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确乎是病了。
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冷眼旁观着一切。我会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只是我不觉得那是我,也不会有什么触动。我有时候会跟人说那些事情,他们听了之后是如何看的,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是下意识说出来,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别人。或许,只是因为这些事情值得被人知道。
“你要记得这些,以后写本书出来,你要好好读书,以后好好让那些人看看。”奶奶跟我说。
我记得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只是我没能够做到好好读书,也并不想跟那些人有过多的接触。
我看着他们的目光,竟会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我大概,真的病了。
“你还是要找个好人户,女人哪里有不结婚的,你找个好的老人婆,我们也就放心了。”从医院回来后,奶奶跟我说了这句话。
她说我这病一定要治好,吃了中药若是还没有见效就继续吃西药。
我不想吃。
“我不想结婚。”我冷着一张脸,“我跟他们不熟。”
“嗨呀,你们现在还好,我们那时候哪有你这么自由?我跟你爷爷就见了一回面,还是媒婆牵线,订了婚之后他就当兵去了,回来之后我们结了婚,不也过了一辈子?”
“嗯。”
我知道这些事情。
爷爷奶奶感情一直很好,如果我能够找个情投意合的人一起度过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我太清楚我自己是什么人了。
真让我结婚,我也会结,只是我不会把婚姻当成自己的责任,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履行义务,若是为了刺激,我或许会选择出轨。
不过更大可能是我还没有过几个月就厌倦了婚姻生活而选择离婚。
我注定会让他们失望。
“不结婚你又能去哪儿呢?你工作又没着落,找个男人生个孩子,起码下半生有人看着你。”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再说吧。”
“你不结婚?你不结婚这房子没你的份!”她每次劝我时都轻声细语,一旦我说不结婚她立马又变了副嘴脸。
“哦。”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我妈说七个男人都不要她,这是真实的吗?”
奶奶看我一眼:“她个人说的,总不能说是我编瞎话,她那时候已经来我们家,说要跟你爸做夫妻,我看不上她,她已经赖在我们这儿不走,后来她老汉儿来抓她,她跪下来求我们收留,我想你爸那情况,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们两人这个样子,如何能够结婚呢?”我其实是想问,是谁让他们两人成婚的。
“那时候乱的很,哪里有现在这样严格?他们都是会写字的人,邻里邻居的又都认识,自然就办了,那时候都说你妈结了婚病就能好,哪晓得她这样?”
“结婚又不是救命良药。”我说。
“结了婚就有了家,不结婚就没有家。”奶奶说,“我跟你爷爷才是一家,你以后跟你丈夫也是一家。”
是啊,有家的从来都是男人,女人从来都是没有家的。对落叶归根有执念的也都是男人吧,女人一生都在漂泊,谈何归处?
我外婆外公是不待见我们一家人的,我尚且记得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妈和我爸把我抱到他们家。外婆让我滚起走,外公更直接,他提起扫把就把我们往门外赶。
那时候我或许还不会说话吧?不清楚,只记得是被我妈还是我爸抱在怀里的。我们一家人从上往下看,能够看到他们家的院子,他们不让我进屋。
可现在,我却觉得我好像从来都不被人待见,无论是我妈的妈,还是我爸的妈,似乎都不是很想要我。
“我妈之前住院时,外婆是不是给了她个裤儿?”我忽然想起之前我妈住院时的事情。
“什么时候?”
“几年前,我还在读书的时候,你说的,以前她拿了我存在存钱罐里的硬币跑了,从广东跑回四川,骑着自行车,她回去后拿了窝白菜,被外婆追着打,人家说这也是你女子,你给她一窝又不要紧,外婆说我扔了都不得给她……”我十分不理解道,“为什么她还要想她娘家人呢?”
