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意且的心扑通直跳,冥冥之中他能预料到远方的劝州正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些事的背后是否牵涉前朝重臣目前还不置可否,再加上陛下要求带上玉雪芝一同前往,他不禁怀疑:难道陛下仍然想要试探玉雪芝的真实身份?
因为是秘密任务,去劝州必定无法告知旁人,出了御书房金意且托了领自己前来的小太监去金府报个信,就说突然领了个公务,要去外地检查军务,大概半月便回,说完和这位小公公一同离开皇宫,他犹自返回殿前司。
司里几个值班的都有些睡眼惺忪,见他归来也只是没兴致地抬眼瞅了一下,意且走入室内,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又在案牍上草草起了封信函,牵了自己的枣马背着包让一个打盹的明早交给长官瞿敖,接着头也不回出了门。
已经临近丑时,街上没有半个人走动,他的马蹄落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偶尔寻着声音追过来的巡夜兵见到马脖子上挂着的殿前司的标志也打消了警戒,就这么一路骑到无边大殿,那刚造起来的巍峨殿门前早有一个人牵着马默默等在那里。
正是换下一身轻装的玉雪芝,大概是李公公一面派人通知了她,免得耽误出发时间。
她那一身纯白襦裙换成一套男子的黑色圆领窄袖袍衫,长长的发丝也在头顶束成抱髻,再遮掩上草编帷帽,一时间外人很难辨清她的容貌,什么仙子早已不复存在,金意且刚在殿门前匆匆出现,她便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有了陛下的腰牌,他们两人轻松出了城,从瞭都到劝州起码要赶三、四天的路程,意且不敢挑官道赶路,也小心地避开投宿在官府驿站之中,他身上携带的银两足够来回路上所用,他们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讲究人,即使是在野外对付一晚也没有怨言。
偶尔他可以和玉雪芝说上几句关于如何赶路的话,但双方这次都对从前的事莫口不提,都明白各自的目的与将要做的事,可是到了夜晚就有些尴尬了,特别是露宿野外的时候,围坐在不断跳动的火堆旁,总是能让人想起心里最害怕的过往。
玉雪芝这时候也不爱说话,她好像真的完全变了一个人,当她拿着树枝不断拨弄火堆的时候,金意且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她眼里那些浓浓的化不开的愁绪。
这本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有疼爱自己的丈夫,有围绕在身旁的孩子,有越看她越满意的公婆,可十年前的一瞬间,这些突然全部毁灭了,叫这弱女子如何能够承受一切?
意且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从马鞍里掏出前方镇子上买的干粮,又放在烛火上烤了一会,走过去递给玉雪芝:“这些天尽量多吃一些,到了劝州,或许连这个都吃不上了。”
玉雪芝的眼眸闪了闪,听话地接过那块烤得脆脆的香饼,用手掰成小块慢慢放进嘴里,她突然抬起下巴,冲着意且的背影说道:“谢谢你,没有在陛下面前戳穿我的身份,十年前、十年后我都要感谢你,还有你的父亲。”
“家父和我,当日只是做了件不想让自己后悔的事罢了,事到如今,为了保全家业,我也不得不将那件事圆下去,倒是你,明明逃出生天,为何还要回来?把自己送到虎嘴旁边?难道你忘了丽锦为你做的牺牲?难道刘家被抄也难平你的恨?”
雪芝冷笑了笑,回道:“忘?夜夜梦回我都不会忘,我要这个王朝将欠我的都吐出来,要周显也尝一尝我家里人的痛苦!”
金意且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很想要劝阻对方这般疯狂的念头,可是再细想想,玉雪芝的仇恨很难说是由一两个人造成的,她太苦太惨,同无边大殿上的那尊玉像可说是两种极端,这么多年想必是这股报仇的意志才叫她好生生活到现在,这样的走火入魔又怎是自己能劝得动的。
“如今新王朝渐入佳境,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能够搅得动的,我不知道你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不是在利用你,可是我希望你能够远离这些纷争,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意且的话越说越小声,母亲的脸霎时又在眼前慢慢浮现,他家的仇又是什么造成的呢?
