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便是立冬，秋叶子飘落。韩晓娜从212路公交车下来便看到矗立在面前的白色大楼，门口校墙上的“奉阳美术学院附属中等美术学校”几个大字分外显眼。
今天是周五，放学后学生可以自由活动。韩晓娜把头埋在棕色围巾里，站在大门口驻足观瞧。
胖叔在收发室看到她，拉开窗户询问：“你找谁？”
韩晓娜怯怯低语：“我找99届的同学。”
胖叔对她招招手：“你走过来说，听不清楚你说的啥玩意。”
韩晓娜站在原地没有动，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我找99届的一个同学，是我的朋友。”
“你进来吧，外面挺冷的。”胖叔把头探出了窗再次招手。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他们马上就放学了，你进来暖和暖和。”
韩晓娜往前走了几步，在收发室的窗下站住脚：“叔，我不进去了，在这等就行。”
胖叔站在收发室窗边上下打量着韩晓娜，稀疏的短发上别着一个蓝色的发夹，消瘦的脸上有点点雀斑。眼中带着一丝胆怯。窄窄肩膀上搭着一条厚重的围巾，因外套有些短而露出来的手腕显得格外细。穿着不太合身的肥大牛仔裤，好像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单薄。
她发觉胖叔在观察她有些不自在，抿着嘴低头不语。
胖叔也不再多说什么，关上了窗户。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教学楼开始陆续有学生出来。韩晓娜踮起脚盯着教学楼大门。不久便见到白晞汐和徐佳冲她跑了过来。
徐佳到了韩晓娜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韩晓娜：“小鹿斑比！我可想死你了！”
白晞汐笑盈盈看着她：“今天有没有带你最爱的漫画‘尼罗河女儿’？”
韩晓娜不好意思的努努嘴：“平时都带着的，今天忘了。”
“你咋瘦成这样了，鸿师艺术学校伙食不好么？”白晞汐有些担心。
韩晓娜眼神闪躲：“伙食挺好的，是我最近胃病犯了而已。对了，刘亦舒呢？”
“她传呼机忘了带，回宿舍去取了，马上就来。”
三个人也没等多久，刘亦舒便带着两个男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男生是98届的学长魏博，清爽的前刺短发使他的浓眉大眼看起来更加明显。另一个男生却并不认识。
刘亦舒和韩晓娜打了个招呼，很明显两个人态度都很冷淡。白晞汐心里清楚这两人关系一直紧张，在考前班的时候还有过摩擦。
天啊，这气氛也太尬了吧......吃个饭不会打起来吧。
白晞汐对徐佳使了个眼色。
“我认识你，魏博。”徐佳会意，找个话茬缓解气氛。
她又看看另一个男生：“你是谁啊？”
“额......呵呵，他叫史卓凡。跟我一个班的，我可以带两个护花使者陪我吃饭吗？”刘亦舒眨着眼睛表现出一种无辜的状态。
白晞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得意的样子。这刘亦舒向来喜欢跟男生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关系不清不楚。现在的这个举动她一点都不意外，是刘亦舒的风格。
“......”
“哎呀，没人反对那我们出发。”刘亦舒娇嗔的挎着两个男生胳膊往校外走去。
六个人在校门口准备坐蹦蹦去附近的饭店吃饭。
蹦蹦是学校门口的特色之一，是一辆由个人改装而成的载客三轮车。车本身是辆小三轮，车主用钢管或者竹条做成棚架，在棚架上包裹塑料膜来做遮风挡雨的车罩。因为烧的是汽油，每次启动车时都会剧烈震动，开起来一路颠簸。车子没有减震，人坐在里面是一颠一颠的，好像是蹦着往前走。除了司机以外，后面可以坐四个人，座椅是两块包着牡丹花或者凤凰之类图案棉布的木板，看起来很接地气。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坐四个人需要相视而坐，可车到拐弯的时候因人多过重会有所倾斜，有种即将要翻车的感觉。车费基本就是3元钱拉到学校附近的所有地方。有些车主为了吸引眼球还会在塑料棚周围挂上五彩灯泡，天黑的时候一闪一闪的停在门口十分显眼，会让人不自觉的优先选择搭乘这种五彩蹦蹦。
蹦蹦坐不下六个乘客，几个人商量后决定分别坐两个蹦蹦前去饭馆。
不到十分钟的功夫便到了饭馆门口，白晞汐的这辆蹦蹦司机抽了一路的烟，打开车门时烟雾缭绕，三个人犹如神仙下凡。
