我没有教简游泳的事情。
因为明明是我害死了简。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怎么样先生，是否能达到你想要杀人的标准呢？
“以上，就是我的故事。”女孩叹了一口气，又假装轻松地说着，“怎么样先生，是否能达到你想要杀人的标准呢？”
埃洛库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能杀死你，因为你罪不至死。”大概是因为不想让艾芮丝因为自己的话再破碎下去，他又连忙补充到，“但是，我知道你为什么想死。”
“你觉得是为什么？”女孩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懂她的情绪
“因为你很痛苦，这很正常，但是你又潜意识地认为你不该这样痛苦。”
“不，我觉得我应该痛苦。”艾芮丝突然脸色惨白的反驳，嘴唇颤抖着，就好像是要急于证明什么。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有时会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件事情真的彻头彻尾都是我的错吗？我真的应该承受这样多的痛苦吗？但是她又觉得这样过于自私和冷血了，因为她确实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我恰好，稍微会解一点梦，你想听听吗？”
艾芮丝没再出声，埃洛库甚至觉得她马上就要晕过去了，于是倒了一杯温水给她，然后还是缓缓开口：“你梦到简死了，是你撞死了她，但是你没被抓住，不是吗？”
“可是第二次你明明没有造成车祸，事情也一样发生了，所以你知道的，其实害死她的并不是你。”
“那为什么，第二次没有抓到凶手？”
“她留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应该有摆在房间里吧，甚至可能是最显眼的位置。”埃洛库突然转换了话题，艾芮丝同意了他进房间的请求后，他拉开卧室的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可以自由变换日期和星期的日历，是木质的，很小却很精美，看起来是海边的景象，因为上面还停着两只海鸥。
日历上的日期指向 8 月 23 日，但是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下面的木条上写的是星期四，并不是今年的日期。
“这个是简送你的礼物吗？”
艾芮丝没否认。
“我没猜错的话，日期是五年前吧？”
艾芮丝还是没否认。
“你很想她。”
“我……”艾芮丝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我很想她，非常想，我好想再见她一次。”
埃洛库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女孩揽进怀里，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悻悻收回手，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你很痛苦，因为你希望自己愧疚，你觉得不能忘记这份痛苦，因为你的痛苦是掺杂在你对她的想念里的，你不能忘记她。”
“我当然不能忘记她，我必须记住她，就算记住她让我痛苦，我也必须要这样做。”
“可你又不想这样痛苦，不是吗？所以你才想要什么人杀了你，或者拯救你。”
艾芮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能杀了你，也没能力拯救你，但是……我或许可以帮你。”
“怎么帮我？”
“你介意尝试一下窒息的感觉吗，也就是简死前的感受？”
“不介意。”艾芮丝还是懵懵的，但是她不想思考太多。
埃洛库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然后一点一点加大力度，艾芮丝被吓坏了，伸手去掰男人的双手，没有任何作用。她感觉眼前开始发白，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自己好像终于要死掉了。
可能只过了几秒钟，也可能过了一个世纪，艾芮丝的眼前又变得明朗起来，她听见自己在大声地咳嗽，嗓子火辣辣的疼，生理性的眼泪也随着流出来。她在学游泳的时候也呛过几次水，可是远不及这次的痛苦。
“你只需要在这种时候痛苦。”埃洛库又把那杯水递给她，她喝了几口，终于可以发出声音。
“什么？”
“我可以帮你，帮你每天体验简死前的痛苦，你可以痛苦，可以想念她，可以想被杀死或者想被拯救，但是你只需要在这种时候痛苦。”
“你觉得自己应该为简的事而感到痛苦，那么我可以帮你得到这份痛苦，而除此之外的痛苦，你不需要再承受。”
“这也算是一种赎罪吗？”
“当然，承受了足够多的痛苦后，我想你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是你仍然会记得她，因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对吗？”
艾芮丝思考了一阵，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愿意留下来了？”
“嗯。”
那女孩突然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眼泪还在往下流着，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但是埃洛库突然觉得很开心。他留下的最大原因当然是知道了艾芮丝并不会报警，这样的话有个所谓的住处总归是好的，可现在，他觉得今天晚上想做蜂蜜饼给女孩吃。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埃洛库有了容身之所，而女孩也能够具象化每天的痛苦了，正如艾芮丝所说的，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需要说明的是，痛苦的方式当然也不是每天都要采取窒息，毕竟埃洛库说，这种事情对于人体的损伤还是有的，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些常见的制造疼痛的方法。艾芮丝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种更痛苦，这种生理上的还是以前心理上的，但是把痛苦集中在同一时间段，总是让人轻松很多的，因为每天都承受了足够的痛苦，那么平时的生活大概也能稍微快乐一点了吧？
尤其是，在她泪流满面的时候，总有人会帮她擦干泪水，而痛苦所留下的伤痕也有人一一抚平，艾芮丝已经不介意在其他事情上过多思考了，可她还是不敢深入地去想，我们现在的关系到底是否健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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