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时间总是这样一直向前走着的，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慢慢发展成了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又或许更近一步。不过艾芮丝还是觉得两人的关系是有点扭曲的，可是她很享受，于是装作不在意。
直到那一天半夜，艾芮丝竟然被雷声惊醒了。在艾芮丝的印象里，派帕维尔已经三四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暴风雨了，雷声好像直接炸在头顶一样，风不停地拍着窗户，就连艾芮丝这种不会害怕雷雨天的人都有点吓到。
埃洛库呢？他会怎么样？
艾芮丝知道这大概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深夜跑进异性的房间也不是什么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是……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厨房，而今晚的雷雨显然比起那天更严重。
艾芮丝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于是轻轻拧开了把手，看见男子蜷缩在床上，把自己的手臂都咬出了血。艾芮丝打开了墙上的小夜灯，然后坐在床边尝试去安抚他。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把握，就像埃洛库当时没有伤害她而是选择依靠她，真的是因为她实在是人畜无害吗？
“别过来。”埃洛库又用那种颤抖的声音说着，“我会伤到你的。”
“没关系，你可以伤害我，反正我本来也需要痛苦。”艾芮丝轻声说着，然后慢慢环抱住他。
我一定是疯了，两个人都这样想着。
埃洛库突然转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就好像要把她塞进身体里一样，紧到艾芮丝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不过艾芮丝没有反抗，任由他这样拥抱着自己，就这样一直到天亮。
艾芮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看着身边人的黑眼圈，他估计是一夜没睡，毕竟暴风雨也只刚刚停了两个小时而已。
“抱歉，真的对不起，我没法控制自己。”看到艾芮丝醒来，埃洛库慌忙道歉，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他还挺纯情的，艾芮丝在心里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不是很礼貌。
“今天换我来做早饭吧。”因为昨天一整夜的暴雨，现在城市里积水都快到膝盖了，公司也因此难得放了天假。不过艾芮丝已经很久没有做饭了，就只是煎了鸡蛋和培根，做了与埃洛库第一天早上那顿一样的三明治。
“喏，没有你做得那么好，但是还能吃。”
为什么同样的鸡蛋三明治，他都能做得那么好啊？
埃洛库笑了一下接过来，称赞了一句很好吃啊，然后两人沉默地吃完早饭，气氛真的有点尴尬。一直到今天的承受痛苦的时间，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艾芮丝满脑子都是昨晚有些奇怪的氛围，而埃洛库也开始意识到他们这种扭曲的还未成型的情感。这种有些喜悦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埃洛库不是很清楚，是习惯了看着女孩满足地大口吃饭，还是为她处理伤口时升起的一丝怜悯转化而来的？是从女孩帮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时，还是因为昨夜的拥抱呢？
比起女孩所认为的痛苦集中，埃洛库更愿意把这件事情称之为惩罚。在他眼里，他所杀的每个人都是该死的，而关于艾芮丝，她虽然不是直接杀死简的凶手，但是多多少少也算是在某些地方产生了蝴蝶效应吧。不过他偶尔也会想，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重了呢？可是看着女孩因为这种集中化的痛苦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他便也什么都没说。
要知道，在这种有些危及生命的惩罚过程中，走神思考太多别的事情是相当危险的，而埃洛库这次才完全体验到了这种危险。因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再挣扎了。
心肺复苏？还是人工呼吸？我没系统地学过，我是不是该叫救护车呢？
艾芮丝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埃洛库惊恐的表情。
“还好，还好你醒了，对不起我一定不会再走神了。”他结结巴巴地道歉，然后急忙检查着艾芮丝有没有其他异常。女孩突然又哭了起来，埃洛库分不清那是生理性的泪水还是什么，他好想抱抱她告诉她没事了，又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如果……在简因为窒息而接近死亡的时候，也有人这样担心她，也有人拼命救她就好了。”
在这一刻，埃洛库好像突然就理解了艾芮丝。
虽说他留下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个免费的住处，但是当然是有些同情和怜悯这个女孩的，对于他来说，也确实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她如此愧疚。但是也许因为成长经历的不同，埃洛库从来没有这样一位朋友，当然就几乎没被什么人这样善待过，对于朋友的情感他只能类比到母亲或者老板娘身上，就算如此也无法完全理解。
而在这一刻，他突然就了然，如果因为自己的分心而导致女孩的去世，他大概也会如此吧。
