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燃敲下最后一颗铁钉子，将大木窗扛在头上，稳妥将它嵌好固定在窗台间隙里，才拿起木棍斜放撑起木窗。
他站在窗边，看了眼破败的院落，心说：种些瓜果蔬菜，养一只猫一只狗，还要买辆三蹦子……
一想到这，他惆怅了几秒，巡视四周一圈，仰天长叹了声：“还有好多地方需要翻新，得要不少钱。”话落，找出手机给房产中介发信息，问他卖房进展。
反正不打算回那边了，所以他在离开公寓时就把东西搬空了，让中介挂牌出售。
此时，在他看不见听不见的空间里，知春斜了桃夭一眼，两个小家伙心声相通，正打算变个戏法时，面前发呆许久的荀见木开口了，“没用！我们的货币，在他们这边用不了。”
要是家里出现莫名其妙的金石子，估计会吓到慕燃，到时把人吓跑了，他的计划就要被搁置，那大大不可。
两个小家伙霎时垂头丧气。
三人六只眼在慕燃不知道的空间里，看着他无声干活，热汗淋漓，连水都顾不及喝。
看至此，知春于心不忍，口直心快，“都怪先生，昨晚要是不捣乱，小人类今天就不会这么辛苦。”
荀见木双手抱臂，闻言只挑了挑眉，没吭声，知春认为无事便接着讲：“小人类无亲无故的，才回来几天，先生就任由他被藤妖盯上，还帮着藤妖捉弄他，先生真不是人……”
桃夭拉了拉知春的袖口，暗示她可以停止了，但知春没理解她的意思还瞪了她一眼，恼她打乱她的情绪，直到天灵盖恍惚袭来一股锥刺般的触感才讪讪地收住声音。
荀见木冷着眉眼，看着痛得嗷嗷叫知春，“知春，很喜欢小人类？”话落便见小家伙摇了摇头，下一秒就听到桃夭说，“因为先生喜欢，我们才喜欢。”又没等荀见木开口，桃夭接着讲：“先生是伤心小人类忘记您了吧。”
桃夭悄悄打量着荀见木的表情，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不禁怀疑起这么些年的猜测。
思绪还没回笼时，荀见木的声音便响起了，“第一，我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受人所托才在这；第二，他一介人类，年轮就几十载，往后就是一把灰，我在意他干嘛；第三，我为何跟你们解释这些？”
知春跟桃夭对视一眼，一同咧嘴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天地间最可爱的雪桃精灵。”
荀见木：“……”你们高兴就行。
***
夜幕降临，偌大气派的古楼隐没幽深的山林里，宛如一只沉睡的猛兽。但月高挂枝头，蛙声一片时，慕燃还没回来。
待到从院子那传来一阵“突突”声，在客厅等人回家的主仆三人倏地站起来，跑到窗前，探头去看，发现是慕燃开着三蹦子回来了。
而车后座，放着两个笼子，还没等他们看清时，就听到一声狗吠以及一声低低的呜呜声，再下一刻，慕燃就提着两个笼子进屋。
慕燃看不见荀见木主仆三人，但他带回来的猫狗能看见他们。
只见慕燃打开笼子后，猫一溜烟就躲在沙发下，小狗则是看着木窗边，对着那边大声狂吠。
经过昨晚的事情，慕燃大概猜到那边应该三只东西，于是喊了小狗一声，“别管了，过来吃饭。”他敲了敲一同买回来的狗盆，小狗甩了甩耳朵，吠了一声后才跑回慕燃身边。
荀见木掂了掂手里的木叶子吊坠，坠子被盘得油光滑亮的，但最出色的还是它常年不散的香气。
这是用一块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叶片坠子，在慕燃还未出生时，慕燃父亲就给荀见木一块沉香木，让他给慕燃做一块保平安的坠子。
荀见木看着坠子，有点意外慕燃竟然能将坠子保护得这么好。
“啊——”一声急促的惊吼从门边传来。
慕燃一进屋，就看到自己的项链悬在空中，家里其他东西能坏，但这块坠子可不能受到半点损伤。血气上涌，慌不择路之下冲上去，手抓住坠子时，也一同抓住了荀见木的手。
电光火石间，两人齐齐各后退一步。
空气中似乎凝着米糊般，像是针还没落地，就先被黏在途中紧接着转了个方向，往两人的喉咙穿进去，只有低低的喘气声。
慕燃拢了拢手，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又抬头看了看眼前，只有柜子，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冷汗滑过额头，脸上血气渐褪，垂着的双手抖得厉害，他想抬起但没力气。
刚才是被雷击到了吗？他思绪错乱地想着，“好像有个人……”话还没讲完，手里一紧，低头一看，下一秒惨叫了起来。
双拳握紧，死死抵着地板撑住身体，望着前面的小女孩，瞳孔颤栗，两片嘴唇更是哆嗦得看不见影子，眼见小孩朝他靠近一步，他紧闭双眼，伸手一拒，大吼，“别过来！”
