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日，周四。
下过一点小雨，整片天空灰蒙蒙的，正被一层深色笼罩着。
沉闷的气氛在不断蔓延。
天不见好，人的心情也不好。
一个月的补习生活结束，今天开始放假，校门口人挤人。
陈思意收拾完行李，在宿舍楼下等着爸爸来接。
等得有些无聊，她习惯性的眺望远处。
几个同级的学生欢呼雀跃的往垃圾场扔着东西，笑得跟毕业一样开心。
还有几个人愁眉苦脸的提着行李上车，嘴里嚷嚷着高三要完蛋。
陈思意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虽然卓华每天上课都很枯燥无聊，讲的玩意都是她听不懂的，但不可否认他是位很好的老师。
分别的这一天，他似乎很感慨。
最后一堂课上，卓华依依不舍，真诚的祝愿着：“时间过得很快，开学你们就是高三生了，我想说，一年时间一切皆有可能，希望你们都能如愿以偿，如果有缘的话，我们寒假再见，但不管怎么说，暑假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山高水远，祝大家高考都能考出好成绩。”
后来卓华还特意找过陈思意，说她各科成绩都是不错的，只要把数学提上来，重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陈思意点了下头做回应，对卓华的期许，她只能说会尽力而为。
小雨没再下，天空好像要明亮起来。
走神时，爸爸的车停在跟前，她的思绪被拉回来。
陈思意拉着行李箱走近。
她爸陈文舟是大学教授，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儒雅，像个知识分子。
其实名副其实，他跟张舒莞确实不一样，开口语气很温和：“怎么就这么点行李？不要落下什么东西了。”
陈思意调侃着：“落下了寒假再接着用呗。”
陈文舟被她噎了下，然后笑了笑：“你有预判未来的能力，你妈真有这个打算。”
把行李提到车上，陈思意拉开车门钻进去：“你们钱多，我命长，都挺能玩的。”
“这一个月过得有这么难熬吗。”陈文舟语气不可置信，翻着导航，透过车前镜子瞄她一眼，“还有一年，坚持坚持就到大学了，你妈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前程。”
陈思意呵呵一笑，没接话。
怎么说呢，这话她从一年级听到现在，已经免疫了。
一会儿后，陈文舟扯开话题：“悠然呢，怎么没见你们在一块，我还说顺路把你们一起接回来。”
“她爸早早就来接她回去了。”陈思意划拉两下屏幕，低着头回，想到什么，又抬头看他，“不得不说，人家李叔叔开车就是比你快，这会儿都到家吃上饭了，你才刚来到。”
“你懂什么，你爸我这叫安全上路，不争不抢。”陈文舟哼笑一声，说她就会跟他打太极，提醒着，“后面有吃的，饿了就先吃着，你妈在家做饭了。”
陈思意静了几秒，抬起头怯懦的问一句：“我妈买新的鸡毛掸子没，要不你等会儿在服装店停一下车，我下去买个厚棉袄套里面再进家门？”
陈文舟安抚着：“放心吧，你妈哪次不是嘴上说说的，她没舍得真打你。”
“……”
胡说。
小时候打得可凶了。
陈思意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到家。
推开门进到屋子，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鱼味，混着生姜的味道。
“妈，我回来了。”她一边换鞋一边朝厨房那边嚷嚷着，怎么说也得先发制人，装得甜一点，说不准她妈一高兴真忘了跟她聊成绩，她一边洗手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张舒莞端了盘青菜出来放餐桌上，回头打量她一眼：“我还能做什么，你别没话找话的。”
说完之后，她走到陈思意面前：“就带了这么点行李回来，你的书都扔掉了吗？还没高考呢。”
又来了，陈思意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郑重的回着：“哪有。写完的草稿本我都没扔，全在行李箱里，要不我现在开箱让你检查一下？”
“……”
瞅着这两人又要开火，陈文舟适时蹦出来：“欸，厨房烧着什么呢，得快看看，有一股焦味。”
张舒莞意味深长的盯她一眼：“别在这磨蹭，拿碗准备吃饭。”
“好的妈妈。”陈思意很乖的应了声。
陈文舟给她使了个眼神：“你妈对你缺考那事耿耿于怀，你别撞枪口上。”
陈思意做了个“OK”的手势。
她也不想呀。
关键是，她妈要跟她开枪。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很沉默。
陈思意低着头扒拉着饭，想着快快吃完回房避难。
突然，碗里多了个虾。
张舒莞给她夹的。
“……”
