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策问那小厮,“府中翻新了?”
小厮谄媚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长房里的嫡小姐刚封了妃,这些个物什田地都是圣上赏下来的。”
“赏你的!”
那小厮接过碎银,谄媚笑应:“谢将军恩赏!”他四下看了看,悄声道:“主公今日不知生的哪门子邪火,枭二爷在里头跪着呢!将军说话千万仔细着些。”
刚出回廊,便有人出来拦了二人去路。
“将军,得罪了。”院内近卫知会了声,凑近搜身,将他腰间长剑缴了去。
沈长策瞧着匾上大书——“清正廉明”四个大字笑意发冷,迈步进了正厅。垂眸瞥见枭二身上的伤,他低唤了声“父亲”,便老实跪在了枭二身侧。
宋崇羽颤声怒道:“你个竖子!”说罢手中茶盏结结实实砸在沈长策肩上,碎了满地残渣。“你还知道回来?”
滚烫的茶水触及皮肉,灼得人生疼。
沈长策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低声说:“乔中郎将已死,漠北那五十万两黄金已入姑苏府库。路上失窃的那封密信,我已加派人手去寻,还望父亲耐心等些时日。”
闻听此言,宋崇羽方敛了几分怒色。
见状,沈长策闷声提醒,“父亲,谢祈安杀不得。”
“杀不得?”宋崇羽反问,“待他入主东宫之日再杀?还是待这天下易主再杀?只有他死了,你长姐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坐稳大燕的龙椅!”
沈长策提了音量,“父亲,你明知他是太子!明知圣上要保他!如何杀得?”
“太子又如何?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罐子!来日他坐上龙椅,剑锋所指便是从小疼你的长姐!”
宋崇羽如此笃定,想必宋舒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胎,就算不是,他也会神不知鬼不觉演一出偷梁换柱。
“儿子明白。”沈长策低声应下。
“景明啊,这些年宋家待你不薄……”宋崇羽扶起沈长策,叹道:“若学不会居安思危,坐以待毙,外戚一脉早晚会被新帝绞杀干净。为父乃一家之主,为宋氏的未来多谋划几步何错之有啊?”
说罢宋崇羽冷色望着地上直不起腰的青年,话锋一转,唤道:“枭二!”
枭二俯首应道:“主公有何吩咐?”
宋崇羽背过身子,“好生照看你家主子。”
“是!”
沈长策无言,提人往偏院去了。
“何苦受这冤枉罪?那些个有的没的,告诉他便是!”沈长策有些恼,他怨枭二是个实心眼儿,更是气如今自己势微谁也护不得!
沈长策七岁满门灭,宫里一道圣旨便将他判给了国公府。自那时起,枭二便被宋崇羽安插在沈长策身边,先是跟着他进出学堂、四处闲逛,后又随他南征北伐。
直到前些年,沈长策暗查沈府大火牵扯宫中秘案,惊动了宋崇羽的探子。宋崇羽只来信传枭二归京,道有要事遣他去办。枭二赶回燕京时,双亲尸首已烂,只榻上幼弟还吊着口气。
沈长策再见枭二,已过数月余。
他浑身是血趴在将军府门前,背上驮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被下了七月半,解药在宋崇羽手里。枭二再敢知情不报,干些两面勾当,纵着沈长策乱来,下一个死的便是他弟弟。
狗急了还会跳墙!
可惜,他枭二是个孬种!
这世上,人有了牵挂,犹如七寸持于他人手,无力翻身。
枭二胸无远志,左右不过是颗能打的险棋,谁料沈长策在漠北铁骑的长刀下舍命救他,后又遣人四处求医,暗中寻找七月半的解药。
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主子能做到这般?
战场之上,沙地之边,兵卒的小命,不过是任人丢弃的筹码,向来不值钱。奴才更是命贱如粟,谁在乎呢?经此一遭,枭二打心眼里服沈长策。
枭二笑应,“不过是些皮肉伤,不打紧。”
沈长策蹙眉道:“我房中还有些药,回头叫盛妈妈捎给你。”
“多谢将军!”
沈长策说:“行了,回去歇着吧!这两日不必当差了,什么时候伤好全了,再来见我。”
“属下领命!”话了,枭二便转身从偏门出去了。
*
顶楼的空气倒是新鲜,只是愈发静得诡异,文容刚进屋便抽了口凉气。
好巧不巧,窗边的海棠花景盆应声翻落,瓷片裹挟着残枝细壤碎了一地。
叶蓁向来最烦人扰她清净,特别是屋里头那些个叫不上名儿来的花草,比这潇湘阁里上上下下的主子们都要金贵。
桌边依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妇人,许是兴致好,并未发作,仍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窗下的花草。
“听说今儿阁中来了两位贵客?”叶蓁面上挂着笑,手上的活计也没停。
文容俯首应道:“是。今儿钱二公子领了个年轻的公子哥来听曲儿,指名要少主亲自抚琴。”
“是吗?”叶蓁敛了笑,沉色看着他,“文容,管你私下里同那钱二是真情还是假意,别忘了谁才是你主子!”
