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诀穿越的那天,岑檐看她不去跑操,看她不知道英语老师办公室在哪,下午的课偷偷地背上午的那首古诗,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一切都是会真实发生的。
虽然早就知道,可当下真的发生时,岑檐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天中午,他紧急找到林晓筝。
“你有急事?”林晓筝满脸不解,昨天祝诀便奇奇怪怪的,今天岑檐又这样。
“你有没有觉得,祝诀昨天很奇怪?”
“当然啊,我还想问你呢,是她的病又严重了吗?但是她也没请假去医院……”
岑檐一手扶着楼梯间的墙壁,刚跑过来的他呼吸逐渐平稳。
“长话短说,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她完全不记得高一和高二发生的所有事了。”
“什么?”林晓筝没忍住惊叫起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具体原因我还得确认一下,总之这次不太像之前那样是间歇性的,她今天应该会告诉你她现在的处境。”
“所以,她不认识我了?”林晓筝这才明白,昨天中午要和祝诀一起回家,她为何目光躲闪,随便搪塞几句。
“嗯,不止你。”岑檐安慰她,“也不记得我了。”
“什么情况……”林晓筝还是有些不相信,可现在的状况,她也不得不相信,“你今天这么着急找我,应该不单单要告诉我这件事吧,毕竟祝诀也迟早会告诉我。”
“我……”岑檐叹了一口气,“嗯,我还想多说一句,祝诀必然会问你她高一高二的事,高二有关我的,我仍希望你继续保密。”
祝诀在班里格格不入的样子,时而让岑檐恍惚。
现在的她,应该正在跟高一的徐稔联系吧,就连高一的自己也即将知道这件事。好神奇的感受,错乱的时间将他们三个再一次连接在一起,哪怕徐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但又好像没有离开。
眼看着严翼和祝诀走得越来越近,岑檐也稍微放心些,幸好她的同桌是严翼,足够善良,也不会问太多问题。
高二下学期结束的那个暑假,祝诀一家人曾来自己家吃饭。祝诀的父母又出去跑生意,正逢假期,又担心她的病情,这次把她带在身边。
回来的那天,徐阿姨主动打电话联系他们。
岑檐听见妈妈说,我在饭店叫了些菜,量大才送,正巧你们要回来,到我家来将就一顿,还能吃上热乎的。
电话对面推辞了几番,最终还是答应。
岑檐知道,妈妈是想看看祝诀的病怎么样了,一年过去,都没机会找祝诀聊聊天。
接到祝诀妈妈的电话时,徐阿姨还在厨房热菜,只好让岑檐到小区门口接一下。岑檐从下楼开始便感到紧张,这是第一次两家人一起吃饭。
刚出小区,岑檐看见祝诀的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大行李箱,有些拘谨地四处张望。祝诀站在他们身边,和迎风走来的岑檐对上视线。
“小檐长这么高啦。”祝诀捣了捣爸爸的胳膊,朝岑檐的方向示意,祝诀爸爸根本没认出来,或者说,根本不记得岑檐长什么样子。
“叔叔阿姨好,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顺利。”
岑檐说着便拿过祝诀妈妈手里的行李箱往里走,祝诀背着包走在最后面。
她很久没来徐稔家了,刚刚爸爸想让她带他们上去,她还没回答,岑檐便出现了。
“听小祝说,你这次又是年级第一?”上楼时,妈妈想缓和一下气氛,对岑檐说。
“嗯。”岑檐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祝诀会在她父母面前提起自己。
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是较为熟悉的两家人之间的随意问话,就像妈妈也会问自己祝诀的情况,祝诀妈妈之前问徐稔更多,而现在徐稔不在了。
“真厉害,以后可有出息咯。”
岑檐沉默,人生之路漫漫,学习成绩好就代表以后能过上好的生活,变得“有出息”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成绩优秀到前几名上一中的徐稔,她的生命结束在了某个普通深夜。湖水刺骨,湖心静默。在那之后生前所拥有的一切,也只得化成泡影。
“祝诀比我更好。”
“别开玩笑了,我们家小祝还差点。”
家长总爱在别人家面前贬低自己的孩子,岑檐知道,只是客套。
“我说真的。”岑檐强调。
祝诀妈妈一笑了之,没在这个话题上更多纠结。走在最后面的祝诀,却抬头看了岑檐一眼。
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只有徐阿姨和祝诀妈妈不停地聊天,聊的话题其余人都插不进去嘴。
祝诀和岑檐早早吃完,二人坐到客厅里,伴着电视机的背景音,祝诀随手翻看几本杂志。
“阿姨都看美食杂志啊。”祝诀把杂志放回去。
“嗯,她还在学做饭。”岑檐没想到祝诀会主动搭话,“现在做饭水平还不行,不过明年就会好很多。”
“明年?你怎么知道?”
