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箫箫没有料到,在他身份即将暴露的当口,孙雪华露出的表情居然是无奈。
一种平静的,仿佛只是在怪他太过胡闹,怪他不够爱惜自己的无奈,而不是在怨他的鬼话连篇,怨他的诡计多端,怨他的临阵倒戈。
那种无奈之下,折射出的,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悲悯。
李箫箫微愣,就见孙雪华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往里头走。阿音见了他,都不敢发出动静,悄悄飘到了李箫箫身后,对方安慰道:“没事的乖宝,不要害怕。”
阿音一字一顿地写道:“痛。”
李箫箫想起上次孙雪华差点一掌把阿音打到魂飞魄散,轻叹着:“那你休息去吧。”
“嗯。”
地上那个灵巧的小字很快散去,阿音也随之遁入无边的水雾之中。
孙雪华站在池边,望向那个静默而立的女子,又摸出一张灵符,单手结印,口中轻喃:“收。”
只见那灵符金光大作,迅速将那女子魂魄纳入其中,之后才翩然飞入孙雪华手中,过程之快,仿佛只在眨眼之间。
李箫箫莞尔:“你都把她收起来了?我还想试着勾出她的记忆,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呢。”
“没有自我意识的亡魂,便不存在所谓的生前记忆,你不曾与她交手,自然不知晓。”孙雪华说着,转身便要离开,李箫箫忽地拦住他,脸上笑意不减:“那小雪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无可奉告。”
“咦,真要这样吗?”李箫箫身子稍稍前倾,贴近孙雪华,“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是敌是友?”
“这些,我会自己去判断,不劳您白费口舌。”少年显然不吃这套,左跨一步,想绕过他,没想到,李箫箫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就这么放过我了?我坏了你的计划,欺瞒你,拖累你——”
孙雪华微微叹了一口气,李箫箫顿时噤了声。
浴室里水汽弥漫,再过一会儿,那些温暖的不断蒸腾的水珠就会沾湿他们的发梢、肩袖、衣摆,甚至还有某人光裸的脚踝。
孙雪华低眉,轻声道:“昨夜,守卫长的那支箭,是你让他射的吗?”
“对,是我。”
“你当时是想制造混乱,好趁机杀了那个庞然大物吧?”
“是,没错。”
“可刚刚她就站在那里,你却没有动手。”
李箫箫不解其意,他不懂孙雪华明明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却还要从头再问一遍,找自己的怀疑对象来确认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这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李箫箫想不通,便决定如实相告:“因为我也很好奇她的来历,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暗地里搞鬼。”
“嗯。”
孙雪华不作他言,抬脚又要离开,李箫箫愈发困惑,跟在他身后,追问着:“所以呢,你的答案就是这个?”
“你没有杀她,说明护卫失踪一事,并不是你干的。”孙雪华走得很稳很快,声音都落在了背后,李箫箫莞尔:“还有呢,再多说一些呢?这就是你放过我的理由?”
孙雪华猛地回身,李箫箫跟得紧,一下撞在了他身上,可某人似乎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故意往人身上一挂,笑着:“怎么办,好像脚真的有点疼。”
孙雪华稳稳地站着,挺拔如松,他淡淡回答道:“你也不想杀我,并不是我的敌人。”
“哦?万一我是呢?”李箫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张冷肃的脸,越看越满意,孙雪华终于抬眸,静静地看向他:“就算是,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李箫箫眨眨眼,原来这人是觉得自己没有对他造成威胁,因为不堪一击,所以连做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话说得,好让我伤心啊。”李箫箫嘴一撇,又开始委屈了,孙雪华只问他:“现在可以松开我了吗?”
“不要,脚疼。”李箫箫像是在故意逗他,头一歪,哑着嗓子说道,“地上好冷,都要给我冻坏了。”
孙雪华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箫箫也不急——他倒是很期待,这位曾经的正道魁首,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你——”
孙雪华只吐出这一个字,李箫箫“嗯”了一声,又没下文了。
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了,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那轻盈的香气像一阵细风,不断落在孙雪华的眼睫处。他终是开口问道:“你是在向我示好吗?”
李箫箫:“……”
这个问题,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李箫箫忍俊不禁:“示好有很多种,以财贿之,以色/诱之,以情蛊之,都可以称得上示好,你说的好,是什么好?”
