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院子里传来嘈杂脚步声，屋内四人闻声睁开眼。慕燃抬脚想去一探究竟，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还困在柜子里。
他瞪向一旁看戏的主仆三人，咬牙切齿，“有人来收废品了，快让我出去。”
荀见木睨了他两眼，然后开口，“知春，开门迎客。”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幸灾乐祸，但慕燃实在欠教训。
夏夕岚推开门，“慕大哥，收废品的过来了……是这堆废品吗？”喊了慕燃几声没得到回应，扭头看向院子，“大叔，就这堆废品，您看下多少钱，直接给我就好，等屋主回来，我再转交给他。”
中年男人打量了门边废品一圈，开始讨价还价，“好多东西都卖不了啥钱呢，姑娘。”
“您真是慧眼识珠。”慕燃阴阳怪气，但夏夕岚跟收废品的老板怎么可能听见，反倒是荀见木一个劲地盯着他，慕燃被他盯得发怵，闭眼打算眼不见为净，下一秒就听到荀见木说：“你讲话是怎么变得这么尖酸刻薄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噗嗤笑出声来，纷纷扭头看着收钱的夏夕岚。
“姑娘，收好啦，记得转给屋主。”大叔拉开车门，扭头叮嘱夏夕岚，后者挥着两张100跟他道别，连连道没问题。
慕燃连人带柜被收废品老板放在最外侧，他盯着夏夕岚，想把夏夕岚盯出窟窿来，这么一车破铜烂铁，她竟然以200块就给卖了。余光瞥到桃夭在朝他挥手，侧眼看过去，听到荀见木不温不凉地讲：“好走。”
一声国粹正要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像粘在一块似的，瞪大眼正疑惑时，看到了对面一张眉眼带笑笑的脸。
慕燃死死盯着荀见木幸灾乐祸的嘴脸的，“唔唔”咕哝着声音，看着自己离家越来越远，心里不停地撩狠话：等我回来，你最好不要吓得屁滚尿流。
这句话或许真被荀见木听见了，因为耳边突然响起荀见木的声音，他说：“我等你。”
……
收废品老板挑挑拣拣后，将其他换不了钱的东西全都拉到垃圾站，垃圾站的工作人员会先垃圾进行分类，然后继续进行挑拣，实在无法回收利用的才会进行焚烧步骤。
慕燃松了口气，但内心也不乐观，今日没排到，明日也能排到，不然就后日，这柜子始终逃不过被焚烧的命运。
一想到这，他就急得挠心挠肺，一开始他以为柜子被烧了，他就能出来。但是经过刚才被垃圾站的工作人员丢来摔去，让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似乎跟这只柜子合为一体了，也就是说，柜子受到的伤害，全都会在他的身上得到体现，也就是他能感知到所有痛感。
知春闯了祸被荀见木派来盯着看着慕燃，免得真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但她不明白，先生明明可以一手就纠正她造成的错误，为何还要她来跟着。
她都认错了，还要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意识到错误，实属有点多此一举，但先生的命令不能不从。知春悬在半空中，睨着慕燃，没好气，“先生会救你出去的。”
“我呸——”
“……”知春白了他一眼，“好好受着吧。”
慕燃看着成堆成堆的垃圾山，苍蝇四飞，大小蛆虫，各种爬虫鼠蚁，以及混杂在一起的酸臭味之外还有各种物体焚烧的气味，塑料，皮革，木材……
“呕——”
气味倒是其次，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这么多活力四射的蛆，慕燃感觉自己颊肉都要融了，又由衷的打心底里的佩服垃圾站的工作人员。
思绪稍不注意就飘远，直到鼻间短暂地只有气出没气进，脑壳梆梆地痛才想起自己不能闻太刺激的气味，现在直接一股脑全往鼻孔钻。
这一细想，慕燃骤地圆瞪着双眼，肺管子是戳戳地发着痛，他微张嘴巴，艰难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充血，一扭头，发现知春早不在了。
一瞬间的功夫，慕燃脸色乌青发紫，脖子青筋凸显，几乎跟脸同个颜色，整张脸宛如泡进冰水般，暴汗淋漓。
下一秒，慕燃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想着用手去抓脖子，但手抓了抓，抓了把空气，只能挠着柜子，想跪下以为能缩短距离，才恍觉想起自己的身体还被嵌在柜子里。
慕燃脑子轰的就蒙了，眼眶倏地就湿了。
他抓不着自己的脖子，他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腿。只剩下能活动的头颅，感知一切知觉，知道自己发病了，但却无能为力。
我不想变成灰烬。
这句话一闪而过，慕燃无暇去在意，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炸开了，只知道再这么下去，知春再不出现，他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找那颗所谓称为“先生”的头泄愤报仇。
我不想被火烧成一把灰呀，呜呜——
哭声陡然间响起，慕燃蹙紧眉心，想吼过去别哭了，但也就这么一刻，他竟发现自己的呼吸好像在慢慢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吸了一大口废气。
“咳咳——”
重咳没停，但慕燃心中一喜，他的呼吸缓过来了，这才去注意那个哭声，呜呜咽咽的，离他特别近，眨了眨眼，四处张望，没看到任何人影。
逡巡未果，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几乎是贴着他的脑袋，讲的是：“救救我。”
慕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人说的气息就拂过他的耳边。眉毛下意识拧紧，心脏狂跳，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可还没等他开口，老人的声音又传来，“你能救我的，我不想变成一把灰……”
这……慕燃听到自己抖着声音问：“谁在说话，出来！”
“我在你身后。”
我靠。
