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么办？赶紧报军医啊！”
…………
江辞湘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自己被抬去了哪里，右手完全没有知觉了。
她听到了嘈杂声，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女人的责骂声：“这是供女，你们也敢动？赶紧放上去！”
很快，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张柔软的榻上，她想睁开眼，但是眼皮实在太沉，连一条小缝都虚不开。
外头的嘈杂声很密，忽远忽近，恍如梦里，这种紧张感瞬间让她想起了阖州城破那日，满城厮杀，鲜血淋漓，父亲被敌军一刀穿膛，母亲奋力狂奔过去为哥哥挡下致命一刀，哥哥被敌军左将樊鹰活捉，她精神恍惚，好像看到了灯火摇曳之下，层层敌军围堵中，哥哥跪趴在地上，耳边是所有人的起哄叫嚣：
“爬呀！快爬呀！……”
樊鹰站在哥哥面前，两腿岔开，一手拿着酒囊，一手把刀叉在地缝中，疯狂地看着脚下一步一步从他胯/下钻过去的江舟。
“来，乖狗儿，钻回来。”
樊鹰兴意盎然地转了个身，又让刚刚才爬过去的江舟再钻回来，如此往复。
她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了，耳朵里全是那群土匪军的哄堂大笑，奚落嘲讽。
她胸口沉重起伏着，紧闭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像是怎么也流不完。
但是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好像有人一直在给她擦眼泪。
…………
次日黄昏，江辞湘意识逐渐清醒，她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帐子里，旁边坐着一个身穿棉麻曲裾、头梳椎髻的年轻女子。
意识回笼，她瞬间闻到了帐子浓郁的草药味儿，便知道这女子是名军医。
女医见她醒来，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凑了过来：“你醒啦？感觉手还疼吗？”
江辞湘听着她说话，尝试着动了动右手，能动，也有感觉，不过没有什么痛觉了。
她尝试让自己坐起来，那女医也帮着扶她，扶她坐好后，径自去取了木桌上那碗汤药过来。
“你把这碗药喝了……”瑶娜将药碗递到她嘴边。
江辞湘漠然地别过脸，梦里的场景仿佛就在刚才，她恨极了北梁人。
瑶娜手微顿，见她眼底隐忍的愤懑和屈辱，自己也无奈叹了口气。她想起了昨晚全程给江辞湘擦眼泪的场景，就那么看着她被梦魇包裹，迟迟不愿醒来。
北梁国和大安国边陲的仗打了十多年，两边都有城池沦陷的时候，她从小跟着家里人学医，在家人牺牲后，她也成了一名军医，每天救死扶伤，她感觉自己都麻木了。
没有人喜欢战争。
瑶娜放下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至少你还活着。”
江辞湘觉得很可笑，她回过头来冷冷地看向瑶娜：“活着很好吗？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惨死在你们刀下，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杀我阖州百姓，还侮辱我哥哥，让她成为你们玩乐的工具。”
她可笑甚至几近癫狂地指向自己：“我？我为什么能活着？是因为要做你们北梁皇室的供女，供女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你觉得我活着很幸运吗？”
瑶娜看着她几乎绝望的堕落，像是认命，又像是不甘。
她无法反驳，她是土生土长的北梁人，她当然知道供女是拿来干什么的，被送进皇室的供女没有哪个是完整死去的。
气氛僵持了须臾，瑶娜只能选择跳过这个话题，她示意床头的药碗，说：“你把这碗药喝了，身体会好很多，你好好休息，这里很安静，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要出去采药，东边的林子野兽少，药草好采些，有些药材不够了，还有几个伤兵的药等着煎。”
瑶娜起身，已经开始收拾箩筐了：“现在快戌时了，再晚点就采不了了；我等会儿来看你。”
她掀帘子出去之际，又斟酌了片刻，回头对江辞湘说：“你保重。”
江辞湘看着她离去，轻声一哼，随口念了一句：“戌时还采什么药，再浅的林子到了晚上，也会有野兽。”
她念到此，瞬间心头一惊，好像明白过来什么，她意外地望向帐子外，那早已不见的背影。
“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东边的林子/再晚点就…/你保重。”
她脑海迅速咀嚼这这些话，瞬间理解过来。
她心跳不自觉加快，当即下了床，无意撇到那碗药，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喝了个干净。
然后披上自己那些许肮脏的笋绿大氅，大氅里面竟然掉落出一枚匕首。
这不是她的，为什么会跟自己的大氅裹在一起，她没想太多捡起那铜制匕首，上面一股药香味，她瞬间明白，是这个女军医的。
她不知道女军医为什么会帮助她，但她确定女军医骗她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她选择相信，她也想赌一把。
她将匕首收好，去到了帘子边，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外面已经蒙蒙黑了，到处都是临时支起的帐篷和篝火，远处有夜巡兵巡查，但都没巡过来。
江辞湘看准时机，刚要掀帘踏出去，就突然听到旁边走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她瞬间心头大跳，屏住呼吸。
“听回来的人说黑山沟那一仗惨，两边都惨，还好樊将军及时赶了过去，扭转了局面，那安国的少将军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叫萧正南。”
“对，就是他，听说是有点儿本事，竟然在彦将军和樊将军的双重包围下硬生生逃出去了，现在彦将军还在找他。”
“估计逃不出去，报信的人说他右臂伤得严重，说不定还没从山里逃出去，就把血流干净了。”
夜巡兵的声音渐行渐远，江辞湘听得七上八下，她正要再出去时，脑子里像是闪过什么，她当即转头扫了眼房间，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快速地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柜子的化伤膏，她从里快速看，将两瓶最好的化伤膏揣入了口袋。
