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琪右臂的伤口很深，露出了里面的骨头。
柏鹿用冰刃割下自己的衣角，给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后就退到一边，左右打量着，好像在找着什么。
不等人帮她按下了求助信号，救生舱早已等候多时，从高处坠落。
李安琪向三人道了谢，却迟迟没有踏进救生舱。
她按着伤口，脸色惨白。
柯安等人疑惑地看着她，以为她是还想继续待在培养皿，“你现在受伤严重，还是先回去治伤吧。”
李安琪却摇头：“我……”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闯入众人的视野。
伶仃得骨骼突出的手腕上挂了一根绳子，手掌张开，一只怀表骤然坠下。
“你是在找这个吗？”柏鹿问。
李安琪惊喜地接过自己失而复得的怀表，从刚才受伤到现在她一直都没哭，现在眼里却泛着点泪光，哽咽道：“谢谢，谢谢你！”
柏鹿说：“刚才我看到掉了，但是当时没来得及找。”
李安琪摩挲着怀表外侧，泪光已经凝成珠子，她抽噎了一下，打开了怀表。
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女人穿着军装，神态严肃庄严。
李安琪说：“这、这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也是个、也是个异能者，十年前，她是第一批护送人类逃到地下城的异能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母亲为了保护没有异能的人类，死在了变异动物的撕咬下。
李安琪道：“我、我一直……我一直都想成为母亲那样的异能者，我想着，总有一天，也许我也能像母亲那样，保护大家……所以，我来到了这个选拔。”
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眼睛已经被眼泪模糊，“只是……现在看来，我失败了，对不对？我没能保护大家，反而是拖了后腿……”
右臂上不断传来强烈的刺痛，像是一种耻辱的象征，不断地提醒着她有多么的不自量力，又对变异植物和动物、以及地面抱有怎样的天真幻想。
“你没有失败。”
李安琪猛然抬头，看向柏鹿。
柏鹿站在她身前，神色很淡，语气却带着确信：“是你救了我们。没有你，柯安只能被动躲开攻击，维克多的攻击无法真正伤到它，我能做的也只是戳那只角蛙的眼珠子，一直戳啊戳……最后我们三个没死都得累死。”
柯安：“……”
维克多：“……喂。”
李安琪听着听着，眼泪就收了起来，听到最后，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没了刚才的难过。她擦了擦脸，故意学着柏鹿说话：“那看来我也该快点走了，不然待会，我的血就要流干了，一直流啊流……血流没了就死了。”
其实是并不好笑的笑话，但是柏鹿和李安琪相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李安琪自己进了救生舱，很快救生舱关闭，一双机械大手卡住救生舱。
柏鹿和维克多、柯安都目送着她离开，而李安琪站在救生舱里，脑海里，只剩一双无机质银瞳。
她想，很多年以后，她大概都不会忘记这双无机质的银瞳，是怎样在一片血色和污脏中注视着她、又是怎样坚定无比的相信着她。
李安琪走后，一时之间，柯安和维克多都很沉默。
维克多走在前面，柏鹿和柯安并排着紧跟，中途没有再碰到任何大型变异植物和动物。
过了一会儿，柯安小声道，“如果我们当中谁去了地面，就会遇到这种变异植物和动物。”
答案是肯定的。
“比这个还要凶险。”柏鹿顿了顿，说，“也不一定。”
维克多嗤笑道：“十年前我们就是这样逃到地下来的，只是在地下待了十年，安全又安逸的生活让我们忘记了当时的我们碰上这些变异怪物时，死得有多惨罢了。”
柯安：“是啊……自那之后，都十年了。”
又是一阵沉默。
柏鹿倒是正在专注地擦自己脸上被角蛙眼珠溅上的粘液。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哭声。并不明显，断断续续的。
柏鹿故意放慢了脚步，想确认这阵声音，这阵声音却又消失了。
柯安和维克多朝着前走，寻找着这片森林的出口。
柏鹿奇怪地说：“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一阵哭声。”
“哭声？”维克多眼神都没给他一个，“这里是选拔场地，怎么会有小孩的声音？”
柯安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闻言也道：“啊……我也没听到什么哭声。”
维克多：“我的目标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第一个从这里出去。”
他瞥了柏鹿一眼，“如果有人要去多管闲事，那正合我意。”
柯安碰了碰柏鹿：“走吧。”
柏鹿微微皱眉，跟在了他们身后。
走着走着，柯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落后他们好几步。
