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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悬崖和鸢尾

这是一场小型私人音乐会,在海边纸醉金迷的白色城堡里举行。那座始建于20世纪初的豪宅,拥有金碧辉煌的派对舞厅。

黑色镂空铁门被缓缓打开,汽车继续向前。

庄严恢弘、精美规范的花园里绿树成荫,视野开阔;白色罗马柱上开满蔷薇,远处城堡的墙壁上爬着常春藤。

道路两边,优美典雅的希腊神话石膏像静默肃立,他们面朝正中央的巨型喷泉水池。那泓深蓝的水池犹如神秘魔眼,冷冷地凝视着物欲横流、浮华奢靡的世界。

老添将车停在台阶旁,有专人恭候着,为勖嘉礼打开车门。

“勖先生,您回来了。”

侍从推开玻璃门,他们穿过巨型圆拱门。映入眼帘的是,是铺天盖地的白色铃兰和蝴蝶兰,它们在无数梦幻的水晶灯下熠熠生辉。

流光溢彩的大厅里,天花板装饰了手工雕花的石灰石,墙上整齐地挂着一排出自托马斯·齐彭代尔的金色古董刻花镜,反照维苏威火山石雕刻的雄狮头。家具是定做的新艺术装饰主义,抽象奇幻的线条强调流动的美感,偶尔也会出现柔弱浮夸的洛可可沙发、壁纸。

欢声笑语的舞厅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盏巨大的紫色水晶石古董吊灯,它提供一切浪漫、轻盈的光影。室内并不太冷,但爱马仕大理石壁炉依然燃起炭火,所有与会者都穿得非常单薄、炫目,在意大利穆拉诺彩色玻璃窗和暮色的映衬下更加光彩照人。

这里毫无疑问风光迤逦。

但钟之夏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极尽华丽、又冰冷无情的世界。

勖嘉礼脸上挂着优雅笑容,是那种标准到可以当做绅士表情管理范例的标准笑容。

她想到了盖茨比。举办一场又一场极乐盛宴,但他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因为他始终留恋着已逝的青春和少年时的梦不肯走出来。

其实他和那个穷奢极欲的圈子并不相融,他是真正的贵族,守着那个名为信念的悬崖,往前是深渊,往后是洪流。

望着身边英俊优雅,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她心里生出自卑、苍凉和深深的无力感。钟之夏变得很凉,勖嘉礼笑着握住揣到口袋里,安慰她:“别害怕。这是我的场子,是我叫他们来的。”

“这是您家?”

“算是吧。我很少住。”

望着那座美轮美奂的海边庄园,勖嘉礼眼神疏离、陌生。好似前方等待他的是沉重的枷锁和镣铐。

钟之夏再次提出:“先生,我们回去吧?”

勖嘉礼笑说:“今晚你是女主人,怎能临阵脱逃。”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得了令,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都只能对她俯首称臣。

果然——“钟小姐,久仰。”

其中一位女士,站在勖嘉礼看不到的地方,睨她一眼,表情既傲且妒,语气酸溜溜:“你这么厉害,还请你多赐教啦~”

钟之夏挽住勖嘉礼手臂,笑了笑,故意说:“可不敢说赐教,我只是跟嘉礼来观摩学习。”

见她直呼其名还贴身,有些年轻女士脸色差点绷不住。毕竟谁又真心热爱古典音乐呢?还不是为了挤破头皮讨他青睐。

哲学、文学、音乐、舞蹈只是她们参与社交场合时,值得夸耀的点缀和手段。她们谈论伍尔芙、勃朗特,赞美杜普蕾,但没有人愿意成为她们。

她们也不认可正常世界的伦理道德。

哪怕结婚了也敢出手截胡,更何况只是被带来聚会的女伴。

“勖先生,今天是您做东,你可以点播哦~”

“是呀是呀。”

“点一个吧。”

有人带头刻意忽略钟之夏。这就是所谓上流社会自以为是的傲慢。

对此,钟之夏其实已经习以为常。

勖嘉礼没有让荒诞进行下去。他直接揽住钟之夏的肩,切换粤普正式介绍到:“钟之夏,我很喜欢的大提琴家。我早就讲好要她赏光跟我合奏。她刚刚已经同意了,所以今晚我也有节目。”

脾气随和,语气非常圆融,话多得都不像他。在场众人又惊又喜,暂时把钟之夏忘到一边。

“看来今晚我们都有耳福啦~”

“还请大家多多捧场啦。”

他气定神闲,连说话声音都是那么的温柔、绅士。

灿烂的笑容就像融化的太阳,温暖、和煦,一直照进她心底,但细究之下,又觉得这样的笑容不论在哪里,都注定孤独。可能他来人间这一遭,只是为了历劫。

见过他私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才知他伪装得有多天衣无缝——勖嘉礼是为了她才纡尊降贵,试图和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打成一片。

他被簇拥着在主位落座后,立即有人上前劝酒,他很爽朗地笑着,与人碰杯。

钟之夏很难过。甚至想退到旁边去,不做牵绊他的那片乌云。

但是,勖嘉礼她笑着示意她:“到这里来。”他身边留着一个紧挨着他的空位。

当着他的面,自然没有人敢给她眼色瞧,反而有机灵的佯装熟络地起哄:“是呀,按我说,钟小姐你该坐他腿上才对。”

“对嘛。我也这样觉得。”

有个已婚模样的女士,挽着她手臂,将她推到勖嘉礼跟前:“钟小姐,你不要怕他,我们做你后盾。”

那些人都是人精,说起场面话,虚情假意说得跟真的一样。钟之夏唰地一下子就红透耳根。

另一个非常年轻性感的女孩,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说:“你不坐。那我可就坐咯?”