她很快又来到帘子边，掀开看到外边儿没有人，于是悄悄摸摸沿着帐篷阴影溜了出去。
瑶娜果真没有骗她，她已经避开士兵逃进了东边的那座林子。
她一路狂奔，借着星象辨别方向，争取在敌军发现她不见之前，能逃回安国边境。
她发叉早已不见，乌黑的长发垂落，全部披在身上，她在圆月下回头，一缕青丝飘上脸颊，身上的大氅被风鼓起，拂过脚下的野草。
她不敢停下，林间的蝉鸣鸦叫更增添了她心底的恐惧，脚下每每踩过的野草嘎吱声不断传入耳中，时刻提醒着她危险将近。
可是从小娇养长大的她根本支撑不起长时间的逃跑，她逐渐体力不支，时而抬袖擦掉额间的汗。
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支撑在棵树上，俯身难受地喘气，一停下来感觉身体的热气瞬间涌上来，头脑发晕，全身的皮肤都渗着虚汗。
她感觉口干舌燥，喉咙火辣辣的疼，她看了看周围，一片漆黑，看不到哪里有水源，早知道就该再带一个水囊了，可是那种情况下，谁能想到这个呢。
她渐渐靠在了树干上，让自己多缓口气，跑得太久，本还惨白的嘴唇都开始充血，显得异常红艳。
月光照在她皮肤上，渗着汗的脖颈像是在闪烁着水光。
她继续跑，可是这次没跑多久，她恍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密密麻麻的人声靠近。
她慢下了脚步，本能地警惕，看到了远处密密麻麻的火把，几乎把周围的夜色照亮。
“是夜行军！北梁！”
江辞湘瞬间看出他们身份，估计正是从黑山沟回来的一批人。
她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看到他们比看到鬼还可怕。
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出声，这下前面的路被这批军队堵死了，她看了看两边，只斟酌了一霎，就决定往左边跑。
她既要躲着那群敌军，又要加快脚步，否则慢下来定然被发现。
还好这山有小丘壑，她借助这些丘壑躲过了他们，正好发现这边出林口，有一条长长的河流。
终于看到水源了，江辞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她去到河边蹲身下去捧了几把水来喝，顺便洗了脸和手。
水珠顺着她的鼻尖滑落，她将柔顺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了白皙的侧颜，月光将她的脸照得朦胧泛光，她睫梢沾着水珠，不敢多做停留，快速洗了一遍后便起身沿着河流下游继续走。
没走多久，她抬头，突然看到前面河边一块板石上坐着一个人。
她本能地吓了一跳，在那人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转身就要往林子里避去。
结果在接近林子时，她一个不经意的回头，正好看到那人褪下了半身衣物，将右臂暴露在野外。
右臂上赫然匍匐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江辞湘登时惊愕，停下了脚步，她不知不觉转身看向那手臂上的刀口，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醒目可怖！
她看到那男人在强忍着剧痛拿帕子沾了水给伤口擦洗，有些吃力。
江辞湘白嫩的指尖忽地一紧，想起了在帐子里偷听到的那两个夜巡兵的对话。
她登时目光一亮：是萧正南！右臂上有伤，他是萧正南！
江辞湘没想到她真的遇到了萧正南，而且还是在大批敌军聚集在林子里的情况下，他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药，看来是伤口太疼了，导致他无法继续逃离。
江辞湘确定他的身份后，毫不犹豫就朝他跑了过去：
“将军。”
她的声音轻柔却不虚浮，又带了点儿急切的颤抖，像是心率过快导致，给人一种莫名的舒心感。
彦斯律茫然地抬头，月色下，一个青丝披肩、身披绿色鹤氅的白衫女子朝他而来。
彦斯律微怔，这女子身形纤痩，临近面前就体力不支地跪趴了下去，一股扑面而来的柔弱感袭上他心头。
他定定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江辞湘没支撑住跪了下去，两个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她差点儿灵魂出窍，她顶着剧痛跪坐在地上，艰难又坚强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将军。
将军坐在石头上，同样垂眸端详着她，他眼里没有任何惊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辞湘。
他发现这女人看着柔弱，那双柳叶眼里却是满满的坚强，只是她似乎费了很多体力，眸光有些涣散，甚至还有点焦急。
“将军，”她好似膝行了一步，始终仰着头看着彦斯律说，“我是阖州府尹之女江辞湘，我从敌军营里逃了出来，我听到他们说你伤了右臂，我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你，但我还是带了两瓶化伤膏。”
她说着，从身上摸索出两瓶白色药瓶出来给彦斯律看，过程中她还回头看了眼林中持续亮着的火光，十分警惕。
彦斯律就那么看着她，看她毫无疑心地交代出自己的身份，看她扭头时侧脸模糊的轮廓，那乌黑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滑向锁骨，再回头时，又是那双泛着柔光而坚定的瞳眸，像是很担心自己。
“他们还在林子里，将军，你还能走吗？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我帮你上药，我的亲人都死了，家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可以拼上我这条命护送你回大安，你一定要坚持住，将军。”
阴差阳错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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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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