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脉后是筑基。
但很明显,曲肃没有得脉成功。
他问常无忧:“为什么是四十九条?”
常无忧愣了片刻。
得脉就要四十九条脉,这就是常识一样的东西,如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
她从未质疑过太阳,也没质疑过这个四十九。
常无忧想了一会儿,和他背自己看过的书:“七日来复,见天地之心,是以人四十九日,后七魄全。”
“人死则四十九日而七魄绝,此来复之数、阴阳之极也。”
“人的生死,都是四十九日。”
“所以,四十九是个槛。”
“但主要的原因,”她顿了顿,和他解释:“是修仙界里,从没有灵脉少于四十九条的人,能够修仙的。”
曲肃点了点头:“但,我想试试。”
曲肃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聪明孩子钻了牛角尖,那是死都拉不回来。
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所有,只是自己不愿回头罢了。
常无忧不想理他,气哼哼到了杜荆那里。
杜荆听他们说话,知道她在生什么气。
“随他吧。”杜荆温言劝常无忧:“反正这一路无事。”
常无忧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有错。
她总觉得只有曲肃是孩子,所以想为他考虑很多。
想让他明白,总有些是人力所不能。
就像飞翔,并不是你想,你努力,就能学会的。
就像生死,并不是你足够虔诚,就能阻止。
但曲肃一向懂事,只是对修行略为执着。常无忧忽然觉得自己不对了。
他也有天真的权利。
离舅舅家还有几月的行程。
也是,这一路无事,曲肃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日后到了舅舅家,金丹期的舅舅委婉地和他说一说,也许曲肃就能转了心思。
中午,他们三个一同吃了饭。
常无忧和曲肃和了好。
“你愿意练就练,”常无忧想开了:“反正也能强身健体。”
她想说一些家中三千典里炼体的功法。
但曲肃摇头:“我想要魔教的法子。”
随他吧。
反正他资质不足,也练不出什么来。
常无忧想了想,和他说了几本功法来。
曲肃选中了一本。
噬天禁术。
常无忧和他背了一遍修炼的功法,曲肃认真写在了纸上,日日照着功法,试图在自己可怜巴巴的三十二条灵脉中运转灵气。
曲肃又在打坐了。
常无忧驾着车,杜荆坐在她身旁休息。
“他肯定是觉得名字霸气,”常无忧小声说:“所以才想学那个噬天禁术。”
杜荆笑起来:“不全是。”
他们聊起来天下已禁的魔功,像是在话家常。
“因为你说,这个能吸取旁人功力,他才想学的吧。”
“但是,灵脉不足的话,不管什么功法,都不能让灵气在灵脉中运转起来。”
常无忧甩了甩鞭子,驴子步子加快。
“灵气运转不起来,筑基就不成。一生都无法操纵灵气。”
无法操纵灵气,那就是凡人。
曲肃每日里,该驾车就驾车,该捡柴捡柴,只是在自己休息的时候打坐而已。
曲肃从不误事。
右手驾车,坐手在空中比划着常无忧和他说起过的符箓。
那就这样吧。
等见了舅舅之后再说吧。
杜荆很愿意和这两个孩子说话。
他们一点都不幼稚,甚至比一些大人还通达。
杜荆爱听,常无忧就和他聊:“我舅舅家,不大,也不厉害。”
“舅舅其实是想振兴家族的,但舅舅的祁连派,其实还不如我们太常剑派。”
“舅舅想过很多法子,想去和一些大门派相交。”
“也想过借阅我家的书。”
“但书肯定不能借。”常无忧说:“这是我家的规矩,舅舅也知道,只说了一次,后面就没提过了。”
“舅舅曾经去一些大门派,想有些交情,但他的门派,只有他一个金丹,其实那些大门派看不上他。”
“我知道舅舅有些功利,但他和我母亲感情非常好。”
“所以,如果他知道些线索,一定愿意为我母亲报仇。”
“他也一定会帮我的。”
常无忧说起来家人时,脸上带着笑。
杜荆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们三个,严格说起来,只有常无忧还有门亲戚了。
这一路上,他们受了不少罪。
但一想到,这路的尽头,还有个人愿意接收他们,帮帮他们,就感觉还有些盼头。
杜荆和曲肃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他们在路过的村子里,花钱买了一户人家的剪刀。
常无忧给他们两个剪头发。
