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走。
秦怀生的态度很明确。
秦怀香也歇了这个心思。
周灿在李家住的第三天,秦怀香有意给两人避嫌,让李婉清陪着周灿去了秦怀生的小院住。
腊月二十八这天。
也是秦怀香和赵雪晴说好接周灿走的日子。
清州城区敲锣打鼓的沿街庆贺,热闹非凡。
李婉清近来总是匆匆打声招呼就不见人影。
所以这天中午,是秦怀生来叫周灿吃上李家最后一顿饭。
上车饺子下车面。
尽管今儿该吃包子,秦怀香还是单独给周灿包出一小盆饺子。
钟表一个劲往前转,就是等不来人。
秦怀香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心脏忽然骤停,又只是刹那的功夫,那阵难受劲就消失了。
她按了按心脏,戴上头巾,让几个孩子先吃,她要去寻人。
才刚走出胡同,孙舒然就追过来。
婆媳两个脚程很快。
隔着老远能看见秦怀生小院儿的时候,两人皆是一愣。
巡演的车队在怀生家附近不远处停着,表演的人却少了半数。
一层一层的人群犹如洋葱,将秦怀生那间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这架势,秦怀香察觉没什么好事。
她跑着挤进人群,耳边是口口相传的难听闲话。
等她走到院门,看见拦在门口的人时,脚下就同生了根,抬不起一点。
“别再瞎传了,人两个早就定好了日子!不信你们问问秦大姐。”
瞧见了清州城里的老熟人,后头几个男人说话收敛了不少。
起哄的声音就像洪水,一浪接一浪拍在秦怀香身上。
“李家嫂子,你这啥时候给你弟相来的漂亮媳妇儿啊?”
“给你弟猴急的,就连正日子都等不到了啊!”
两句话下去,人群里方才还难堪的话突然就消失了。
赵雪晴呼出口气,缓缓放下手,冲着人群喊道:“得了,快走吧,权当今儿是闹新房了,热闹也凑够了,别给小年轻搞得下不来台。”
人潮和巡演的卡车一同离开。
秦怀生的小院儿门前,就剩下三个女人。
秦怀香死死捏着拳头,三两步跑上去踹开门,一眼就看完了全屋。
她气得浑身发颤,看着炕上仍旧昏睡的秦怀生,抖着牙,一巴掌朝炕边站着的周灿扇过去。
啪——
清脆巴掌声响起,门外赵雪晴惊了一瞬。
她蹙着眉就要进门,却被孙舒然一把攥住手腕扯出大门。
屋里,秦怀香歇斯底里地逼问周灿为什么要这样做。
屋外,孙舒然死死握着赵雪晴手腕,同样是问为什么。
可眼前姑娘丝毫没有惧意,直勾勾盯着孙舒然,扬起眉尾,反问。
“难道这样不好吗?”
孙舒然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赵雪晴挣开手腕,抬到半空转了转,背过身,打量着秦怀生这间小院儿,忽然绽放出一抹得逞的笑。
“只要你们会来,他就不会落个强|奸|犯的名声。”
“幸好你们来了,他们也可以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再同赵雪晴对上眼,孙舒然脊背发凉。
如同和一条毒蛇面对着面。
孙舒然一动都不敢动。
半晌,屋里周灿的哭求声渐渐小了。
孙舒然才哑着嗓子问。
“我都答应了,我都答应会帮忙,你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
赵雪晴遥遥望着北边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和石桥,微微抬起下巴。
“绝吗?如果让整个清州的人知道,一个男人竟然喜欢男人,更绝吧。”
话落,周灿提着包裹出了屋。
赵雪晴同屋里恨恨看向她的秦怀香对视一眼,临走前,给孙舒然留下句话。
“木已成舟了孙老师,希望你努力,分清取舍,早日拿到副校长的资格。”
*
二十八晚上。
李家上空,乌云压顶。
李明德下午赶回来,吃过饭就睡,现下正带着两个小孩在自己屋里玩。
而这头屋里,沉寂得要命。
秦怀香拿起筷子,长舒口气,啪一声又把筷子拍在桌上,揪着李婉清的肩膀发邪火。
“你干什么去了?你这些天也不学习你干什么去了?要是你去!还能让人家算计了你小舅?!”