“你说的。”
三个字一出,周围瞬间冷下来,祝诀看了一眼还在饭桌上热闹聊天的大人,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不记得这件事了。”
“为什么?”岑檐轻轻地说。
“她离开之后,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明明知道高三的我会穿越,明明知道没能改变结局。”祝诀的情绪有些激动,但依旧控制着自己的音量。
“人在命运面前,就像一只蚂蚁,祝诀,你真的觉得,就算再穿越一次,你能改变事情的走向吗?”
“......”
“这个夏天过去,如果没什么意外,开学后你会穿越,结局如果有改变,我们也不会坐在这儿说话了。”岑檐看着面前电视机里花里胡哨的广告,摇摇头,“你怎么确定,不久之后的穿越,不是第一次呢?”
祝诀不应声,也只是摇头。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可不甘心的心情就像野蛇缠绕心头,不经意的每个时刻,总会张大嘴跳出来。
她看的医生说,这是心病。
“期末考试的卷子,老师讲过了,但你请假,需要我帮你再讲讲吗?”聊天一度僵住,岑檐有些不忍,现在还不是祝诀能理解这一切的最好时机,他只好转移话题。
“嗯,我看我妈和徐阿姨还要聊很久,反正也没事做。”意识到自己稍显失态,也不想再这儿纠结的祝诀点头同意。
几乎没在高二连续上过太久课,祝诀的期末成绩仍然很好,这让祝诀妈妈觉得治疗还算有效果。
“你错的题目应该不多,都是老师考后重点讲过的,你先看下我抄过的过程,不能理解我再讲一下。”
祝诀接过岑檐从房间里拿来的他的试卷,正反翻了一下,低着头问道:“你看过我的排名了?”
正拿着遥控器打算关电视的岑檐一愣:“嗯,班级排名表上,我和你的名次挨着,很难不看见。”
“刚刚上楼的时候,你说我比你好,那是什么意思?”
男生的语气和她的直觉告诉祝诀,那绝不是随意的寒暄。
“字面意思。”岑檐轻咳一声,“你在学校断断续续地上课,还能拿这样的成绩,不比我强吗?”
岑檐心里很清楚,祝诀如果下下功夫,而不是仅享受于把题目做通的感觉,之前那么多些考试谁是第一还真不一定。
“我高二也有几次考得很烂啊。”
“你还真别说,你高二这年成绩时高时低的,班里有同学说你会控分呢。”
开了个玩笑,祝诀也跟着岑檐笑起来:“控分也太玄乎了,只是现在我觉得,分数够用就行,我爸还常说,平时怎么样抵不过最后那决定性的一次考试。以前我偶尔还会去争取些什么,后来,似乎想通很多事情,很多时刻也没那么重要了。”
和徐稔差不多的理念。
“能看出来。”
“什么?”
