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津呆怔地看着她，挪动半步又停下，嘴唇微启：“我……”
话语未休，突然有人从背后搡了他一下，他踉踉跄跄出了列，嘴巴抿成一条线，敛眸走了过来。
其余的，有的人不以为意，有的人露出恶劣的笑，但都没有停留，急火火地从阵法离开了。
修月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转眸，只见谢灵津垂着眸子，一个劲地盯着她的伤口，满脸的不自然，她笑着收了手。
谢灵津略微疑惑，抬头看向修月。
两人就此对上视线。
“谢灵津，”修月说，“还记得我吗？”
她语调欢快，似是与故人交谈。
谢灵津顿了顿，然后很轻很轻地点头，只不过他还记得自己留下来的初衷，“你的手臂……”
“哦，”修月粲然一笑，“一点小幻术幻术，骗他们的。”
“……”
谢灵津呆了半晌，半天憋不出话来，僵硬地撤走目光，低声说：“好。”
修月动了动指，将遮在脸上的雾散去。
她敢笃定谢灵津余光中看见了这一幕，更不愿看过来了。修月说：“没关系，五年前你见过我的模样。”
谢灵津被猜中所想，耳根微红，慢腾腾挪回视线，看着她，轻轻补上五年前的那句：“谢谢你。”
玄英剑派纳入新弟子的时间无常，或隔几年，或隔十几二十年，地点无常，方式也无常，唯一的有常便是新弟子入门后会有一场在镇妖林的试炼。
修月待在第四境，这第四境也是入门试炼开放的最后一境。
这玄英剑派说是要试炼弟子心志，选拔英才，实则是要狠狠吓一下天真的小弟子。
而五年前的那一次试炼会，第六境的凶妖意外打破境内限制，闯入第四境，恰碰上了第一个进来的谢灵津。
那一日，修月心情尚可，于是出手相救，只不过凶妖的一击实在迅疾，她出手之快，便没遮挡面容。
……或许上一世他没下手，也是记得这份恩情吧。
修月想到她死前的那一幕，心头情绪复杂，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而他不自在得厉害，逗得回神的修月一乐。
她提醒道：“那个法器极其危险，你若要随他们去，多加注意。”
谢灵津的表情更加诡异。
也是，五年没说过话，一说话就这么熟络，实在是怪。
修月决定还是放走这个坐立不安的少年，退后一步，“你走吧。”
谢灵津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回走。
“谢灵津，”修月又喊住他，看着少年转过来的眸子，忍不住向他揭开命运帘幕的一角，“你天资优异，一定会成为内门弟子。”
第四境天气永远晴好。
少年在朗阔的穹空之下，目光微闪。
“离开这儿。”上一世谢灵津的那句话回荡在耳际，修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困在这里几百年，她是该走了。
镇妖林中的法阵修月研究了几百年都未曾破除，期间唯一一次离开，便是被魔族秘术给召唤而去。
那时她看见冰天雪地，还以为自己逃了出来，稍一转身，就看见等候在旁的魔族长老。
不是新生，是另一个地狱。
然后修月就被魔族威胁，去做了引路人。玄英被灭后，她被带去魔界，加诸在身上的秘术也从未解除。
但之后，修月又研究这秘术再七年，本来有了头绪，却死了。现在想来，只能骂几千遍长奎，再叹一句不逢时。
接下来几日，她把自己关在石洞之中，仔细摸索。
等找到法阵的突破口时，修月心感痛快，出了石洞，打算去其他境逛一逛。
未料一出洞，就看见石壁一处的谢灵津。
他在打开石壁阵心，把用了的第四境法器之一“回雪”封进去。前四境的法器都可由弟子们自行取放。
“灵津小仙君！“
她远远喊着他，谢灵津听见，转过身，看着她飞过来，半路就收回了视线。
修月说：“原来你会来第四境放法器啊？”
上一世她彻底厌倦镇妖林后，便不在意进出镇妖林的宗门弟子了，常待在洞室里。