碗盘重重搁在桌面,李明良擦了擦嘴,压下秦怀香的火气。
“行了妈,这事儿和清清没关系。就算今天没算计上,那明天呢?但凡已经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早晚都得栽跟头。”
秦怀香慢慢缩回手,掩着面,低低哭诉,“谁知道这一个两个的,姑娘家家,能干出这么阴损的事儿啊!”
“这是要把你们小舅往死胡同里逼啊!”
李明善看了眼从方才就呆愣出神的孙舒然,直起身子,沉着脸冲桌上几人道:“索性没闹出更难看的局面,现在也就是让咱们被迫承认,小舅和那个周灿是有婚约的。”
李婉清咬着唇,忽然抬头,眼底放光,语速极快。
“那其实,咱们就这么悄么声的等这风声过去,再有人问起来,咱就说和周灿不合适——”
“不行。”
李明良骤然出声打断。
“为什么不行?”李婉清探身,急切问着,“谁还能老盯着这个事儿不成?”
李明良和李明善算是这个桌上清醒过头的两人。
两兄弟对视一眼,心里门清。
“她们闹这一出,目的是周灿和小舅结婚,”李明良说,“今天她们能为一个婚约闹出这样的场面来,如果我们躲着压着,保不齐她们还能做出更难看的事。”
“那就让,那咱们就吃了这哑巴亏?”李婉清捶了捶大腿,低声骂道,“这世道了,还能碰上强买强卖的事——”
李婉清话头一顿,猛地抬起脑袋,看着几人喃喃,“她们这么急着要结婚,怕不是那周灿身上摊着什么事儿呢吧!”
话落,秦怀香捂着脑袋叹气,耳边不断重复着晌午周灿跪在她面前哭求的声音。
李婉清正要让李明良去查查周灿。
秦怀香就开了口。
“她有个前夫,总喝酒打她,还想着复婚。”
一听这话,李婉清更是窝火,气得发笑。
“那怎么了,和我小舅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就要拉着我小舅当垫背的?!凭什么呀!她怎么不去死啊?死了不就躲的那人远远儿的了!”
“李婉清!”李明善皱着脸,对李婉清会说出这种话很是不满,“这种话少说。”
李婉清只是哼笑一声,瞥了眼李明善身边的孙舒然,眼底的敌视很明显,唇齿张合间,将快到嘴边的话强压下去。
“话少说,多背着人做坏事儿是吗?”
李明善眉头一压,正要开口训斥,许久没说话的孙舒然就开了口。
“结婚吧。”
秦怀香愣愣地看着满桌饭菜发呆。
李明善和李明良静默着没有异议。
李婉清环视一圈,心尖突然就打起颤颤。
所以其实这桌上的每一个人,早就在心里默认,让秦怀生和周灿结婚,是吗?
李婉清慢腾腾站起身,拳头捏出咔咔声,在沉默中一遍遍质问。
“没办法了是吗?”
“就非得,让小舅去娶一个算计他的女人?”
“就非得让小舅娶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人!”
孙舒然拿着筷子将盘子里粘黏在一起饺子分开,回话时,极其冷静。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结,丢人的是这一大家子。”
李婉清看着孙舒然的动作,胸脯剧烈起伏,她实在憋不下这口气,猝然上手夺了孙舒然的筷子扔在地上。
应声而起的李明善一拍桌子,指着李婉清骂,“你还有没有点礼数!”
“她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就有了是吗?”李婉清顶嘴的声音似乎要掀起房盖儿。
李明良因为这无尽的争吵感到头痛,他揉了揉额角,轻声冲仍处在火气上头的姑娘开口。
“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你急能有什么办法?跟大嫂道个歉。”
屋内,姑娘突兀地嗤笑一声。
她看着毫不知情的几人,话里带着嘲弄。
“大嫂,这副校长,你坐得稳嘛!”
李明善最先回神,“什么意思?”
顶着几道惊疑的视线,李婉清决定将秦怀生不让说的事,告诉所有人。
“我记得清州第一人民小学的校长姓赵,赵雪晴的赵。”
*
晚上八点。
老味道餐馆开着,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一个男人在角落买醉。
棉布帘子掀开又放下,没惊动任何人。
灰白电视机在柜台上放着联欢节目,音量开得震天响。
柜台距离角落那桌很远。
远到,角落那桌有人开口说话,都被电视机响起的掌声盖下去。
“醉了吗?”