她自己长身体很慢,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
有时候,车子会陷进泥坑里,恶狼包围了他们。
他们把车推出泥坑,沾了满身的泥巴。为了驱赶狼群,杜荆燃起了大火,火燎了他的眉毛,曲肃身上也沾了血。
这些时候,他们也会绝望。
但总得走过去。
前面,还有个人在等他们。
虽然没见过面,但杜荆对常无忧的这个舅舅,都生出了一些感情来。
杜荆对常无忧的计划了如指掌。
舅舅是金丹,能看人资质。
常无忧让舅舅帮忙,去凡间找些走投无路,并且和曲肃、杜荆一样,与修仙者有仇的可怜人来。
她要带那些人修魔。
杜荆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用处,但他也想看看常无忧口中,将来那个能与修仙界抗衡的魔教。
这一路上,他们尽量走得都是大路。
但有些地方,确实没了路,他们也只能冒险穿过了树林。
穿过树林时,杜荆和曲肃手里,都拿着木头做的弓箭。
每日,他们都宿在驴车上。
这小车,就是他们三个的家。
恍惚间,常无忧觉得自己的二哥和三哥又回来了一般。
有时候,她和曲肃衣服破了。
杜荆就会给他们缝好。
杜荆一人把阿竹抚养长大,现在又抚养了两个孩子。
有时候,他自己都在叹气:“我这辈子,大概就是个养孩子的命。”
有一日,他们经过了一个寺庙。
寺庙香火很好,很多愁苦的人都来上柱香。
他们把驴车停下。
他们很少见到这么多人了。
杜荆给常无忧梳了个好看的发式。
三个人一起进了庙里。
“我不信佛。”曲肃小声说。
但脚踏进庙里后,曲肃就没再说话。
他们钱不多,一人一个铜板,挨个放进了箱中。
他们跪在地上,闭目祈了愿。
祈了愿,常无忧抬头,才看见,端坐的佛少了一半头颅。
她被吓了一跳。
出了门,她才敢问杜荆。
但杜荆也不知道。
树下有个扫地的僧人,听到他们说话,笑了起来。
“是附近的仙长踢的,”僧人说:“仙长说只能拜他,不能拜佛。”
但一个残缺了的佛,却更加让百姓觉得亲近起来。
起初是偷偷摸摸拜,后来,仙门那边没再过来寻事,百姓们便大胆起来,日日有人参拜。
这个残缺的佛,甚至比其他完整的佛,更加被信仰了。
因为,这尊佛,受过和百姓一样的苦。
常无忧不再问,向那个僧人低头鞠了躬。
僧人还礼时,常无忧看到他的头后,也有着一条硕大的疤痕。
他们上了车,继续前行。
常无忧出神地想着一些事情。
她问:“人为什么信佛?”
曲肃一直修行没什么进展,心情有些烦闷,脱口而出:“人总不能信那些狗仙长吧。”
常无忧不理他。
杜荆想了想:“因为没别的活法了。”
是啊,没别的活法了,只能求佛。
若是佛不来渡自己,那能有一个不那么苦的来世,也可以。
但凡人,是人啊。
那些修仙人,也是人啊。
都是人,怎么活出了两幅样子来。
他们一路向前。
为了绕开大江,绕开密林,他们硬生生走了一年。
这一年里,曲肃长高了一些,仍然痴迷于无望的修行。
其实,百日筑基。
这么久,曲肃已经没希望了。
但常无忧和杜荆不再说他。
杜荆开始尝试留胡子,但是常无忧说丑,他只能又剃了。
只有常无忧,还是那副样子,个子似乎长高了一点,但并不明显。
但他们总算快到了。
常无忧脸上微微有了笑意,指着前面的山喊:“那是我舅舅的地方了!”
他们一路向前,看到了附近居住的百姓。
“奇怪,”常无忧说:“之前这里人很多,现在怎么这么少了。”
杜荆认真赶着路。
终于他们到了山下不远处。
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石碑,上面用金字写着“祁连”两个字。
石碑旁边,还有两个穿青衣的小童守着。
曲肃问常无忧:“你不是说你舅舅家是个小门派吗?”
他指着石碑问:“小门派,有这样的体面?”
常无忧皱着眉:“之前,这里没有石碑……”
之前不止没有石碑。
甚至没有这条工整的石阶。
石阶两侧摆着盛开的花,上面还有人在打扫。
这何止是个小门派,这简直体面极了。
他们三个隐约意识到一些事情。
常无忧用力绷着自己的心:“我得去问问舅舅怎么回事。”
但杜荆调转了车头,曲肃按住了常无忧,不让她下车。
一路上,杜荆听常无忧说舅舅,说了好多次,甚至,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舅舅,也生出了一些感情来。
这会儿,杜荆心中都有些遭受不住,他怕常无忧更受不了。
“无忧,”杜荆想法子哄她:“说不定舅舅不方便见你。”
“我们在门口等着吧。”杜荆说:“等他们出来,我们再说。”
常无忧有些想哭。
为什么自己家人全死了,舅舅却忽然腾达起来?