文容闻声跪下,“属下不敢!”
“不敢?”叶蓁语气淡淡,“主院外人不得进,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钱二公子床/上功夫了得,缠得你鬼迷心窍?”
文容连连磕头,哆嗦道:“奴知罪,还请主人责罚!”
叶蓁瞧着地上人委屈泛红的双眼,森然一笑,放下手中金剪,拭净双手,朝文容的方向走去。
“哭甚么?”她抬指拭去文容面上残留的泪痕,掐着他的下巴轻笑道:“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去。你当真指望那钱二能掏出一颗心来待你?还是指望他娶你?他会娶个断袖?”
屋内静得迥异,好一会儿,文容方颤声说:“不过是逢场作戏,主人多虑了。”
叶蓁点头应了,那神情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笑着扶他起身,“假的最好,真的假不了。你且想仔细了,今日阿和伤的是指头,下回呢?杀你一个她便能大好?她那身子一入冬受寒受惊都不得好,这些时日又不知要遭多少罪才能养回来。”
见文容埋着头,她叹了口气,“行了回去吧,仔细些照顾少主,叫她好生歇着,别瞎折腾。”
“是。”文容应声退了出去。
离了顶楼,他靠着廊柱呼了口浊气。
艳阳歪歪西斜挂,天色橙橙如心煎。
他头一遭碰见钱行也是这般好天色,少年肆意张扬,策马而来。那日他许是被人唬来的,钱行一进门便嚷着要如花似玉的好妹妹来作陪。
可这潇湘阁上下从哪儿给他变出个女子?
文容生得好,比起美人更要胜上三分,小家碧玉,雌雄难辨。正好入了钱行的眼,钱二爷就好这口美人儿。
那日钱行吃了不少酒,瞧见他便抱着不撒手,直嚷着好妹妹。
一行人身份金贵,文容得罪不起,阁主既没露面,便是默许了,他也没指望旁人替他解围,任由那群人灌了药。
他不过是个风尘客,也没什么好清高的,有些事做便做了。
只是,头一遭同男人做这些,醒后身上疼得很,想来钱行也是头一回碰男子,又添酒精作祟,力道大了些,半点不懂怜香惜玉,光顾着自个儿纾解了去。
文容原以为钱行醒后知晓自己跟个男人睡了定要跳脚。谁料这人心态极好,面不改色地起床着衣,嘴里也没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同他**。
后来钱行常来阁中寻他,好吃好喝宠着,花言巧语哄着,这一来二去两人便生了情愫。
不,沉溺在虚假温柔乡里的,从来只有他一人。
钱二公子风流成性京城谁人不知,他注定要娶妻生子,儿女绕膝妻妾伴。这样的公子哥愿意放下身段哄着你,不过是一时图个新鲜劲儿。
文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完全可以将那枚玉珏呈给叶蓁,全凭她定夺。偏偏他没有,他承认自个儿存了私心,不过是自甘堕落,就当是最后一回罢。
可怎么办呢?
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钱行一直在躲他。
这不人好不容易来寻他一趟,他想借机探探钱行的心意,谁料没怎么搭上话不说,还露了马脚。
“杵这里作甚?”
文容听到熟悉的女声,抬眸迎上谢祈安探究的目光愣了愣。
没等他回话,谢祈安又问:“怎么哭了?母亲训你了?”
“没。”文容闷声道:“风沙迷了眼,缓缓就是,不打紧。”
谢祈安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轻声道:“都道你是个聪明的,何苦为男人伤心劳神。”
文容神色一滞,原来主子什么都知道。他扯着笑点头应了,“少主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就出来了,当心受了寒。”
谢祈安说:“这点路,不碍事,我这就进去了。你心里若实在烧得慌,便出去走走,赶着晚膳前回就是。”
文容说:“少主快些进去罢,奴无事。”瞧着谢祈安进屋,文容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
落叶梧桐又逢秋,斯人已逝空余念。
叶蓁瞧着满满一屋子花花草草,心底那份惦念更甚,那人留给她的也就剩这一屋子不知能盛几个秋的活死物了。
“小和?”叶蓁正出神,望见来人有些诧异,“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屋内燃着的香料不同于前厅,其间掺杂着草药味儿,和着花香淡淡,出奇的好闻。
谢祈安笑问:“出来换口气儿,母亲不欢迎我?”
叶蓁蹙眉嗔怪道:“我巴不得你天天往这屋里跑,也不多穿两件儿衣裳,受凉了可怎么好?”
谢祈安抿了口茶,接过叶蓁递来的汤婆子暖着手,“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还未娇弱到那个地界。”
叶蓁替她诊了脉,心中一沉,谢祈安这脉象较前些日子又弱了些,她叹了口气,“往后那些耗神的琐事交给他们做就是,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不值当。”
谢祈安轻咳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只遣退一应下人出去守着。
“宫里今日又差人来捎信儿了,催你进宫呢。”叶蓁说着,试探地瞧着她,“你怎么想?”
谢祈安闷声试探,“母亲希望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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