那点要逃离的想法忽然烟消云散，她妈这举动有点瘆人，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思意顿了顿，视死如归的把碗放下，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看张舒莞：“妈，我错了，我不该缺考数学的。”
呵，认错认得挺快。
张舒莞深吸一口气，脸上尽是无语，“我就给你夹个虾，你搁这演什么苦情戏，一天到晚就把你妈想成那种动不动就喊打喊骂的狠角色，我真是服了你。”
紧接着，张舒莞放下筷子继续说：“我费尽心思送你去补习进修，你说你数学成绩没提高就算了，还把自己整成这瘦猴样，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拿着那零花钱也不知道干什么去，饭不吃，学习不学，你是去修仙的吗。”
陈思意：“……”
她就不该说话的。
陈文舟瞥陈思意一眼，轻咳一声打破僵硬的气氛，然后夹块肉放到张舒莞碗里：“她刚回来，别说她了，消消气。”
“你少来，一天到晚就会向着她，都是给你惯坏的。”张舒莞也白了他一眼，“你俩一年三百六十天就没消停过一天的。老的啥也不干，回来就搁那看抖音刷美女，小的啥也不会，尽会给我找气受，这个家没我早就分崩离析了。”
大概是秉着“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原则，她妈每次骂她都要把她爸捎上，陈思意早就熟悉这流程了。
一点都不奇怪。
张舒莞话里有漏洞，陈思意勇于填上：“妈，是这样的，其实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五天我和我爸是安分守己的。”
张舒莞愣了愣：“……”
知道陈思意这德行，她气不过，喝了口果汁顺气，几秒之后，语气稍缓：“我今天打电话给卓老师，无意间听到你们机构是有个数学考了一百四十八分的同学是吧。”
“哦，有这么个人。”
陈思意抿了口汤，语气随意。
她想，这人还喜欢你女儿呢。
张舒莞羡慕：“你数学什么时候能考九十分，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文舟好奇：“男的女的呀，可以交个朋友一起学习交流心得呀。”
张舒莞：“管他男的女的，好好学习的都是好孩子。你有空真该跟人家取取经，看能不能高考考出个好成绩来，我也能在邻居面前抬起头。隔壁何阿姨那孩子，从小成绩就不如你，现在人家都不知道超你多少倍了，你这成绩真是高开低走。”
陈思意：“……”
她想，人这么好，你认人家做女儿算了吧，让她出去乞讨呗。
陈文舟当和事佬：“先吃饭吧，吃完再说，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
陈思意抬头笑了个：“爸说得对，我们不能吃冷菜，会生病。”
张舒莞就快气饱：“…我看你俩现在就病得不轻。”
-
16：45分。
飘过一点小雨，路面湿漉漉的。
梁嘉珩收拾完行李，站在一楼等着人来接。
他无聊的玩会儿手机，觉得没意思，于是把目光从屏幕移开。
四处扫一眼，没看见熟悉的车牌，倒是看到对面女生宿舍门口，陈思意坐在行李箱上看几个扔东西的男生看得出神。
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愁眉苦脸的。
梁嘉珩想起上回她借给自己的伞，刚想从书包里翻出来还给她，没一会儿便看见她上了车。
那个男人他见过，陈思意她爸。
大概是男人戴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跟他爸梁盛安那气质有点像，梁嘉珩印象比较深刻。
不知道陈思意说了些什么，她爸一直乐呵的笑着，一边帮她搬行李一边饶有兴趣的看她接话。
两人其乐融融的。
还挺扎眼。
梁嘉珩想得入神时，一辆黑色的车开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紧接着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
王叔跟他打招呼：“嘉珩，这么早放学了？我还以为最起码要等到五点呢。”
他回：“今天放假所以早了点。”
“难怪呀，我来的时候看见路上车很多。”男人回着，说着就要帮他搬行李，又问，“远航呢，他爸这么快就接他回去了吗？”
梁嘉珩想着哪有。
宋远航昨晚就迫不及待要跑路，除了一些贵重的东西，他那些用品全扔掉。
跟逃难似的。
宋远航让他别跟人家说这事，所以梁嘉珩把行李搬上后车厢，模糊两可的回：“他离开得早。”
“我就说怎么没见到他。”王叔笑了两声，回着。
王叔叫王斌，是开出租车的司机，因为是住他楼下的邻居，早些年的时候又跟梁盛安是要好的同学，所以他们的关系比较亲近点。
听说今天放假，梁盛安就打电话问王斌有没有空，过来接一趟他。
车上，梁嘉珩点着屏幕跟宋远航发信息。
王斌是个闲不住嘴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他问题。
出于礼貌，梁嘉珩便收起手机。