她不愿去细想其中缘由,忍着泪,点头同意了杜荆的办法。
他们的驴车停在了祁连门派附近。
常无忧茶饭不思,每天都呆望着那石碑处。
终于有一天,有一些人出来了。
为首的白衣年轻男人面目清俊,但神色冷淡。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穿缀金丝衣裳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笑意盈盈,弓腰耷背,把白衣男人送走了。
送走后,那中年男人站直了腰,扬眉吐气一般,呵斥了石碑前的小童。
常无忧呆呆愣愣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坐在车里,看着那人没了影子,她也没有动弹。
半响后,她轻声说:“他确实腾达了。”
常无忧冷静了,不再说去找舅舅。
她也不再说话。
驴车悄悄的,又往外面走了段距离。
她还是想搞清楚怎么回事。
但她不能问舅舅。
她要问表哥。
表哥体弱,虽有灵脉,但修行很慢。
曾经,她和表哥关系很好,两个人患难与共,看着其他的兄弟姐妹进展迅速。
常无忧想得清清楚楚:“如果舅舅有别的心思,他是金丹,我逃不了。”
“但表哥很弱,就算有异状,我们也能逃。”
几日后,他们等到了机会。
他们的驴车停在镇子里。
临近黄昏时,忽然,他们听到了有人在求救的声音。
一个女孩在拼命喊着爹,想让爹救她。
但女孩的爹,只是发出了哭声。
常无忧拉开了车上的帘子,看到了那边的景象。
她曾经懦弱、又仁善的表哥,耀武扬威,领着一众侍卫,抢走了一个女孩。
这一幕,荒唐得像是一场梦。
常无忧呆呆愣愣,放下了帘子。
但就这一个机会了。
常无忧做了决定:“就今天。”
她的表哥洋洋得意,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侍卫抱着女孩,跟在他身后。
在表哥走过巷子口时,杜荆立刻出动。
他拿着弹弓,对着无忧的表哥射出石子。
石子触到表哥身旁时,被弹开了。
常无忧知道,舅舅肯定对表哥身上放了些保护。
但能让表哥注意到就好。
表哥慌张起来,正想叫人。
常无忧站在巷子里,喊了他:“表哥。”
杜荆和曲肃拉着驴车,守在不远处,若是有问题,他们就会立刻拉过常无忧逃走。
但表哥看到了她,脸上一下子阴郁下来。
可表哥没有叫人。
他想往常无忧这儿走一步:“无忧?”
他小声问:“无忧,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常无忧说:“我还活着。”
她顿了顿,又说:“表哥,你不要往前走了。”
“你再近一些,我就要逃走了。”
表哥果然顿住了步子,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侍卫离远些。
两人隔空对望。
表哥看着她,恍若又回到了之前的时光。
片刻后,常无忧开了口:“我家人怎么死的?”
表哥低了头,没有说话。
忽然,他落下泪来。
“无忧,你逃吧。”
他用力摆了摆手:“无忧,我没有办法。我们知道的时候,爹已经搭上了诸山。”
他忽然间惶恐起来。
因为无忧一家不在了,所以他安心享起了这场富贵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脸见她。
他只能催她:“快逃!”
这句话就够了。
常无忧转了身,直接离去。
巷子里没有了人。
表哥有些恍惚。
爹说过,常家该死。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爹说,常家本就会死,他只是让他们的血利于了自家而已。
确实,常家死后,自己家从不入流门派,成了二流门派,自己也终于有了体面,被尊称一句“少主”。
爹得了些丹药,近年有望突破金丹,冲到元婴期。
他现在也和一些门派的少主们成了朋友,享尽了人间的乐子。
他记得,爹说过,若是没有杀尽常家人就好了,还能有些用处。
想到这里,表哥看了看前面,已经空空如也,恍若一场梦。
他扭头,看自己强抢的女孩还在哭泣。
表哥仰头看天,恍然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恶人。
他一摆手,冷漠地下了命令。
“去追,”他说:“前面有个小女孩,一定要带回来。”
七日来复,见天地之心,是以人四十九日,后七魄全。人死则四十九日而七魄绝,此来复之数、阴阳之极也。——引自《易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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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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