柏鹿和维克多察觉到，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维克多问。
“我……”柯安低下头，“我自愿退出。”
“祝你们好运。”
“我来这里，其实并不是我完全自愿的。”柯安道：“一直以来，我都是我们那一区唯一的一个异能者，等级还不低，所以大家都对我寄予厚望，不过很抱歉……这次要让他们失望了。”
他望了一眼头顶上盘旋的转播器，道，“……我一想到，万一我真的赢了，那就是真的要去地面了。可是地面会遇到什么？会不会还有比刚才的变异角蛙更恐怖的东西？……一想到这个，我也没那么想去地面了。”
“这十年在地下呆着，总有人对我说，‘你是异能者，你以后要保护我们’，可是那太累了，既然普通人需要异能者的保护才能去地面，那么他们就这么在地下呆着，不也是挺好的？”
他最后说完这么一段话，按下了终端的求助按钮，救生舱出现，他跳进了进去。
很快一双机械大手从空中弹出，载着柯安的救生舱就这么离开了他们的视野中。
“走吧。”维克多对这一幕没有什么触动，他头都没回，率先往前走。
柏鹿回头望了一眼，柯安和他对视，朝他挥手。
柏鹿也对他挥了挥手。
整场选拔，不到两个小时，最后只剩下了柏鹿和维克多。
维克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变异植物和变异动物很少再出现，他估摸着这片森林也快走到尽头了，出口应该就在附近。
森林面积虽大，但总有边界。
而军方那群人能给出的变异植物和动物也有限，五年前去地面勘察的异能者，冒死才带回来了零星几个个体。
说不定，这会儿军方那群人和地下城空吃白饭的科学家，正因为他们砍死了变异角蛙而失去一个宝贵的研究体痛哭呢。
现在，和他一起进来的人，该滚的也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柏鹿。
所以，现在是时候解决掉他了。
他看向自己最后仅剩的唯一“敌人”。
柏鹿走在自己前面。那头银发散发着光泽，让他联想到某种金属。
——把后背就这么留给对手，是最蠢的行为。
维克多想。
他的右手微微抬起，就在他手心即将凝起冰刃的时候，十几年前雇佣兵的经历突然拉紧了他脑海中的弦。
……等等！
电光石火之间，维克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现在，在哪里？
从踏入这片森林开始的一幕幕开始在维克多脑海里浮现、闪回。
一路上，他们又是遇到了藤蔓，又是遇到了变异角蛙，他和柯安一直忙着应付这些变异怪物的攻击，警惕着可能随时会出现的危险——那危险主要也是冲着他们俩来的，毕竟柏鹿不会被变异的植物和动物缠上，这就是柏鹿的异能。
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带路的……
是柏鹿！
维克多瞬间感到浑身汗毛竖立：柏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他们当中一直领头的那个人的？！
柏鹿似有所感，转头问他：“怎么了？”
“好像一直都是你在引路。”维克多退后一步，一边道。
末世前，他有好几年的雇佣兵经历。
但是在地下这十年，人类过得过于安全，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警惕。
“是的。”柏鹿看着维克多瞬间变得警戒的模样，以及他退后的姿态，道：“所以，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我们在的地方有点眼熟？”
“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
柏鹿已经退后一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就像鬼打墙一样，几个小时前的情景再次重现——
两人所处的空间四周，瞬间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紧接着数株藤蔓破土而起，其中最粗壮的一根藤蔓旋转缠绕起维克多，瞬间把他架在了半空！
而藤蔓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柏鹿似的，他在其中毫发无损。
“柏鹿，你……！”
“这是我们最开始碰到的那些藤蔓。”
直到此刻，维克多才猛然惊醒——柏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是把他引入到了最开始的那片藤蔓林中！
而他也是因为被架在半空中，这才看到了不远处，被树木枝干遮挡住的一片白光——
是出口。
出口竟然一开始就出现了，就隐藏在他们最初碰到的那片藤蔓林里。
而当时他和其他人，都一直忙于应付藤蔓的攻击，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也没人会觉得，出口就会设置在入口的不远处。
除了柏鹿。