脸颊通红的秦怀生抬起头,瞥了对面人一眼,继续闷头倒酒。
他打了个嗝,辛辣从胸口处往上翻涌,直抵喉咙口,又变成苦涩,蔓延到舌尖。
秦怀生急急喘了两下,歪着头,看向对面,大着舌头问:“你要干什么?”
许是他的确有些醉意,当满腔委屈遇到了这场阴谋的主人,他两手拍上桌子,边问边拍,音量逐渐放大。
“你究竟想干什么?!”
玻璃杯在桌面震动的响声,招来了老板的注视。
赵雪晴冲人摆摆手,拿了个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忍着辛辣闷闷咳了两声。
秦怀生低着脑袋不愿意看她,赵雪晴连干了三杯,终于放下酒瓶。
她看着秦怀生头顶的发旋,视线向下,被秦怀生鼻尖即将滴落的那颗晶莹吸引了目光。
雪白的纸巾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秦怀生狠狠闭上双目,感受着鼻尖那一颗泪珠掉落,再没有睁开过眼。
赵雪晴将纸巾放在秦怀生手边,收回手再桌边坐好,看着杯底倒映的人影,自顾自同对面人说起话。
“我第一次见方城,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有天晚上,羊庄大麻子他们喝多了,围着我不放,我虽然绝望,但我也想好了以后怎么给他们好看。”
“然后,方城突然就出现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出来的,一个人把一群人打的落花流水,亲自把你送回家,英雄救美的情节真正在你身边上演的时候,怎么会不动心呢。”
“可是他不在意,他不想交朋友,不愿意和任何人多讲一句话,像个冰块儿,讨厌所有靠近他的人。”
“所以,我就努力去舞蹈团,我没白天没黑夜得练,终于和方苗认识了。”
秦怀生不知从何时睁开了眼睛,就只安安静静听着面前姑娘说起其他。
“原来,方城是看不上我们的。”
“我进舞蹈团的第一年冬天,京市来了个姓贺的姑娘,她专门来看方城,找不到人就来找了方苗。”
“那一天,我才明白方苗的优秀并不是偶然的个例。他们那样的人家,培养出来的孩子,是真真正正的人中龙凤。”
“她一个人来,跟了两辆军用吉普车,她在剧院门口站着等方城,隔着两米就有四个当兵的守在她身边。”
“你说,咱们普通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就连清州当地的区长都没有这派头,所以哪有人敢上前呢,经过的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方城来了,就像没看见那几个大兵,浑身的气势能压倒好几个人。”
“他不喜欢她,那天那个姓贺的姑娘是哭着走的。”
秦怀生眨巴一下眼睛,端起杯子小酌一口,心头却被无形的石头狠狠压住。
“从那天起,我就想看看,我想看看方城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被方城爱的人,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所以,我就想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秦怀生哑然一笑,看进赵雪晴的眼底,斩钉截铁地道出她最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的,是方城身上的肆无忌惮,是可以目空一切的资本。”
“你最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方城的爱,而是他背后足以支撑一个人桀骜不驯的底气。”
赵雪晴避开秦怀生的视线,看着地砖眯了眯眼,她对秦怀生一语道破的真相并不否认。
她只是意外,秦怀生看上去老实木讷,竟然还能冲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女人咯咯笑出声,再转过头时,紧紧盯着秦怀生。
一字一句地追问,一字一句地击碎面前人的最后防线。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你知道,爱这个字,有多昂贵吗?”
“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
“你能给吗,你给得就纯粹吗?你能给方城带来什么?你只能从方城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工作、户口、学籍,甚至你那顺遂的未来,不都是他找人给你安排好的吗!”
“可是爱这个东西,是相互的。”
“你于方城而言,是个包裹、累赘。”
“是他永远带不上台面去的一个,一个宠物。”
“你们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要的就是在人前光鲜亮丽。”
“你,你和他一起出现,你明白你给方城带来的是什么吗?”
“是无穷无尽的压力,是来自方家和程家的阻挠,是难堪,是流言蜚语,甚至是影响他未来回到京市发展仕途!”
“也就是说,只要你在他身边,他就永远不能和从前一样意气风发。”
“你难道希望,他粉身碎骨吗?”
“你放过他吧,他该有他自己的人生。”
“爱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东西,真正的情种只会出生于大富之家。”——老舍·《骆驼祥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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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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