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帮妈妈拿药而碰见祝诀那天,岑檐才明白徐稔那天在精品店里,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祝诀的原因。
在她眼里,爱是因,才能结果。
她靠和高三的祝诀联系,知道岑檐的过去,知道他从小没有朋友,更知道这一年的短暂亲情,带来不了什么。
葬席上,岑檐坐在徐稔的棺材边,每当有人来吊唁磕头,他和妈妈会在棺材两边陪磕。妈妈哭得失去力气,每磕到第三下,便伏在地上,要周围的人过来搀扶,才能直起身子。
来来往往的亲信,岑檐几乎都不认得,他从小不在这个城市生活,每年过年也不会走亲访友,只能窝在房间里看着花花绿绿的酒瓶发呆。爸爸连过年都在外应酬,岑檐数着房间里的酒瓶,想着的不是待会儿爸爸回来会给自己带什么新年礼物,而是他又会带什么名酒回来。
窗外烟火升空,绽放出缤纷艳丽的色彩,岑檐这时还会想,妹妹现在是不是被妈妈带到老家过年了?外公外婆看见妹妹,会想起她还有一个哥哥吗?
走亲访友发红包时,那些亲戚会给妹妹包多少钱红包?
“起来、起来,坐起来。”这样的声音围绕在妈妈身边,岑檐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妈妈,甚至在想——
如果躺在棺材里的是我,妈妈也会这么伤心吗?
正发呆,岑檐突然感觉到旁边多跪了一个人。
是祝诀。
“不是这儿,是那儿。”岑檐看清来人,指了指正对棺材前方的位置。
“我也陪磕。”祝诀的语气镇定,眼里却怠倦无力,直愣愣地朝徐阿姨的方向看。
哀乐响起,又来吊唁的人,祝诀跟着岑檐和徐阿姨一同磕下去。
很多时刻,岑檐无法将此刻的祝诀和之前徐稔联系的未来的祝诀联系在一起,他觉得此刻的祝诀很可怜,和他一样可怜,都被徐稔蒙在鼓里,此时的暴击,一点铺垫都没有。
“你脚踝之前受过伤,小心点。”岑檐几乎不带思考地说出了这句话,其实这样突如其来的关心在现下场合很不合适,但他还是出声提醒。
那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这么说,是在替徐稔照顾祝诀。
后来在医院遇见,祝诀抓着他的胳膊请他帮她时,那种真的被需要的感觉,那种原始的心动,让他突然明白徐稔在精品店里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意义。
而他注定要搅进这个局。
高考前,祝诀和徐稔断联,日记本没消失,但也不再更新,她便把有记录的那几张撕下来,单独买了个小试卷夹放在里面,随时能放书包里带着。高考结束放了几天短假,毕业典礼开始前,那几张纸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祝诀担心是被她不小心和试卷资料一起,扔到了楼下,二话不说冲过去找。
整栋楼的学生都在从楼上不停地扔试卷下去,教学楼四面一圈,中间地面一层层堆积着。岑檐刚从礼堂排练回来,看见祝诀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白花花的试卷落在她身边,她仿佛感知不到。
“找什么?”岑檐抱着台本,蹲到她身旁。
“日记。”
楼上扔下来的试卷越来越多,如果真的丢在这里,找到的几率寥寥。
“丢了就丢了呗。”岑檐拉住祝诀还在翻找的手,不可捉摸地笑了,“等你穿越回去,下一个循环轮回穿越,日记会在高三重新出现。”
失去的人也是,总会重新相见,哪怕是在另一个时间点,哪怕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祝诀愣了一下,点点头。
岑檐拉着她站起来,漫天的试卷,漫天的欢笑尖叫声,纪念这样一个所谓“解放”的时刻。
他们面对面站着,不停散落的白纸,像六月飞雪,落在他们头顶。
就这样站着,静静站了很久,祝诀的泪水夺眶而出。
也是在这一天,岑檐明白了为什么日记里的事,几乎都是为了指向他。
当初在精品店里,他看到徐稔站在那摞蓝色磨砂外壳的本子面前发呆,那时他还不知道,就是这个本子,引发未来的一切。
原来这是徐稔的礼物。
是送给祝诀,更是送给岑檐。
日记让祝诀和徐稔探寻到岑檐的过去,也让岑檐对过去种种释怀。可无意中送礼之人,却并未参悟到日记的真正意义。