“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柏鹿道：“第一个从这片森林里出去的人才能得到一笔信用值，而我必须得到这笔信用点……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需要用这笔信用值来治病……”
柏鹿像是在做自我评估：“虽然我的异能等级并不高，但是异能却很特殊。如果我真的能去地面上勘察了，到时候也能帮到大家。”
“……你！”维克多发出骂声，柏鹿歪头侧耳听了一会儿，听出来是俄语，于是他也用俄语回了一句：“抱歉。”
出口近在眼前，胜利近在咫尺，维克多怎么可能会甘心，他发出更加猛烈的挣扎。
他注意到这些藤蔓束缚住他的力度有所减弱，并不像最开始那样有力。
……如果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就能挣脱这些藤蔓！
然而他已经没有足够多的时间了，柏鹿正往那片白光跑去。
“草你爹！！柏鹿——”维克多显然没有接受柏鹿刚才的道歉，他在柏鹿身后发出了中文国骂。
柏鹿加快了跑去出口的速度。
“呜呜呜……”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来了小孩的哭声。
而且，这一次不是单纯的哭声，还有着柏鹿能听懂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呜呜呜，有没有人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救救我……”
是刚才的声音！
“培养皿”里，真的还有小孩！
后面的维克多还在传来骂声，柏鹿本应继续向前跑，却突然动作变得缓慢。
然而只是缓慢，他并没有停下来。
出口就在眼前，看上去就只有一步之遥。
“有大虫子！啊——！”
哭声再度传来，这次比上次的更为尖利。
小孩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正在经历着很恐怖的事。
柏鹿看着眼前的白光，他离出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只要他一出去，就能获得信用值，给阿婆治病……
阿婆对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是他这十年间唯一的“亲人”。
他并不是人类，阿婆知道这点，却还是把自己当作她的孩子看待。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知来处、没有记忆的仿生人，他的记忆从末世开始；于是他现有有关“亲情”的记忆，全都和阿婆有关。
……
一路上，维克多展现出来的异能和身体素质柏鹿也都知晓，他也明白藤蔓只能缠住维克多一会儿。
如果维克多挣脱了藤蔓……
柏鹿是个仿生人，他的大脑由机器学习算法构成。
看起来是这样，所以他似乎能够做出理智的、合理的选择：马上从这里出去，再去寻找外界帮助。
然而……
“救、救命……——”
那道求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越来越尖锐，像是突然有了实质，化作一道尖锐的利器，刺进柏鹿的脑海，“叮”地一声。
柏鹿的那双银瞳闪过一丝无机质的光。
……
另一边，维克多原本快被藤蔓耗尽了力气。
他嘴里还是不停地发出谩骂，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奔跑向出口的银白身影。
却突然，那道身影在离出口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柏鹿听到了那道哭声，混杂着尖利的求救。
维克多自然也听到了。
这里真的有小孩儿？！
维克多自认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对他来说，这样的求救声，就是他的机会！
他憋住一口气，右臂猛地爆发出肌肉线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嘭”地一声幻化出冰箭狠狠朝后刺去，藤蔓纠缠他数下也没了力量，应声呼啸着缩回土地，维克多终于挣脱了藤蔓，气喘吁吁。
他一落地就拼了命地往出口处跑，柏鹿肯定去找那道哭声了，反正没在通往出口的那条路上。
“我不是不救他。”维克多自言自语道，“毕竟在末世中，这样的愚善只会害了自己。”
他坚定地往出口跑去。
前方就是出口，只要一直往前跑、往前跑，他就可以成为胜者。
他踏出了最后一步，第一个走出了这个培养皿。
orz大年初一走亲戚被掏空（
其实我有存稿但是每次发出来前要改很久orz错过9点更新55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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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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