慕燃倏地爆出句粗话，想扭头去看但转不了方向，正要开口让人过来，下一秒就听到窸窸窣窣声后，紧接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人穿着一身破烂的红棕色长衫，脚踩一双黑色老北京布鞋，灰白头发乱得跟鸡窝一般，身体也颤颤巍巍，全靠手上那根拐杖在撑住身体。
“我叫洪山，”不等慕燃回应，老人抬起另一只手，指着红木柜，“就是你现在呆着的柜子。”
慕燃瞪圆了双眼，什么脏臭味，什么飞虫走虫，全都没眼前这个老人突然出现，还说他是柜子来得震撼。
他自小听了很多翠与山的传说，但也仅仅是传说呀，他一直没当真过，虽然经过这几天那些事情，他已经变得半信半疑，但也仅仅只一半。
“我不是鬼，我是一只精灵……”
老人话音被慕燃打断，因为他吼了句：“精怪不是鬼怪吗？”话落，慕燃伤心起来，他家还住着三只，他这会在这，还是拜那三只所赐。
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慕燃叹了口气。
洪山是一只独自修炼而成的精怪，法力微弱如尘埃，一百年来只学会了讲话以及练出个差不多的人类轮廓，不然也不会一下子就被慕燃附了身。
他看到慕燃如此沮丧，心急如火燎，“你不要绝望，我相信你能逃出去的。”话落，洪山自己也心虚地咽了口口水，如何逃，他也不知道。
慕燃将他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心想如果连他家这种无生命体的柜子都能成了精怪，那其他有生命体，那岂不是……
“我家，像你这种精怪，还有多少？”慕燃没好气地问，一边小声嘀咕道老屋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从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何景象。但如果是说他现在住的这楼屋风水好，他可一点都不觉得好。
洪山竖起一个手指，眼见慕燃瞪大眼睛，急忙补充，“就我一个，因为我本是山里深处悬崖边的那棵红杉树，有一天夜里被雷劈倒了，然后被你太爷爷拖回去做成了这个柜子。”
慕燃盯着他，半信半疑，“被雷劈了，不仅活下来，还成了精怪，很棒。”没忍住又说起了反话。
洪山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反倒以为慕燃在夸他生命力顽强，他笑眯眯，说道：“所以希望您能再救我一次。”
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指望我救你。慕燃斜了洪山一眼，开口讽刺，“你眼神真好。”话音刚绝，就见洪山竟肉眼可见地羞涩起来。
慕燃感觉自己被塞了一把面粉般，被呛个半死，涨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一想，熟悉的感觉再度冲上头顶，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气不出小气不进，胸膛起伏厉害，肺部仿佛被无数把锥子捶着般，钝痛，鲜血淋漓。
倒霉催的。他走神咒骂了自己一句。
“你怎么了？”洪山着急道，多年苟延残喘让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像是快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刻了。
这怎么行，我还不想死呀。
洪山这样心想，顾不得自己也是个老残之躯，倏地变成一道光回到柜子里，咬紧牙根，吃力地腾起柜子，腿脚沉重地走起来。
如果慕燃没在柜子里面，他能走个百来米，但现下不能，他几乎是驮着慕燃在走，走不了几步就挺下来，吭吭哧哧喘着粗气。
更要命的是，洪山发现自己自到了这个垃圾场后，他的精气神好像没了一大半，瞬间变成垂垂老矣的老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屋的灵气滋养了他，他得呆在那才能活下去。
柜子的后两只腿在淤泥上划下两道深深的沟渠，一路走来，顺带勾搭了不少垃圾污秽。洪山往左右嗅了嗅，感觉自己周身是又脏又臭。
“诶……我走不动了，你快醒醒，不然我们都得死。”他吐出一口浊气。这举目望去，只有一堆一堆的垃圾山，连个人影……人不出现还好，不然看见个柜子自己在走，估计吓得当场丢把火烧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洪山咬牙认命继续往前走，因为感觉到柜子另一侧的慕燃呼吸微弱得让他心惊肉跳，这一口气吐出来，过了好一阵才又吐出另一口气。
他熟悉慕燃身上的气息，跟两百年前把他从悬崖边带回家的那位老人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他算是旁边慕家的见证者之一，从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到如今好像只剩慕燃一人。
之前慕燃的爷爷有回来过几次，但都是在进来走一圈便离开了。所以满打满算，洪山在慕燃家里，独独守了二十年空房子，直到前几天慕燃回来，并且有住下来的迹象。
洪山很高兴，所以不想慕燃出事，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想。
“你可要撑住呀……我这么老了，”洪山顿了下，想着他其实不算老，也就两百来岁，“我这么老了，还撑着一口气要带你出去……”
突地，天际传来一声闷雷，紧接着一道闪电闪过，下一秒响起一声让人心惊胆跳的“嘭”，天空骤地乌云密布，云层厚重低矮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压在这片脏黑大地上。
洪山仰起脖子望去，刚眨了下眼，大雨猝然倾盆倒下，没一会泼灭了焚烧的垃圾，空气中少了鱼龙混杂的气味，尘粒也被砸落在泥土里。
洪山听到从柜子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咳嗽声，气息微弱，有一气没一气的，但还是让他觉得看到了希望，“你醒了…太好了…我走不动了。这里太脏了……我的灵气要没了……”
话音未绝，洪山觉得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般，手脚不听使唤地瘫软，紧接着“砰”的一个重响。
他轰的一声往后倒地，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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