徐稔还是追随命运的轨迹离开了。
以至于岑檐到现在,到以后,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命运在徐稔已成定局的这段时间里带来他们能经历的这一切,还是他们经历的一切,促成了徐稔的结局。
但能搞清楚的是,徐稔希望的结局,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该释怀的,不只是自己的过去,更是徐稔的离开。
高考志愿都已填报过,祝诀仍然没有穿越回去,他们怎么也找不出能够穿越回去的方法。
林晓筝提议再去徐稔房间找找看,之前祝诀只住了一小段时间,说不定有遗漏的地方。
岑檐心想也是,自从徐稔去世,他几乎没有进过徐稔的房间,这次跟着祝诀一起找找看,说不定能帮上忙。
他们仨就这样进了徐稔房间,很长时间没人再进来过,窗台上都蒙了一层灰。
林晓筝和祝诀在书架那儿找,岑檐走向衣柜旁边的小柜子。
这个小柜子,只有岑檐有钥匙,高一学年快结束时,徐稔亲自把钥匙给他。
他不知道徐稔有什么东西要上锁收着,徐稔只说,不想让妈妈看见,但又怕去国外弄丢钥匙,拜托岑檐帮忙收着。岑檐便以为是日记或者其他什么**物品,替她拿着钥匙。
一直以为是**,岑檐只是保管钥匙,从没有打开过。
祝诀一直没能穿越回去,岑檐在想,徐稔能在高一快结束时把钥匙给自己,或许里头放的也是日记,或者什么能帮到祝诀的东西,心一横,这次只好打开看看。
钥匙插进锁孔,岑檐深吸一口气,缓慢转动。
短短几秒,他想了很多事,会不会是徐稔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东西?自己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锁被打开,岑檐朝里头看去,柜子里很空,最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装在一个透明的袋子里。
岑檐伸手进去拿出来,尽量小心,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好多红包。
打开袋子,很多很多红色的红包纸壳,岑檐捏了捏,很惊讶里面居然真的有东西。
他打开红包,每一份里,都塞了钱。
正当岑檐疑惑时,袋子里掉出一张纸条。
——嘿,哥,如果你发现了这个,那么恭喜你,你将收获一小笔“巨款”。请允许我为你存下这些年所有你该收到的红包,新年快乐!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快乐!
是徐稔的字迹。岑檐拿着红包和纸条的手不停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痒痒的,汇聚在下巴尖。
红包上印的生肖,稍加计算,是从她五岁开始,一直到十七岁。纸壳皱皱巴巴的,她应该是从十岁开始想要这样做,把自己过年收到的红包都收起来,因为从十岁那年开始,同样的生肖不再只有一个。
甚至还将十岁之前的补了起来,哪怕五岁到九岁每年只补一个代表,这样的心意。
岑檐想到,他第一次和徐稔和妈妈一起出去拜年,便是在高一的新年,亲戚给徐稔包了红包,却忘记给岑檐也包一个。
对方略显尴尬,说忘了岑檐现在回来住了。
岑檐笑笑,笑容淡去:“没事,我回来之前也没收过,现在也不习惯拿红包呢。”
当时他注意到徐稔好像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没在意,估计也就是一些安慰的话。
现在想来,或许徐稔那个时候,就想把红包的事告诉他吧。
回过神来的岑檐迅速将红包装回袋子里,塞回去关上柜子,打算等林晓筝和祝诀走了,再回来取。
他擦掉眼泪,努力平复心情,握着钥匙愣愣地靠着床呆坐许久。
祝诀和林晓筝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好像最后一点希望也浇灭了。
“没事,既然这是一个循环,你肯定能回去,只是时间问题,今天找不到,说不定明天就找到了。”林晓筝安慰道,转身看见岑檐坐在地上,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岑檐?你怎么了?”