妈呀，他是猜过家里可能存在三个怪物，但万万没想到是小孩子呀。
约莫十分钟后，慕燃才缓缓睁开眼，一睁眼就差点晕厥过去。粉色衣裳小孩是不见了，但现在在他面前是个白色衣裳小女孩，离他的眼睛还只有一拳距离，他甚至在她的瞳仁里看到惊慌的自己。
慕燃觉得长眠不醒是此刻最好的办法。当他闭上眼时听到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带着孩童独有的糯音，“先生，快救他，小人类要死了——”
在坠入黑暗之前，慕燃还在想：妈呀，还有个老男人。
……
骨头缝发出抽丝剥茧般的麻痹感，慕燃揉了揉后脖颈，等思绪清朗，可没等他彻底清醒，眼前骤地出现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让我死吧。慕燃嘀咕了这句话，打算往后瘫软闭眼时，鼻子下方就传来一阵刺痛。挥手扫开掐他人中的小手，趔趄翻身下床，也就是刚刚那一下让他感觉到了温度。
他抱着被子，警惕地盯着对面两个小孩，“你们是谁？在我家干嘛？”
“桃夭。”
“知春。”
又脆又糯的声音，让慕燃想到了蛋糕店里的雪媚娘。“啪”的一声，他拍掉走神飘出来的玩意，重新看着她们，问：“昨晚是你们在我家捣乱是吧？”
两个小家伙不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慕燃见到她们如此实诚，头都大了，舔了舔唇，“那请赶紧离开，麻烦回到你们该待的地方。”他可以说服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桃夭看了看知春一眼，无声问她：“知春，为什么他还能看见我们？”
知春肩一耸，无视慕燃一把抓起桌上的木坠子，神色郑重，用腹语回答：“难道是这个木头？我们本源是桃花树……”话音未绝，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一个角落。
荀见木：“对我没用。”
慕燃看着眼前这出哑剧，道具还是他的坠子，一时也顾不得害怕了，上前一把夺过项链，戴在脖颈上，才冷声道：“你父母教你随便碰别人的东西吗？”
“先生没教。”两人仰起小脸，异口同声。
慕燃拧紧眉，屋外狂风呼啸，还夹杂着一阵阵重物砸在墙面上发出闷重击打声，一低头还看到两个古人打扮的小孩。
月黑风高夜，怎么想就怎么渗人。
他拉开衣柜，拿出旅行包往里头塞衣服，“妈的，爷爷死了还要来耍我，什么继承老屋，守护老屋……我提前吓死倒是真的！”
“你要走吗？”桃夭问。
慕燃没搭理她。
知春替他回答，“他要走了。”
慕燃拉上拉链，背上包，推开卧室的门，快步往楼下走，这时听到身后传来着急的声音，“你出去会被藤妖抓去——”
后头那句“当俏郎君”被知春适时咽回去，因为慕燃拉开大门后，屋外的狂风骤地转了方向，往他这边聚了过来，屋内霎时狂风骤起，呼呼作响，所有东西被吹得东歪西倒。
夜色漆黑看不清里面的绿色藤条，等慕燃这个近视眼看清时，盘根错节的藤蔓离他只有半米来远。
他想也没想地想拉上门但已经来不及，与此同时身后骤地吹过来一股轻风，像酷暑时节，路过荷花池，从湖面袭来的那阵清风；又像是冬夜里，跋涉风雪后看到檐下那盏灯光。
轻风将慕燃包裹住，带他远离了门边，屋外藤蔓也在那刹那里被弹了回去，挡在门外。
慕燃双眼瞪得老大，盯着门外不断捣腾扭转纠缠的藤蔓，一会张开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利刃，一会又团成颗刺球，但就是无法踏进屋一步。
他想如果藤蔓能具象化的话，那就是泼妇在骂街，她气焰嚣张，张牙舞爪，但无法宣泄心头之恨。后脑勺突地传来一阵闷痛，下一秒身体疲软歪倒在地。
知春跟桃夭快步跑到昏迷的慕燃跟前，“先生，您干嘛打晕小人类？”
荀见木闲庭信步地跨过慕燃的“尸体”，走到门边，屋外的藤蔓偃旗息鼓般缩了回去，但荀见木的动作比它更快，他伸手抓住了其中一根，猝然间一道求饶声就从黑暗中传来。
“先生，饶命，饶命，我只是逗逗他……”一个身着绿色纱衣，妆容艳丽的女人跪在门外，而她的肩膀赫然多了道血痕，那是刚才荀见木毁了她一根藤蔓造成的伤口。
荀见木俯视着她，声线温柔但仿佛有魔力般，压得藤妖的身体愈发伏低，“前几日我不出声不代表你可以乱来。”
藤妖吃痛呜咽，有气无力地连连点头。
知春等荀见木走到她们这边时，手指还没停止戳慕燃脸蛋，“先生为何要打晕小人类呢？”话落，戳得更起劲了。
荀见木看着慕燃脸上那个红印，一把扫开知春的手，拧眉道：“再怎么讲，他比你小，你这么欺负他。”
知春唔了声，半晌后说，“他脸上的肉好软，桃夭你摸摸……”话落，拉着桃夭的手又戳了慕燃一下，下一秒就听到荀见木啧了声。