“跟你一样,不知道好歹。”
这话无法说下去了。
“我不识好歹?”我冷笑。
我不堪其扰,回了房间,锁了房门。
我有时候觉得,门是这个世上顶好的发明,有个什么事儿,把门一关,哪管门外机关扫射、炮火连天。大人们的嘴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利器,不需要加汽油,也不需要上子弹,只要这嘴一张,叭叭叭就是一大串。这一串儿连着一串儿,就像是藤上连着的葫芦,这葫芦呢,落下一个砸在地上,就是个大坑,这坑里落着的一看,原来竟是密密麻麻的黑气。
以前听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我虽不解其意,却有种莫名的悲伤。如今我也有感而发,长大后,乡愁是一方窄窄的门,我在里头,家人在外头。
我把小小的窄窄的门一锁呀,把他们的话隔绝在了外头。
他们又说起了茜露。
我的堂姐茜露,自然是很好的人。
我小的时候,还那么大一点,她就带我去玩。走到一处桥上,那桥上有一处是大洞,那洞开得很大,不过也能容纳行人来往,只是很少有人走这一处,她背着我走了过去。
我那时候胆子小的很,眼见着那么大一个洞,直愣愣看着那洞,一步也不敢走,我表姐劝了我许久我也不肯走过去。所以她才选择把我背了过去。
后来我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件事情,又把我带到了那座桥上去,她问我是怎么过去的,我可能知道自己闯了祸,嘴硬说我是自己走过去的,我奶奶便把我往前推,我离那洞更近,看着下面湍急的水,我脸一白,直接坐在了地上,终于忍不住说了实话,我说我是让表姐背过去的。
那天我挨了结实的一顿揍。
他们说起堂姐茜露,也是长吁短叹,说她的男友如何如何不好,她怎样怎样不听他们的话。
这也不是听话就能够解决的。有些人听了家人的话,一辈子幸福美满,有些人听了家人的话,一辈子痛不欲生。有些人不听话,落得个穷困潦倒的下场,有些人不听话,又成就了一番事业。
这哪里跟听话有关系呢?
不过我这人懒散惯了,心里明白怎样做会让我好过,却偏偏选了最差劲的那一条路。
我自私自利,心思歹毒又尖酸刻薄。我心里头总是想着若是那些看我不好的人都能够倒大霉就好了。
我那姐姐跟我其实没有什么仇,我跟她还一起生活过几年,然而我看她总是不顺眼。全因为她妈妈也就是我姑姑,我姑跟我说,你命没有你姐姐好,你还这样不听话,我总是不开心的。后来我去学了算命,我看了我表姐的八字,嘿,她命里有寡宿,是个克夫的命。现代的人其实并不怎样注重这些的,然而我这亲戚是讲究的。不然她也不会在我跟前嘀咕我的命差,我奶奶说她是在忧心我的前程,我却觉得她是故意卸我的心防。
去医院看了月经不调的病后,爷奶一直惦记着医生说的思虑过重,我说医生都是故意夸大事实让患者去买药的,没那么严重。然而他们或许是觉得我素来与旁人不同,或许是脑子有点问题。加上我妈那个病,他们便说带我去看看。我想反正不花我的钱,反正我什么钱也没有,便去看了。
我去病院查有没有病的时候还嬉皮笑脸,我笑着说我这么乐呵一个人怎么可能有病。思虑过重更是没影子的事。
我爷爷奶奶见医生过来了就说“我们家这孩子什么病也没有,她就是懒,以前读书的时候就不爱读书,现在到了年纪又不想结婚谈对象,工作也不想做……”
医生说那就看看吧,说着带着我去答题,我填了一张又一张的问卷。填问卷的时候我哼着曲子,心情很好。我想着他们这是大题小做,我根本没事,这下子又要花钱了嘛,多可惜。
问卷结果出来了,别的我也看不懂,但是中度抑郁发作我还是看出来了。
医生说我人格障碍,表现为中度抑郁,要住院治疗。我想嘛,这玩意儿要花这么多钱,那多不值当,但是我爷爷奶奶还是说要治。
“我真得精神病了?”
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是心理疾病。”张医生纠正了我的说法。
医生说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得病很正常,但是我不理解,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压力,怎么会得这个病呢?我就是不想跟人交流也不想出门工作而已,有什么问题呢?
他们跟我说,在医院里不要考虑钱的事情,好好治病,以后出来了还要找工作,找对象。
我说是啊,我以后还要好好过。
“要住几天?”
“先住上一周看看吧。”张医生说。
“那就住吧。”奶奶说着,她又看向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与她说些什么。
她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我是说,这个人世间。我的妈给了我生命,而我的奶奶带我来到这个人世。可是,太无聊了,我找不到人究竟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只觉得空虚。我无法感受到真实的快乐,那个大笑的人是我吗?或许是吧。可是为何在大笑之后身体会发寒呢,就像是大冷天被人浇灌了一桶冰水……
不会更糟糕了,不会有什么比现在这些还要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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