“哈哈哈，佳佳你头顶冒烟了，这是要成仙啊！”刘亦舒捧腹大笑。
徐佳边咳嗽边抱怨：“咳，哎呀，咳咳，这一路给我呛的。”
“我觉得神仙也挺不容易的，每天腾云驾雾啥也看不清。”白晞汐皱眉挥着烟。
史卓凡看白晞汐下车，上前一步伸手想扶她。
干什么？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这家伙真讨厌。
白晞汐瞟了他一眼，刻意躲开他。
徐佳看到这一幕，走过去用胳膊肘碰了碰白晞汐：“这个史什么的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刚才校门口就一直盯着你看。”
白晞汐是个漂亮的女生，笑起来时嘴角两边会出现梨涡。据说这酒窝，梨涡是基因缺陷，也许这就是残缺美吧。她笑起来很甜美，加上遗传因素使她发育的很好，在上初中的时候便已亭亭玉立。从少女时期便有不少男孩献殷勤，对于面前史卓凡的行为她自然而然心里清楚是什么动机。
“哼......”是挺讨厌，可白晞汐没工夫搭理他，因为她饿了。
周末的饭馆人很多，还好提前订了包房不用等。
进了包房白晞汐脱下外套正准备挂起来，史卓凡又再一次伸手去拿她的外套。
“诶，诶，诶，干嘛啊？”白晞汐嫌恶的把外套收回来。
徐佳手杵着下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帮你挂外套。”
“用不着，我自己能挂。”看来是真不待见他。
史卓凡傻笑着挠挠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尴尬。
几个人点了一些家常菜，魏博提出喝酒的想法。
这酒对于东北孩子来说很早便开始尝试了。除了父母不知道，身边的其他人基本都一清二楚。尤其是‘古惑仔’电影席卷内地，不少初高中生都开始去崇拜模仿，喝酒便成了拜把子时的不二选择。
除了韩晓娜因为胃病无法喝酒，只点了一瓶八王寺汽水。其他几个人都认同魏博的提议。魏博冲包房外喊了一嗓子：“老板，来一箱绿牌。”
等酒菜的功夫，徐佳找了个话题：“亦舒，你和魏博咋认识的？”
“她和我认的一个妹妹关系不错，通过介绍认识的。”魏博抢答。
“那你们俩现在的关系是......？”
“她也是我妹妹。”魏博瞟了眼刘亦舒。
刘亦舒面无表情用手摆弄着杯子。
妹妹？谁信啊！在篮球场那次她明显对魏博有着浓厚兴趣。
白晞汐撇嘴：“都怪计划生育，独生子女缺少亲情啊。”
“咳！咳咳！”韩晓娜被汽水呛到了......
韩晓娜一言不发，内心世界却风起云涌，一直沉醉在魏博颜值上。
饭馆老板拿来一箱绿牌啤酒。
魏博倒上酒举杯：“来，先走一个！”
“走一个。”史卓凡附和。
韩晓娜莫名有些紧张，碰杯的手抖了一下，半杯汽水洒在白晞汐袖子上。
“我去！那可是她奶最后给她织的白毛衣。”徐佳比白晞汐还紧张，抽出纸巾帮她擦。
白晞汐的奶奶就这么一个孙女，当心头肉疼着。在世的时候每年都给她织件毛衣。去世前想着以后没机会给孙女织毛衣了，一口气织了三件毛衣。这件白的就是其中一件。
史卓凡见状也连忙抽出纸巾帮白晞汐擦拭衣袖上的汽水，可这家伙不规矩，擦的时候有意触碰白晞汐的手，还碰了不止一次。
占我便宜？！真是欠揍。
白晞汐一把推开史卓凡：“起开！不用你擦！”
在座几位吓了一跳，没想到白晞汐这么应激。
韩晓娜觉得是她惹的祸，吓的更不敢吱声，双腿并拢低着头。
徐佳瞄了一眼白晞汐，心里想笑却憋着道：“没事没事，她对男人有洁癖。”
对男人有洁癖？虽没指名道姓，但从刚才发生的事来看这明显说的是史卓凡。
包房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埋头开始吃菜。
白晞汐擦干净袖子，发现屋子里出奇的安静，觉得不太妥当。
她端起酒杯：“来，刚才没碰，现在我们碰一个吧。”
“对，来碰一个！”史卓凡也跟着搭茬。
几个人再次碰杯，韩晓娜又把目光投向了魏博，眼神中带着倾慕。
刘亦舒瞅了一眼韩晓娜，脸上带着轻蔑：“晓娜，你那个中专学校怎么样啊？老师会画画么？”
这挖苦人的行为确实让人反感。本来韩晓娜没有考进附中很苦闷，大家都尽量回避这个话题。现在刘亦舒故意拿出来说，明显是在挑衅。
韩晓娜苦笑一下：“学校还可以，老师虽然没有附中老师专业，可画画还是会的。”
卓凡喝了口酒，一本正经的安慰韩晓娜：“是不是几个朋友就你没考上附中有点自卑啊？其实这都不叫事！”
这家伙脑子被门挤了？说话这么不中听。
白晞汐嫌弃的对史卓凡翻了个白眼。
“你会不会说话！这有什么可自卑的？我也没考上附中，是家里托关系花钱进的附中，我......”徐佳气愤的反驳史卓凡。
还没说完话白晞汐夹了一粒花生塞到她嘴里。徐佳皱眉瞟了眼白晞汐。她嚼着花生准备继续说。
“我家......唔......”