之后大家各自想着心事,一夜无话。
二人不敢贸然进入劝州,按照忽悠人的说法,意且先是进入钦州一路打听到了秦育德的府上,他表明自己身份,又说是从瞭都前来检查当地军务的,提前过来和秦知州打个招呼。
按照官场规矩,哪有上级官员亲自登门拜访下级官员的道理,况且这金大人还是都城里的官员,早震得知州府个个惶恐不已,果不其然,秦育德带着个通判去了劝州上任就没了消息。
算算时间,秦育德递折子的事至少许色如肯定已经知道了,想来这秦育德的前任当初为何支支吾吾,其中肯定藏有猫腻,如今劝州的现状又一次被捅到了陛下那里,秦大人很有可能已经遭遇危险。
金意且坐着慢悠悠饮了茶,身旁侍立了州府衙门日日当值的几位参事,大家都赔着笑脸小心地说着秦知州离开后的难处,只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参军不断瞟着眼睛欲言又止,他看得会意,吐了口茶沫道:“秦大人不在,我也不便久留,你们都散了吧,另外,大人书房在哪里,我要借用下四宝,就你带我去吧!”
吩咐完之后,八字胡小心翼翼在前方带路,其他人又嫉妒又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就离开了,玉雪芝一直带着帷帽跟在后面,众人只以为是金大人身边的一位小厮,她没跟着去书房,转过一道拐角就不见了踪影。
进了书房,八字胡机灵地关上屋门,接着走到书桌旁开始研墨,就等着大人开始发问。
“如今到了这里,还不速速交代,难道还要本大人一一问你不成?!”意且佯装愠怒,他揣着手端坐在书桌之上,双眼直勾勾盯住这位留着八字胡的执事参军洪肇新。
这洪参事竟是秦育德的小舅子,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向着金意且叩头,嘴里直喊着求他去救自己的表姐夫,在意且的小声呵斥下,洪参事方才平复心情压低声音说起表姐夫失踪的前因后果。
那秦育德是突然上任,陛下的任命令直接被加急送到了钦州州府衙门,他只拿着这道谕令同下属林通判就上路去了劝州,连着数日都没有消息传回来,秦夫人叫来自己的表弟洪参事,给了他些盘缠让他帮着去劝州瞧一瞧,据说那里染起了莫名其妙的瘟疫。
洪参事也觉事情奇怪,领了银子收拾收拾就出了门,赶了半天的路好不容易到达劝州却发现城墙戒严,谁也不许出入其中,多少回城的人坐在城墙外等着戒严过去,但那城门每日只是关得死死的。
劝州多产鱼虾蟹,现在虽是开春温度并不高,可上了岸的海产如何能长时间保存,即使城中瘟疫四起,可劝州百姓依然需要吃喝赚钱,多日关闭城门只会引得百姓不满,于是戒严到最后,除了不允许百姓进出劝州之外,物资水产都可以通过城门进入或送出,不过两边都要有人接应。
在门口等了2、3日,洪参事实在没了等下去的念头,他和那些出来送货的隔着门聊了会天,知道整个劝州瘟疫严重,也就更没了进去寻找姐夫的心,到了最后一天,城门都不愿意靠近了。
正待他牵马准备往回走,一个推着板车的小贩叫住了他:“这是给我送货的老爷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回去打开就知道了。”说完递给他一包牛皮纸的小包裹,推着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洪参事暗自纳闷,他先将包裹小心地塞进怀里,又犹豫着朝城门那边望了几眼,恍惚间竟好像在门内一角看见跟着姐夫去劝州的林通判的身影,等走到主路上,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冲他远远使了个眼色缩了缩脖子回了城。
这下他有些明白过来,不再逗留跨上马就往钦州赶,一直冲到自己家里,关上房门和窗户,小心地从怀里掏出被捂热的包裹,那里面草草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被封得十分严密,正中靠右用朱砂写了个大大的“奏”字,洪参事明白规矩,他知道这封并不是写给自己,赶紧收好拆开另一封,哪知越看后背越加冒下冷汗,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应对的事情,只得又带上细软赶到姐姐府上。
“另一封原来是姐夫要递给陛下的奏折,小人不敢耽搁,只好带着奏折连夜赶路,终于托了关系送进了皇宫。”原来那封折子竟是洪参军一路护送而来,怪不得陛下要自己前来秘密查探。
“起来说话吧,除了奏折,秦大人写的另一封信在哪里,拿来给我看看。”
“回大人,小人的姐姐看了信后立刻就烧掉了,她说信上牵涉到一位老臣,留下对秦大人将来的仕途十分不好。”
意且听闻有些欣喜,看来劝州背后藏着的人就该冒头了:“是谁?”
洪参事欲言又止,他想起姐夫在信里曾经预判:不久将会有官员从瞭都秘密来此,到时一定事无巨细、全数告知事情真相!
他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是严真喜严大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