“徐稔就是这样。”
岑檐想起高一徐稔“交代后事”似的讲过一堆祝诀曾经的事,想到了某些事,转而认真地看着祝诀:“穿越后,你也一定可以很快进入状态。虽然没能提前知道高考的结果如何,可我......和徐稔,都相信你能渡过难关。”
不远处餐桌上的谈话还在继续,祝诀却觉得周围声音越来越小,试卷折叠的纸张摩擦声,客厅阳台外的鸟叫声,夏日闷热传来的厚重风声。
“现在说这些,等到那时候我都不记得了。”祝诀笑笑。
很快对完试卷上的所有错题,大人那儿还没结束。岑檐倚在沙发上,和祝诀之间再无言。
昔日徐稔的话仿若还在耳边,她提到祝诀,总是表露笑意,说她以前的口头禅是“就这样吧”,好像有什么特别想要争取的东西,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学东西比别的同学都快,但祝诀说,总是差一点运气。
好在她也不在意成绩。
可徐稔知道,差的不是运气,是信心。
岑檐将徐稔断断续续跟他说过的有关祝诀的事于脑海中拼凑在一起,突然有点羡慕。
他并不算很聪明的人,如果不是小时候生活在爸爸家里,那种逼仄想逃离的氛围促使着他往前跑,要想尽办法离开那个家,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学习。
永远比别的同学多学一年甚至多年的进度,每学期刚开始一个多月便把发下来的练习册全部做完,没有一秒娱乐,没有一秒属于自己的时间。
好像有隐形的重力在拉着他走,稍微慢下,便会被抓住捏碎,永远留在这个家里。
而祝诀,是差一点破釜沉舟的勇气,差具象化的目标,差因为这些而缺失的信心。
直到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祝诀不知怎的,突然认真备考起来,听徐稔说,她极有信心能拿第一。“哥,要不要赌一把?”
“这有什么好赌的。”其实岑檐自己也有点好奇,但嘴上还是这么说。
他作为课代表,偷偷看过很多次祝诀的卷子,她有时候解题和常规思路很不一样,能更快地解出来,却也因为思路方法过于奇特,很容易在细节上出错,导致结果出错。
省高考不用全国卷,每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题目,老师甚至在课堂上说,除非有把握,否则就算时间充裕,也别去纠结最后一大题的后面一小问,一般都解不出来,不如多检查一下前面所有题。岑檐觉得,这对祝诀来说,算优势。
也算天赋。
在他看来,祝诀和林晓筝都属于有天赋的学生。高三的期初考试,涉及到常青班的分班,高二已经选了小科在集训的林晓筝,照样进了理化常青班。多年后,岑檐听祝诀说她高中就觉得他的水平和他们不在一个层次,也只是抿嘴笑。
其实在他眼中,她和林晓筝才是更高的层次,角度不同罢了。
高考刚结束的那阵子,他们四人在青岛旅游,趁林晓筝和严翼去买水的间隙,岑檐问祝诀有没有解出数学试卷的最后一大题后面两小问。
祝诀说解出来了,但她没有对答案,又回问岑檐有没有解出来。
岑檐微笑着说,没有。
高考那天岑檐出奇地紧张,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学放学后同学们全都走光的教室里,他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时间的流逝对于他来说,却像静止。
他看都没看最后两小问,而是把数学试卷翻来覆去地检查,甚至还在想上午考完的语文作文题。
“为什么不解?”祝诀光着脚,拨动着面前的沙子。
“担心前面有出错,在检查前面的题。”岑檐看向漂亮的海面,他心里非常平静,“分数够用就行。”
“那你还放弃保送机会。”祝诀揶揄道。
岑檐笑笑没说话,他没有告诉祝诀,他放弃保送参加高考,实际上是为了替徐稔参加一次高考。
所以他那么紧张,所以他有时间静止的错愕感,所以他认真地检查前面,秉持着徐稔的理念,够用就好。
“岑檐。”海浪打到岸上,打到二人的脚边,清凉的触感好像能缓解往日的所有不安与迷茫,祝诀轻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叫了男生的名字。
“嗯。”
却并未收到任何继续的话语,岑檐撇过脑袋看向女生,祝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岑檐有种感觉,她或许已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林晓筝和严翼拎着零食饮料出现在他们身后,祝诀才睁开眼睛,回头看笑着说你们怎么买这么多。
塑料袋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岑檐也开起了“这不会就是今天的晚饭吧”这样的玩笑。
刚刚祝诀轻轻叫了自己名字的那一声,也消散在海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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