谢灵津低低“嗯”了一声，把法器封好。
修月靠近了才看见他脸色微白，行动间眉头稍皱，一句问在嘴里滚了滚，还是说出来了：“你受伤了。”
谢灵津顿了顿，脸色浮现出一些不自然。他把手里的东西弄好，才缓缓道：“受了点伤。”
这可不只是受了“点”伤。
修月问：“他们没给你疗伤？”
“处理了。只是没法太快痊愈。”
通常皮肉伤可以短时间内痊愈，他这脸色，一看就知道是伤到内里了。
修月顿悟，原来谢灵津就是那受伤的几个弟子之一。
她本就不喜欢孟承平，一想到他埋没人才放任嘲辱，还要让谢灵津干些苦事危事，骂道：“孟承平简直是是刻毒之徒。”
她抬头，看见谢灵津收手准备离开，又说：“你先别走，我能帮你疗伤。”
谢灵津眸间笼上一层讶异，却又后退一步，抿了抿嘴说：“多谢，但……不用了。”
上一世的两面，是他刚入师门尚未分内外，以及后来成为剑仙的时候。她也不曾想到在做外门弟子的这些年里，谢灵津会这么内敛疏离。
但仔细一想，修月也能懂得。明明是试炼会的第一名，却成了外门弟子，自尊受了打击，还有被其他人嘲讽，这么待上几年，很难不内敛下去。
只是他后退推辞后，却不真正离开。
即使他是要攘妖匡正的玄英剑宗弟子，修月也知道他对自己其实没有那么排斥。
她淡淡道：“现下又没有旁人，我不说，你不说，谁又知道呢？”
又仔细一想，她续言：“伤得深了，要耽误你练剑修行几百天。”
谢灵津动摇了，手指微微攥住衣摆。
修月看见这小动作，豁然一笑，“小谢仙君，别逞强了！”说完隔着些距离，双指微抬，拨动空中灵息，潜入他的体内。
就好似纺织一般，顺利好体内丝丝缕缕的灵息，缝补上短缺。
谢灵津先前紧绷的五官逐渐舒缓，眉眼一动，忍不住看了看修月。
修月看见，就朝他一笑，笑还没敛回去，手中的灵息兀然一断，欻灭伤到他内里，就如在灵核里燃起一把火，火燎到她自己手上，刺得她一疼哼。
修月：……
修月收回手，问：“好些了吗？”
谢灵津倒是注意到她的反应，露过一丝关切，大抵不知如何同她保持恰当距离，也不知道怎么说，“抱歉……”到最后只能回她：“好多了……谢谢。”
修月被镇在此处，灵法也弱得很，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反噬，果然不能高估过去的自己！
她只能找补：“修复了大部分，剩下的，你多加休息，等慢慢好。”
“嗯。”
他应道，一停，又说：“谢谢，我该走了。”
修月在这里也待了一些时候，打算回去继续鼓捣召唤咒，便也没再留他，走之前只是给他说：“还是多保重身子。”
这句话出于疼惜，现在的谢灵津只是个没人疼的小孩，加之他十岁那年出手相救的缘分，她多关心关心也并无不可。
说完修月飞身离开，留谢灵津在原地发了会儿怔，走回去了。
这魔界所用的召唤咒，对受咒人有着强制的作用。甚至能麻痹镇妖阵，使其无法察觉被镇压者的空间波动。
修月善调动灵息，借灵息施咒破咒也是她的拿手好技。只不过根据咒法难易，耗用时间也不同。
她结合那破召唤咒的思路，反其道而行之，创了个自召咒。施咒人可自行决定穿行两地。
待她创成之时，距上一次见谢灵津已经是半月之久了。她出了洞穴，舒展筋骨，颇为悠闲地盯着石林山水。
原先乏味厌恶的景色，在现在变得可喜起来。
啊，自由。
创出咒法，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寻找受咒人——能进出镇妖林的玄英弟子。
修月站在石柱上，眼神一移，便看见结伴而行的两个玄英弟子，一边做事一边漫不经心地聊着些什么。
于是雾团悄无声息地浮现、遮住她的面庞。
这两个弟子做的是和谢灵津一样的事，却没他认真，没他规正。修月看着嫌弃，连咒也不想施在他们身上，托腮盘腿坐在石柱顶，指尖一动，将那俩弟子的对话传自耳畔。
“明日还真去啊？他们竹笑台的人可真会推责！”
“这命案出在竹笑、玄英辖区交界处，又死了一村的人，剿怪之事繁重，宗主和那边台主又恰不在，把我们叫上也是情理之中……”