“对不起。”他能做的只有道歉，以及，像女孩一样为此赎罪吧。
我必须用尽全力拯救这姑娘了。
“艾芮丝小姐，你想不想写完你和简的故事？”
艾芮丝一直想这样做，可是每当她回忆起有关简的事情，都无法忽略她已经因自己而死去的“事实”。
“我陪你一起写。”
艾芮丝没有拒绝。
【我最好的朋友叫做简，和她的名字相似，她总是和最常见的普通人一起淹没在人群里，但是对我来说，她永远是我第一眼就会注意到的人。如果用这个有点俗气的比喻来说的话，就是人们只认为她是众多繁星中的一颗，远比不上太阳和月亮那般耀眼，那么我却看到了她不断闪烁的光芒。这句话也许有自夸是伯乐的嫌疑，但是对我来说，简就是像夏夜里闪烁的星光一样。】
艾芮丝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打下了这一段话，与之前讲给埃洛库听的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八岁时，简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转学到了我的学校。那时正赶上学校要组织运动会，而班里与我一起参加长跑的女孩恰好腿摔伤了，没办法参加。老师看简个子很高，就问她是不是也擅长运动，尽管简说着不擅长，最后还是被老师填上了名单。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艾芮丝一开始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有关简的故事，于是就选择了按照时间顺序，去记录她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第一次一起吃饭，第一次放学之后也约着一起玩等等。很神奇的是，尽管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艾芮丝还是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为了运动会的训练，我便开始与简一起拉伸和运动。简的体力确实很不好，让她来参加长跑真的很强人所难。我有问过她要不要和老师说真的不行，她却说没关系的，一起练习不是也挺好的吗？我一贯比较迟钝，因此并不知道她那时是不是就愿意或者想要和我做朋友了，但是那天看见她甩开的汗水和含笑的双眼，我确实感谢老师的这次安排。】
艾芮丝写着，好像又回到了那时，以往一直赖床的自己竟然会因为和简一起训练就六点起来，小孩子的友情好像就是那样纯粹啊。
“后来呢？比赛结果怎么样？”埃洛库在一旁问着，其实如果不是他出声问出这个问题，艾芮丝本来都没想提及的，比赛结果对于两人的故事来说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拿了第一名，简没有取得名次。”不过艾芮丝还是回答了他，“简没有难过，她当时冲过来抱住我，恭喜我，当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了饭，第一名的奖品是个相册，我送给了她。她后来拿去装我们的合照了。”
即使女孩最近在已经放松下来的状态，埃洛库也很少看到女孩露出那样的笑容，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感觉。埃洛库有些欣慰，又有点羡慕——毕竟他从来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从那次运动会之后，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偷偷买学校门口的炸串，一起聊喜欢的男孩子。】
其实埃洛库知道的，艾芮丝并不需要谁来陪她写下简的故事，她自己就可以很好地完成它。只是这女孩独自一人的时候就是喜欢胡思乱想，陷到悲伤的情绪里呢，又很难走出来，所以他想尽量陪着她，完成这个故事。
【我记得最有意思的一次就是，老师让我们写关于友情的作文，而我们两个写了几乎一样的情节，而老师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抄袭，因为我们都写了我们的故事。其实那是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只不过就算现在想起来也很欢乐。那天我们的父母都给带了橘子吃，于是我们两个执意要分给对方，就滑稽地一人拿着几瓣橘子推来推去，结果有同学恰好路过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我们两个的橘子都掉到了地上，结果谁都没吃成。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真的觉得很好笑，我们两个就在同学们诧异的眼光里一起笑出声来……】
艾芮丝有太多想写的情节了，一打起字就停不下来，埃洛库叫了她三次她才出来吃饭。在饭桌上，艾芮丝也是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和简的故事，就好像是小学时放学回家一样。
就好像，简还活着一样。
艾芮丝突然就没了声音，因为她突然想起来，简已经不在了。
写两人的故事对艾芮丝来说是痛苦的，即使仍然有着每日一次的集中化痛苦，艾芮丝的情绪波动似乎还是向原来的状态靠拢了。对此，埃洛库有些担心，毕竟他也不算是个心理健全的正常人，或许他给出的建议或者他所想到的拯救方式并不能真的救下艾芮丝，可是他也知道，现在再去劝说艾芮丝不去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他也就只有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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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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