“先生能打晕他，我戳下都不给？”知春脸带探究，歪头看荀见木。
荀见木瞪了知春一眼，接着说：“把他驮到卧室。”话音未绝就看到两双无辜的眼睛，眸里写着两句话：“我们这身板”，“背得了吗”，他无奈叹了口气，施法将慕燃放到自己背上。
“先生，我刚想到一个法子，”知春坐在床沿，看着熟睡的慕燃，嘴角勾起个恶意的角度，“让他能看见先生……”话音刚落，慕燃的嘴角已经出现了一根桃枝。
荀见木那声“别”还没出口，褐色桃枝上猝然间长出一朵桃花，下一秒就看到慕燃眉心蹙了下，紧接着就听到他低吟出声。
“……你真的乱来。”荀见木俯身上前，伸手要抓掉慕燃唇边的桃枝，一抬眼就与一双澄明但茫然的眼睛对上，他在这黝黑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惊慌的脸。
荀见木的颊肉随着床上人眸底情绪逐渐清朗而愈发痉挛，他惊喝一声，抓着桃花枝骤地跳开，下一秒消失在屋内，徒留下桃花枝以及一片缓缓降落的花瓣。
“刚是不是有个男人压在我身上？”慕燃坐起身，望着虚空嘀咕，似乎没回过神，但下一秒就听到有人回应他，“对呀。”
知春看着慕燃惨白的脸，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下一刻，床头方向倏地起了道白光，瞬间将整个房屋罩住，两秒后强光消失，床上已无慕燃的身影。
“你把他搞去哪了？”
“你把他藏哪了？”
两道声音齐齐传来，一道气急败坏，一道无可奈何。
知春眨了眨眼，食指画了个圆，“就在这屋子里。”言外之意，人还在屋里，但不知道被附身在哪个物件上了。
荀见木手指着她，少顷气急地挥了挥袖子，他教两只精灵不少法术，但这个逃命法术被她们玩出花了，一旦她们施法让某个东西消失，他就得跟个无头苍蝇般，翻箱倒柜还指不定能找到东西。
一想到这，他就更气了，“他是个人，不是你们玩耍的那些小玩意。”
“我错了。”知春认错来得很快，但听不出有诚恳意味。
荀见木叹了口气，继续翻箱倒柜地找人，边找边喊慕燃的名字，于是乎很快找到了，因为听到了一声死气沉沉的“干嘛”，一扭头与木柜上面的眼睛来个面面相觑。
慕燃是个人会说话，荀见木分神想起这个，但没等他开口，他就听到慕燃讲，“我家祖先没有刽子手，你要找砍你头的人去别处找。”
荀见木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只显现个头让人看见而已，正想着现个全身，下一秒就放弃了。因为他听到了慕燃的心声。
“我的心脏真了不起，家里两个古人小孩，还有颗头在游荡就算，你一点都不怕，真是good good。”
荀见木拧眉，不明白“good good”是什么意思，但他没纠结，因为慕燃心声还没结束。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要把这三个玩意请出去，再请道士来驱魔，老屋就是这点不好，太久没人住，就没啥阳气。”
“我这高大威猛的身资……”荀见木霎时收住声音，抬手竖起三根手指，“这是多少？”话落，就看到慕燃用着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简直大不敬。
慕燃懒得理这颗头，侧眼望向知春桃夭，“你们搞的？把我弄出去！”
“先生才能。”
“那赶紧喊你们先生过来。”慕燃吼了声，身体被困在木柜里，动弹不得，只有眼睛跟嘴巴能动，心酸之余又庆幸鼻子没被堵住。
没等来她们的先生，倒是他面前的那颗头又讲话了，“明天有人来收废品？”
慕燃挑了挑眉，心说你怎么知道，又想起这三尊“大佛”一直赖在他家，怎么可能不知道，估计偷看他洗澡都说不定，想到这，慕燃看向荀见木的眼神都带了层厌恶。
荀见木将他内心怨言全都听了个遍，火气蹭蹭往头上冲，但还是被他忍下来，他笑着说：“你现下附身的这柜子，应该就是不要的吧。”他想起慕燃今晚拿着个板砖模样的东西，讲着废品堆在门边，明天直接来收。
慕燃觉得自己反射弧再长也该明白过来面前这颗“头”不简单，“这颗头是你们先生？”他问知春桃夭。
“对呀。”这次是桃夭回答，又讲，“先生没看你洗澡，我们也没，但藤妖偷看过……两次，不，是三次。”
知春立马补了句：“藤妖姐姐说你的身材让她流口水，她想摸但摸不到，很惆怅。”
慕燃：“……”为什么要讲出来？还讲得这么仔细。
荀见木侧头看旁边两只雪桃精灵，怒道：“这种事为何不上报？”
慕燃气急败坏又忍无可忍又想也没想地吼了句：“怎么，你也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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