他说着,又迫不及待地加了句:“先说一下,我可从来不以色事人。”
孙雪华默然片刻,复又问道:“你,是在向我示爱吗?”
李箫箫一顿。
他想,这人真是可爱,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表现得十分直白。
李箫箫喜欢得紧,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好要怎样回答。
孙雪华很是平静:“从前,也有许多人向我示好,也不乏你这样的。”
“唔,”李箫箫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很受欢迎啊,那么多人,就没一个喜欢的?”
“在我看来,那不是爱。”
“那是什么?”
“是希望得到我的庇护,得到我的怜悯和爱惜,可他们却不能理解我的坚持,认可我的理想,更遑论,支撑我的大道。”孙雪华字字珠玑,“所以我不认为,这是爱。”
李箫箫眼神沉了下来,可嘴角还是上扬的,辨认不出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发狠。
“你说的到底是你的爱,还是你的道义?”
孙雪华未作解释,伸手抓住他的腕骨,轻轻一扯,就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李箫箫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微妙。
阿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地上写着:“他好严肃。”
“临渊掌门,正道魁首,能不严肃吗?”李箫箫轻轻转着他的长箫玩,若有所思,“不过,倒也有趣。”
他笑笑,随着孙雪华的步调一并离开了。阿音也回去继续养伤,偌大的院落很快恢复了平静。
少年坐在外间的床榻上,抽出那张封印着女子游魂的灵符,再次结印,那灵符很快化作一只飞蛾,越过窗外,飞向远处。
“你让她去寻她的主人去了?”李箫箫调笑着,坐到他身边,“看来真是我误了你的大事。”
孙雪华不言,闭目静坐。
李箫箫见状,忽地躺了下去,头倚在他腿上,小声道:“好困,我睡了。”
仍是没有回应。
“真是个无情之人啊。”李箫箫嘟囔着,眼一闭,不再言语。
孙雪华的一缕神识,追着那张灵符,飞到了某处偏僻的院子。
那地方略小,从外面看,也没有任何装饰,简朴又僻静,可安排巡逻的护卫却一个不少,和那位二小姐的院子不相上下。
灵符飞入院中,穿过门缝,落入屋内,那女子再次显形,可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视野中。灵符也丧失了灵力,很快就湮灭。
孙雪华默默睁开眼,看了眼躺在自己腿上的某人,并没有将他推下去。
那个屋子里,有一点很浅的血腥味,但没有很重的怨念,由此可见,召唤这个游魂之人,应该道行不高。
孙雪华考虑到宁展阳那个急功近利的性子,决定暂且将此事压下,他传音于尹晓棠,让她再探,自己稍后与她会合。
“明白。”尹晓棠收到消息,随即出发了。
孙雪华又看了看睡着的李箫箫,忽然抬手,似是要封住他的奇经八脉,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你莫不是要弄晕我,再独自去行动吧?”
“是又如何?”
“你好狠的心啊。”李箫箫轻声直笑,握紧他的手腕,放在自己心口,“天地可鉴,我可从来没有害你的心思。”
掌心之下,一片温热,阵阵有力的心跳隔着布料传来,一切的虚无缥缈,又变得真实起来。
孙雪华注视着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想起初见时的斑驳光影,游鱼戏花,宝珠生辉,这人就像站在画影中,分不清真假。孙雪华莫名心头一动,问道:“你箫上那颗金珠,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就是我的东西啊,有什么问题吗?”
李箫箫灿然一笑,孙雪华垂眸,某人又忙改口道:“我自出现在这世间,这颗金珠就一直陪伴在我左右,若真要说起来处,那就是——”
他微微偏头,又贴近孙雪华几分,压低声音道:“听海崖,无晴门。”
孙雪华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李箫箫终于满意了,他笑着:“孙掌门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当初借走的宝珠,都不记得了,实在让我好伤心。”
“你是——”
孙雪华欲言又止,不可能,当初他借走的金珠,早已归还至听海崖地宫之内,那八角井上的锁扣分明——
“我叫李见尘,如果孙掌门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呼我一句,李门主。”
李箫箫笑得眉眼弯弯,天真又烂漫,完全不像是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地宫内走出来的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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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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