白晞汐又夹了一粒花生往她嘴里塞。
徐佳捂嘴躲开：“别喂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嘛！”
白晞汐嘘了一口气，这种事都往外说，心也太大了吧。
当时奉阳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会有个别人通过托关系，掏点票子达成自己目的。可这不是光彩的事，谁会到处去说呢。
史卓凡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合适，连忙又倒上一杯酒：“对不起，我刚才说的话有问题，我自罚一杯。”
魏博夹起一块锅包肉放到韩晓娜碗里：“其实在哪上学都一样，我们在附中上学也不一定代就比你强，而且以后毕业了也未必做与美术有关的工作。”说完还冲韩晓娜挤了下眼睛。
见魏博主动安慰她，韩晓娜顿觉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夹起锅包肉吃了一口。
刘亦舒和韩晓娜明显都对魏博有所倾心，可这魏博就像墙头草，左边安抚一下，右边挑逗一句。搞的自己像情圣，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除了那个史卓凡注意力都放在白晞汐身上，其他人都有所察觉。
白晞汐暗想这魏博长的就是一副花心样，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刘亦舒竟然喜欢这样的人真是有眼无珠。
肚子咕咕叫，这几杯酒下肚还没吃口菜，白晞汐埋头开始填饱肚子。
徐佳隔着韩晓娜碰了碰白晞汐：“诶，晞汐，之前我去你家找你的时候，你爸跟你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白晞汐嚼着木耳，思忖片刻：“你说的是人生是一种态度，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心静自然天地宽？”
徐佳点头：“对！就是这句！说的多好，多有哲理。”
“啥多有哲理？什么年纪就该有什么年纪的心态，我们才16岁就要心静如水？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困惑和烦恼，不为爱情哭一场那人生也太枯燥了吧。”白晞汐不认同。
史卓凡听完，忽然拍手叫好：“说的好！白晞汐你真是太有才华了！”
“......”
场面再一次陷入尴尬。
这明显是马屁拍在了马蹄上，白晞汐对他的反感度达到了顶峰。
史卓凡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讨嫌，因为他醉了。
他倒满一杯酒走到白晞汐旁边坐下：“我们俩喝一杯！”
白晞汐一脸愕然：“喝多了吧你？”
卓凡并未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
“我确实喝多了，我不喝多没法张嘴啊。我其实注意你很久了，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们俩喝个交杯酒怎么样？”他尝试凑近白晞汐，并且竟然伸手去摸她的脸。
白晞汐避之不及被史卓凡摸了一把脸蛋。
我靠，这是找死的节奏啊！
她恼羞成怒，把身体所有力气都集中在了右手。
“啪！！”
这记耳光实实在在拍在了他左脸上。史卓凡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胀痛感侵袭整个头部，耳朵嗡嗡作响。
“你失态了，喝不了那么多酒就别喝！”大家见状都过去拉开史卓凡。
可史卓凡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唠叨起来：“艾玛，太疼了！你手劲咋这么大？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头晕，是不是脑震荡了啊！我要是脑震荡你得对我负责！”
对于这种无赖行径，白晞汐可从未畏惧过。初中的时候有男生故意拽她内衣带，她拿着扫帚打得那男生浑身青紫，最后扫帚被打折成两节，老师强行把她拉走才作罢。今天史卓凡算是碰上硬茬了。
白晞汐不想久留，站起身拿外套走出包房。
忽然想到韩晓娜又折返回来：“晓娜，你今晚是回家还是跟我们回宿舍？”
韩晓娜看了一眼魏博，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魏博从皮夹克内兜里掏出钱包：“我先去结账，你们在门口等我。”
几个人都穿上衣服走出饭馆。刘亦舒架着史卓凡靠在路边的大树下，史卓凡左脸肿胀，满脸通红，扶着树呕吐不止。
白晞汐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再次跟韩晓娜确认是否跟她回宿舍。
“晓娜，你跟我们走吗？”
这时魏博结账出来拿着传呼机看了一眼，指着韩晓娜：“有个哥们找我吃宵夜，我接着去下一局了。我顺便送你回家，你跟不跟我走？”
很明显魏博的目的不是送韩晓娜回家。可韩晓娜却微红着脸表现出想跟魏博离开。
一辆红色夏利亮着空车灯开了过来，魏博招手后带着韩晓娜上了车。
刘亦舒见魏博不管她，反而带韩晓娜离开，顿时来了醋意。也不管史卓凡站没站稳，松开他便转身上了一辆蹦蹦离开了。
史卓凡只觉昏天暗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徐佳无奈摇摇头：“这么看起来，他确实跟莫楠没有任何可比性啊！这要是跟莫楠吃饭，喝多的应该是你白晞汐了！”
白晞汐一把捏住徐佳的嘴：“让你嘴碎，给你缝上。”
史卓凡的样子很狼狈，毕竟是同学总不能丢下他不管。
徐佳走到一个蹦蹦车面前掏出10元钱：“大叔，麻烦你把树旁边躺着的男生送回附中。”
“成！肯定给他送回去。”这一单算是大活儿了。
白晞汐和徐佳也上了一辆蹦蹦，关车门的一瞬间史卓凡在不远处呐喊一声：“白晞汐！我要跟你处对象！”声音响彻饭馆那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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