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游瞥了一眼那人，又转过头来回道：“他不是乞丐。”
那人笑着，掏出一把折扇扇着，也不怕被冻死，又道：“上面穿个棉衣下面穿单裤，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乞丐，你瞧上面还有补丁呢哈哈哈！”
在沈陵游看不到的地方，小跟屁虫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像是一件物品一样被人打量评价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只是这一次，是在沈陵游面前。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他不想，不想看到连沈陵游也露出那种表情。他会疯的。
“谢炳易，把你的臭嘴闭上。”沈陵游冷冷地回了一句，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小跟屁虫。
这个谢炳易，是丞相大人家的长子，小时候住在京城身体不好，就送到老家郴州来养病。一身的流气，可惜了那张遗传他母亲的好看脸蛋。也算是郴州的纨绔子弟之一。
沈陵游骂了他，谢炳易还是笑，伸手揽在了沈陵游的肩膀上，亲昵地在他耳边说：“沈少爷，跟他一块有什么好玩的，我记得前些日子你不是看上一套小玩意儿吗，我正好攒了些钱买下了，要不要去我家看一看？”
他们两个那么亲密地靠在一起，连衣服都是一样的华贵，白玉似的脸庞，真像一对画上的小仙人。
小跟屁虫怔愣地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两个搭在一起的胳膊，看着那金丝勾的衣纹，脑袋里回放着那些话。
“下面穿个单裤，皱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乞丐哈哈哈。”
“跟他一块有什么好玩的，去我家看一看吧。”
他站在这雪地，突然觉得通体发凉，手指都快要凝成冰。
耳朵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样，他坠入这呼啸着的冷风里，像是险些被吹散的雪花。他第一次，对名利金钱产生了渴望。他想要钱想要权想要地位，想要沈陵游的眼睛，只看向他一个人。
突然袖子被人拽住了，他猛然回过神来，看向那手的主人。
“发什么呆。”
沈陵游抓着他，伸进他的袖子里握住了他的手。
小跟屁虫睫毛抖了两下，上面还挂着一层细细的小雪花。
手心有了一些暖意。
“去我家干嘛带个乞丐，你是不是耍我呢。”谢炳易看起来很不喜欢小跟屁虫。
但是沈陵游才不在乎他喜不喜欢，他哼了一声，把谢炳易推开，说道：“我再说一遍，不带他我就不去了！”
在他这里，没有别人欺负他的小跟屁虫的份！只有他自己才可以欺负。
沈陵游完美继承了他那将军爹近乎不讲理的护短。
“不用了，你们去玩吧，我也该回家了。”小跟屁虫不知道谢炳易说的那一套好玩的玩意是什么。但是要是沈陵游喜欢的话，他绝对不会让沈陵游为难。
这一次，沈陵游没有轻易相信，他盯着小跟屁虫的眼睛看，想知道他是不是要委屈哭了。结果小跟屁虫连个眼圈都没红。
旁边谢炳易一听小跟屁虫说不去了，立马拽着沈陵游要走。
可是沈陵游却不跟着他，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那我也回家了，不玩了。”
远处默默离开的小跟屁虫脚下一顿，嘴角不知不觉地就勾了起来。
他真坏，但是如果可以，他还想装得更可怜些。
把谢炳易气得直骂：“沈陵游你吃饱了撑的吧，我花了三个月才攒够钱给你买那套玩意，你他妈为了个破乞丐就不要了？”说到这，沈陵游还是没搭理他，急得谢炳易不管不顾地说：“你是不是喜欢那乞丐啊？”
一下子，小跟屁虫和沈陵游都不动了。
小跟屁虫回头去看，沈陵游已经转过身去，避开了他看过去的目光。
沈陵游跑过去冲着谢炳易就打了一拳，恶狠狠地骂：“我让你乱说！”
他那点力气，打在比他年纪大很多的谢炳易身上根本不疼。对方反手就捉住了沈陵游的腕子，豁出去了似的说：“呵，我算是看出来了，那乞丐也喜欢你吧，真恶心！”
“啪”地一声，沈陵游一巴掌打在了谢炳易的脸上，胸口被气得剧烈起伏，耳根挂着淡淡的红色。
“我没有喜欢他！”
就连沈陵游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跟谢炳易辩解。只是脸上烫的好像快晕眩了一样，他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跟屁虫怔在原地。
“你是被我戳穿了才这么激动吧。”谢炳易被打了一巴掌，脸都甩到一边去了，还冷笑着捏着沈陵游的手腕不放，“就算你不喜欢他，他也肯定喜欢你，你们两个就是不干净！”
小跟屁虫第一次见这么生气的沈陵游，他冲过去把谢炳易推倒在地，冷冷地说：“你弄疼他了。”
虽然谢炳易不打沈陵游，但是不代表他不会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更何况，这乞丐看起来很瘦弱。
谢炳易跑出来连个下人都没带，两个人立马扭打成一团。
沈陵游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脑袋都乱得快要炸开，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别打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叫你们别打了听不到吗？”他喊得声音越来越大，那两个人也终于听到了，纷纷傻站在原地看着沈陵游。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小跟屁虫。