她低着头,言不由衷地推辞:“……没关系,我随便找个位置坐就好。”

“我不同意。”

勖嘉礼一把将她拉过去抱在膝盖上,专注地看着她,笑说:“这个位置可谦让不得,我只留给你。”

从没被如此郑重对待过,钟之夏心跳不停地加速、再加速,无法控制地湿了眼眶。

为了控制情绪,她垂下眼帘,用极轻柔的声音回答他:“我也不舍得让的。反正我人已经在你跟前了嘛,我就随便客气下。”

顶着那个年轻女孩的目光,她福至性灵,接着补充了一句:“还是您的膝盖更好坐。”再柔弱胆小的麻雀,也是会护食的。

他笑容舒展,眼角微微起了褶子:“嗯。这才对。”

“……”

其他人神色各异,但乐见此事的人也不是没有。还是方才那位已婚女士,“原来勖先生待女朋友是这么好的?钟小姐这是要羡慕死我们。”

“让您见笑了。”

她借机装作害羞地从勖嘉礼身上下来,溜到旁边的椅子上。不过,她把椅子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起来就像一朵依偎着他的小花,柔弱又坚韧。

勖嘉礼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以呵护的姿势。

本就是冲着他,才有那么多名流女眷来赴会,没想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女朋友,场面有些沮丧。

他扫视一圈,笑说:“多谢各位赏光赴会,让本埠古典音乐事业蓬荜生辉,我打算设个奖项,每年为大家添彩头助兴。”

“勖先生大方,我们求之不得。还望以后多多举办音乐会,让咱们都聚聚。”

勖嘉礼话说得极漂亮,既摆出了态度,又不失了他的身份,让在场大部分人都欢欣鼓舞起来:他们的皮囊和灵魂万里挑一,要得青眼凭的恐怕是上辈子的缘分。像这样能跟他同场聚会、说笑,或许就是最近的距离的。

更何况,他说每年都要颁奖助兴,以后还有无限可能——所有人都这么想。

那位年长的已婚女士是负责主持流程的,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便询问:“这样,我们先来个小夜曲热热场?”

勖嘉礼笑着点头:“大家随意。”

“钟小姐,您的琴。”管家亲自帮她把大提琴搬了来,动作娴熟、专业。

钟之夏接过来,将琴支在身前:“谢谢,辛苦了。”

勖嘉礼顺手帮她扶住大提琴,垂眸问她:“待会儿弹什么。”

钟之夏抬头看着他,笑眼弯弯:“梦后可以么。”

他轻笑出声:“怕我不会弹?”

暖场的音乐已经开始报幕,为了不失礼,钟之夏紧挨着他耳语:“怎么可能,我只是征求您的意见啦。您那么厉害,我担心我配不上您的琴。”

勖嘉礼裹住她手指,仔细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她指尖的老茧。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钟之夏反握住他,悄悄与他掌心相印,十指相扣。

他矜贵气质浑然天生,俊美得无以伦比,却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这样紧密地相贴。

在和他相处的日夜里,钟之夏曾为他动摇无数次。但最让人失去斗志的是今晚,以女朋友的身份,和他一起参加他为他举行的私人音乐会。

如果只是做梦,她宁愿永远停留在梦里,守着他的的笑容和呼吸,做无数个美梦,永远不苏醒。

但上天总不尽如人意。

暖场的《夜莺》结束。欢场之际,隔着几排,远远的飘来一个刻意压捏着嗓子的甜腻声音:“表哥,您为什么不邀请我?我也会大提琴啊。”

又是戴姗。勖嘉礼压根不搭理她,半个眼神都没给。但戴姗毫语气难缠又骄纵,百折不挠地重复那句话:“您太偏心了。我要告诉姑妈。”

“呀,小表妹吃醋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戴姗是在撒娇。但钟之夏知道,戴姗是在拿勖家那些和勖嘉礼有关的秘辛威胁他。

钟之夏冷冷的睨视她,目光充满审视,没有任何迂回的意味,“他是我先生,不是你先生,自然该偏心我。”

戴姗表情委委屈屈的,在人前并不撒泼:“他是我表哥,我找表哥也有错么?”

钟之夏语气三分薄凉,三分讥诮:“有没有错不知道,但是戴小姐,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还不想找。”

“所以你就仗着嘉礼好脾气,天天胡搅蛮缠?”

勖嘉礼想开口,但她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不让他说话。很多人暗自等着看好戏,她想要学着勇敢,想要张开翅膀挡在他前面。

但是,勖嘉礼笑着揽住她肩膀,笑容依旧优雅,但高贵的面庞藏着愠怒:“你看,你又惹我家夫人生气。”

夫人?

原来这就是心花怒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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