在红绿灯路口排队等候，王斌回头看他：“你觉得这个机构怎么样呀？效果好不好？这不很快就要高考了，我打算寒假的时候也让佳雪过来补补。”
梁嘉珩点了点头，回着：“挺好的，机构老师都比较耐心负责，讲的知识都很全面，不过也得看个人的接受程度。”
王斌叹了口气，回句“是啊”，语气无奈的道：“你也知道，佳雪这孩子从小就贪玩，高一我逼着她学习，好不容易下学期把她逼进重点班，结果高二就被分出来了。听说你暑假要去补习，我也想让她来这里，她犹豫半天，转头就说她跟朋友约好要去旅游，我真是拿她没办法，也不知道高考她能不能考个二本出来。”
王斌忧愁的皱着眉，把眼角的鱼尾纹都给皱出来。
梁嘉珩没有什么好建议，看王斌这么忧愁，他说：“开学先上一个学期看看怎么样，暑假已经过去，如果实在不行，寒假还可以再补补，就是时间相对比较短，可能没什么效果。”
“我也是这样想的。”红灯变绿，王斌把车启动，接着回，“要实在不行，我都打算让她再复读一年。”
“……”
一路沉默到家。
王斌喊梁嘉珩去他家吃饭。
梁嘉珩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道了几声谢谢，说不用。
王斌见他这么执着，也没继续喊。
回到家之后，梁嘉珩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换完鞋洗手之后，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
两个月没有待在家里，很多用品相继过期，没法用，他把一些不要的东西扔进垃圾桶，最后再把家里卫生搞一遍，晚上点了份外卖将就着吃。
八点半，梁嘉珩一边吃着外卖一边刷着抖音，突然微信弹出条语音通话。
妈妈夏雅卉打来的。
他滑动屏幕接听。
女人的声音很温和，关切的询问：“回到家了吗？”
梁嘉珩“嗯”了声，接着说：“回来有两个小时了。”
“哦，那就好。”夏雅卉又问着：“你吃饭了没？别饿着。”
梁嘉珩视线落在刚吃一半的饭上，睁眼说瞎话：“吃完了。”
“那就行。”夏雅卉松了口气，“不是马上就要开学了吗，我刚给你转了点生活费，你记得收着，开学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不够用再跟妈说。”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其实，不用转那么多。”
“那哪成呢，暂时用不到你就收着存起来，我们工作忙，万一你着急买点什么也能马上用到钱。”夏雅卉打断他的话，继续叮嘱着，“高三学习压力大，你也不用紧张，尽力学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平时吃好睡好才有精力学习，知道吗。”
“好。”
“对了，佳雪有跟你一个班吗？我听说她选的科跟你是一样的，你王叔跟我说她成绩不太理想，你多带带她，你俩从小一块长大，多少帮衬点。”
梁嘉珩靠在沙发上翻着班群，没看到王佳雪的微信在里头，反而发现了陈思意的。
他顿了顿，回着：“不在吧。我跟她不熟。”
他想，才不是一块儿长大的。
顶多就是邻居。
真不熟。
夏雅卉今晚还有其他事要忙，语气听得出有些着急：“怎么会不熟呢，逢年过节都串门的。你得空跟她交流交流，我有电话进来，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梁嘉珩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已经习惯。
每回都是这样。
梁嘉珩落在屏幕的目光迟疑一下，鬼斧神差的点了下陈思意抓头挠腮的抽象头像，页面跳转到她的个人主页。
昵称：菜得睡不着。
签名：阿数，我妈亲儿子。
亲儿子。
那它是你哥还是你弟。
不知道为什么，梁嘉珩有些想笑。
突然，手机不停的振动，顶端弹出几条微信。
王佳雪：【梁嘉珩，听我爸说你从机构回来啦？】
王佳雪：【怎么不来我家吃饭呀，我爸今晚做了好多菜。】
王佳雪：【我可以上去找你吗？】
梁嘉珩拒绝：【我准备睡觉了。】
王佳雪：【你骗人吧，才十点钟。】
等了一会儿，她给梁嘉珩打了个语音电话。
他想也没想就挂断了，回着：【我妈要跟我打电话。】
那边发了几个表示遗憾的表情包，又问着：【那我明天去找你。】
梁嘉珩没有要见她的意思，转头打电话给宋远航，并回着：【这几天开学，我都没空。】
元旦快乐！！[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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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取经vs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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