小跟屁虫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他看到沈陵游走过来，低着脑袋，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哑着嗓子对自己说：
“告诉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说喜欢你，会让你很难堪吗？他想这么回答，可话好像梗在了喉咙里，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喜欢。”
他听见自己说。
*
第二天早上，沈陵游难得的早起，今天他就要去学堂上课了。也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才放他回沈家。
刚出了院子，就看到大清早提着水桶去浇菜的楚誉，今天他穿了一身水青色的衣服，这种颜色本来会显得人有些轻浮，可穿在他身上，却意外的很好看，清清冷冷的，更像一丛翠竹。不得不承认，楚誉的确是他见过长得最俊俏的。
沈陵游从他身边走过去，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楚誉穿这件衣服真的太好看了，他忍不住想要招惹一下。
“喂，楚誉，送我去学堂。”他把早上找的那根小破棍偷偷扔了，非常理直气壮地瘸着脚等楚誉扶他。
楚誉瞥了他一眼，换了块菜地继续浇菜。
“陪我去嘛，誉哥哥~”沈陵游蹭过去，故意腻歪他。
对方还是不搭理他，沈陵游切了一声，然后又捡了根小破棍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
“那你晚上记得来接我放学，”沈陵游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别人都有人接的，你必须来接我啊。”
楚誉换了块更远的菜地。
沈陵游把门关上，他知道楚誉肯定会来接他的，于是便放心地拄着小棍去学堂了。
路上还碰见了几个熟人，纷纷笑话他是不是跟人打架被打瘸了。
沈陵游一棍子甩了过去，正中那人的脑壳。
“揍死你。”沈陵游得意地说完，下一刻他就沉默了。
一不小心把棍扔出去了，他该怎么走路呢。
陷入沉思的沈陵游，全然没发现有个人悄悄靠近了他。
“沈少爷。”那人嗓音温润如玉，轻轻搭上了他的胳膊，把他扶住了。
“你是……”沈陵游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有点愣神。
那人叹了一口气，掏出袖里的小折扇在他眼前晃了晃。
“才去京城七年，这么快你就认不出来我了。”那把小折扇比他本人还更有辨识度。
是谢炳易。
沈陵游态度一下子冷了下去，把手从他胳膊上拿开。他宁愿一瘸一拐的，也不愿意让谢炳易扶着。
然而谢炳易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抓着沈陵游的胳膊，低声下气地哄他：“我都走了七年了，好歹也是朋友，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
“不能。”沈陵游甩开他，在学堂里找到自己的座位。
谢炳易直接坐在了他旁边，“陵游，我早就知道错了，我以后肯定不会再欺负你朋友了。你给我个机会原谅我行吗？”沈陵游连看都不看他，专心致志地假装听课。
“夫子都没来你听什么呢？”谢炳易一接近沈陵游，那层薄薄的温润礼貌的假象就被撕破了，他又急又贪心，哪怕惹了沈陵游生气也绝不轻易罢休。
沈陵游面无表情地回道：“管得着吗你。”
“我怎么管不着，你不好好学，我就去告诉沈将军。正好我爹最近和沈将军走得可近了。”谢炳易他爹是当朝丞相。
但是沈陵游根本不怕他的威胁，只是略显嫌弃地骂了一句：“有病吧你。”然后翻开书埋着头看。
谢炳易不甘心地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黑影覆在了他俩头上。
一抬头，居然是陈夫子。
“沈少爷、谢公子。”陈夫子行了个礼，谢炳易和沈陵游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也回了个礼，问夫子好。
陈夫子打眼一扫，看到了沈陵游手上拿着的那本诗经，心下惊奇，这沈少爷什么时候都开始自己看书了。
难道真的转性了？陈夫子有些高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字，递给沈陵游：“这是那天给少爷写的字，你走的太急，忘记拿字了。”
沈陵游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把那字纸放在一旁。可谢炳易却把那字打开了。
“沈陵游！你他妈背着我给别人写情诗！”谢炳易气得站起来就骂，把那字纸狠狠摔在沈陵游面前的桌子上。
他这一嚷，整个学堂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沈陵游嫌丢人，使劲扒拉着谢炳易叫他坐下，道：“你发什么神经，我哪写情诗了？”
谢炳易气愤地把那字纸摊开，把那上面的诗指给沈陵游看。
只见那淡黄的字纸摊开，上面写着一句：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注〉
“你给我说清楚，你思谁呢？”谢炳易眼睛里都爬上了几根血丝。
〈注〉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刘禹锡《潇湘神·斑竹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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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斑竹枝，斑竹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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