“这种事又得耗上好些天，打杂累死累活，反正我不去，让谢灵津去！”
“还用你推卸？谢灵津他一大早听完消息就去请随行了。”
“……可真殷勤。再殷勤又如何，试炼会的时候气势汹汹，不也是个……”
一块巨石忽然从不远处砸下来，惊得二人一抖。
其中一人巡视四周，看见石柱顶上的银色衣角，慌道：“快点弄完，这第四境的妖怪又要折腾人了！”
另外一人听完，手一颤，感觉加快速度，嘴里还飞速抱怨：“四境的活最糟心，那个‘山大王’不管，其他小妖又……谢灵津不是喜欢吗？怎么就不能谁喜欢谁来——”
更近处又砸下巨石，溅起的粉碎落在脚上。
“别说了！快点！”
“够快了！”
修月盯着他们再也没心思碎嘴，屏气凝神安置好法器后飞腿跑走，撇下的嘴角才有些舒缓。
她整合了一下刚刚的信息。
竹笑台。外出。谢灵津。
原本她没往那边想的。只是这些弟子要是留在玄英剑宗，她的自召咒也就穿行于镇妖林和剑宗之间，不利于她逃脱，更容易被发现。
谢灵津恰恰要出去，而他也常常进出镇妖林，的确是个好人选。
加上这俩辈子的缘分，虽然不深，却让修月对他多了几丝信任，总觉得他比其他玄英弟子相对靠谱。
她想了半天，忽然有了主意，便动身去了第三境——玉林。
谢灵津第二日先去了第三境，打算之前拿走的法器埋好，刚一入境，原先总是乐呵呵在门口等着人的小妖忽然哭嘤嘤地凑过来。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举步往法器坑走。
那个小妖名叫蘅泽，原是一种香草所化，性子还算温顺。他一边落泪一边追着谢灵津的步子，诉苦道：“还不是那第四境的强盗！跑来我这，挖去一大块玉石！”
这镇妖林能穿梭八境的妖不多，就一个。谢灵津动作不减，先专心摆弄好法器，才问：“修月？”
“是她！”蘅泽愤恨道，“取个这么柔美的名字，却行强盗之事！完全不同我打声招呼！”
他说完，又痛心道：“那么大一块玉石……要不是我不能去第四境，我定把她揍得跪地求饶！”
谢灵津默默发笑，却不多说什么，修长的手指上伤口、茧子布满，新伤叠旧伤，却依旧细致地将法器封好。
他说：“别伤心，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蘅泽哭着不说话，却不闻谢灵津替他骂几句，等谢灵津快走了，又赶忙道：“你到了第四境，替我多责骂她几句！至少……让她下次和我打声招呼！”
谢灵津哑然失笑。“我努力。”他说。
捏诀，虚空破开一道阵门，里面是密密分布的石林，他吸了口气，才抬步踏入，阵门收束，身后的玉林留在了第三境。
他先往修月常常栖息的石柱望了一眼。不在。随后转眸，忽地发现身后的石台断层处垂悬的衣角。
他猛地转身，步子往后退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当然是一脸笑意的修月，“我猜的是你，还真是。”
谢灵津有些慌乱，被她出现的位置打得措手不及，眨了半天眼才说：“我来拿……法器。”
“你拿，”修月说，端坐在石台上，等谢灵津取好，才说，“我有个东西送你。”
谢灵津顿了顿，“送……我？”
话音未落，她捏拳的手掌展开，向他展示了一下手心的物件。
一枚玉佩。
谢灵津一滞，心脏猛烈地跳起来。
逗人月&拧巴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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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事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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