祝诀这才转身,看到岑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他很快转换心情,站起来:“没事,我好像……”
窗外落日一点点渗透进来,岑檐看着祝诀,眼睛红红的:“我好像知道,你怎么回去了。”
厨房里飘出香味,严翼站在徐稔卧室门口,不知道该不该敲门,犹豫一会儿,还是敲了。
还没等祝诀问出怎么回去,严翼的敲门声打断这一切。
林晓筝看着面前面面相觑的二人,站出来搂住祝诀:“先出去吧。”
“今天的菜基本上都是阿姨做的。”严翼觉得有些奇怪,从房间里出来的这三人,脸上有三种表情。他卡在嗓子里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没搞清楚情况的他看向同样搞不清情况的林晓筝,女生摆摆手。
“今天汪婆婆推着严奶奶去公园晒太阳,估计不回来吃饭,我做的都是你们孩子爱吃的。”
几人摸着位置坐下,岑檐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麻辣烫串串、炸鸡、烤土豆。
“妈,你最近又研究这个方向的菜了?”
“我随便试试,你还别说,做这些可简单了。”说着,徐阿姨夹了点串串递给岑檐,才看见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昨晚没休息好?”
“没,进了点东西,揉的。”岑檐说着又抬手装作揉眼睛,看向这桌子菜,“徐稔就爱吃这些。”
徐阿姨一愣,自从徐稔去世,岑檐很少提到她。
饭桌上其他人都一愣,祝诀盯着岑檐看,林晓筝和严翼则像外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件事只是晚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徐阿姨却听了进去。
饭后,几人在徐阿姨家坐了会儿看电视,临走时,祝诀有事要和林晓筝说,便打算和她一起回家。严翼担心她们晚上回去不安全,主动提出送她们回去,请徐阿姨在他奶奶回来时,稍微留意一下。
收拾好碗筷,岑檐在厨房里帮妈妈洗碗。
饭前的那个小插曲,妈妈仍然有些疑惑。
“小檐。”厨房里安静得很,碗筷偶尔碰撞出的清脆声响格外清晰。妈妈出声叫他的名字,也格外清晰。
“嗯?”
“你很了解妹妹的口味?”
岑檐稍稍怔住,伸手扭了一下水龙头,水流更大了些。
“她什么心情、想法、爱好,不都写在脸上吗?”说到这里,岑檐轻轻地笑起来。
“我以为……”妈妈慢慢靠过来,离岑檐更近,“我以为,你们还没那么熟,毕竟只有一年的相处,怪我,只有一年,竟然只有一年……”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被水流声掩盖,岑檐手中的动作加快,碗筷的碰撞频率也被提高。
他不太喜欢妈妈总是后悔,后悔和爸爸结婚,后悔生下他和徐稔,后悔把他扔给爸爸照顾,后悔没有早点把他接回来。
可是时间的车轮向前,一切已成定局,就像高三的祝诀知道徐稔的死讯,却无能为力,因为改变命运的决定权不在她,而在被赋予命运、被时间的车轮碾压的人。
快要洗完所有餐具,岑檐思索良久,终于侧过身去,他也这才发现,妈妈一直仰着头望向他。
“我很了解妹妹,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不了解爸爸,我不爱爸爸,爸爸也不爱我。”
约莫五秒钟的沉默,妈妈突然抬手捂住脸,用力地哭出来。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岑檐将她揽入怀里。
是啊,爱怎么能用时间来丈量。
已经猜到怎么让祝诀穿越回去的岑檐,迟迟没有任何行动。
他不是很敢赌,那天在天台上,他告诉祝诀他实现的一半愿望是再次见到她,女生只是呆站着,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后来再见面,她像从没听过那些话一样,面对他时没有异样的情绪。
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岑檐心想。
徐稔忌日的前一天,岑檐不打算再拖,他把祝诀叫到做家教旁边的公园,几乎使出全身的勇气,不顾一切地说了那四个字。
回应他的,是女生晕厥倒在他身上的身体,没有获得预先想到的种种反应,但他却好似已经做好准备,稳稳地搂住她。
又是新的循环。
下一个循环,自己还会说出这句话,百千万亿遍。
原来真的是爱,原来我的秘密,便是扭转时空的支点。
愛 是千古无解的谜团
却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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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岑檐番外:秘密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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