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夕阳落日的傍晚之后,两个憔悴青年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面貌。
一如李婉清口中所说,方城才到岗不过两小时,就有不下五个中年妇女同志假模假样抱着资料来他办公室打听。
问题无非那几个:秦怀生是你盟兄弟?那小奶娃娃是秦怀生的亲闺女?周灿是哪儿的人,又是怎么死的?陶家村又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证明,人在很闲的时候,是会盯上一切破了缝儿的瓜。
又好声好气送走一位妇女同志后,方城仰脖长舒一气。
有了秦怀香和李婉清的帮助,秦怀生和方城也终于能有专属他们的二人时间。
方城自来就不是个爱岗敬业的人,在接连三天进了市政大楼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翘了班,骑上车子跑去了清州湿地公园。
隔了老远,方城就看见大柳树底下躺着的两人。
凑近了些,就听到其中一个口中正念念有词,酸得让人汗毛竖立的情诗从何生亮嘴里说出来,叫方城倒了后槽牙。
“啊……我的爱人啊,你如星光隐没于黑暗,我似飞蛾久久寻你不见,你如高山遮覆于芒雾,我似溪流盈盈浸入海陆,你我,总差一步……”
青草地踩在脚下的触感湿润绵软,方城在怀生头顶坐下,将扣在人脸上的书册拿起。
同倒映在眼底的青年四目相对,怀生忽然心跳加速,他刚要起身,就见方城拿书挡在他脸侧,弯腰倾身,青年的面容逐渐在他眼前放大。
蓝天白云依旧在他眼里看得清晰,柔软双唇只是在他额前轻点一下,静悄悄的,却扰乱了秦怀生的心绪,让他连何生亮的声音都没听见。
“怀生?怀——”何生亮疑惑身旁人不应声,将盖在脸上的衣服扯下,向后一仰头,就看见挂在蓝底天空里的方城。
方城歪歪头,冲何生亮友好一笑,可莫名让何生亮打了个哆嗦。
何生亮赶忙翻身而起,怔怔地同人说道:“你啥时候来的,好悄无声息啊。”
方城视线在何生亮手里的小本本上滑过,两手撑在身后,在秦怀生背后蜷起一条腿,那架势很嚣张,像是将怀生圈在了方城的地盘里。
“如果这首诗送给喜欢的人,寓意是不是不太好?”
何生亮眉头一扬,挪着屁股往前,同秦方两人近了些,将手上的本子拿出来,兴致勃勃地分享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这首诗看上去,像是身份地位有云泥之别的两个人,而且,他应该觉得他的爱人是恣意的、是蓬勃的、是他高攀不上的。”
何生亮小本本一翻,点在最后一句上,啧啧叹道:“我的爱人啊,你我,再见一面。”
“这最后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们再见一面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空白的结尾,最是引人遐想。”
湿地湖泊深处传来各类鸟鸣,秦怀生转过脸,凉风裹着湖面湿气拍打在他身上,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温柔拂过感伤的人,告诉他空白的结尾也许最好。
“乌云散开,水汽蒸腾,他们总有再见的一天。”秦怀生眯着眼说。
方城垂下眼帘,目光定在秦怀生身侧的两手,微微蜷起的指节扣压在草地上,纤细指缝中露出顽强坚韧的小草,让方城在光天白日里浮想联翩。
何生亮又一次躺倒,扯过衣服盖在脸上,挡住直射的阳光,呢喃着诗的后半段,听着方城说话,眼睛一闭,没了动静。
“前后两部分,追逐的人并不一样,所以其实在作者眼中,他和他的爱人是互相爱恋,只不过他可能觉得,他的爱人才是世间美好的一切,所以我觉得,也许结果是好的。”
*
金秋十月,硕果累累。
白桉和华林结婚的那天,秦怀生和方城也两眼含着热泪,激动得不能自已。
原因是,秦兰兰在两人坚持不懈的教导下,终于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虽然音调不准,但却足够让两个大男人面红耳赤。
“啪啪!”
“欸!”方城连忙应下,耳朵红得像烙铁,两手在秦怀生身边举起放下,像个滑稽小丑。
彼时,白桉穿着婚纱不好抱小孩,于是便拎着裙摆在方城身后不停招呼,“你让让,让我看看宝宝。”
方城顺着白桉的力道让开些,秦怀生顺势搂着小孩转过身,让秦兰兰看清今天绝顶漂亮的新娘子。
白桉和秦兰兰一大一小早就格外熟悉,在看清白桉之后,带着猫耳小帽的秦兰兰眼珠一亮,两手冲着白桉伸出去,撅起小嘴,格外用力地冲人喊了一声:嘟!
“对对对!我是姑姑!她会叫我了小林!”
华林块要被白桉摇晃晕了,白桉的裙摆太大,身上蕾丝网纱多,她不敢抱秦兰兰,只用那带了丝绸手套的指尖同秦兰兰碰了碰手指。
白桉才说完话,华林就低头冲她耳语了一句。
“宝宝真乖,”白桉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冲秦怀生和方城挥挥手,“我爷爷马上来。”
秦怀生莫名感到紧张,方城站在他身侧,贴上他的肩膀,就好像有温和坚定的力量从那处温暖的交接处,源源不断的传送给他。
上回见白老爷子,还是白桉和华林订婚的时候,白老爷子老态龙钟但身姿矫健,而且出口成章,给秦怀生留下很深的印象。
这一回再见,只是隔了一年,那拄着拐杖的老人身侧竟还需一人扶着,老爷子不仅瘦了一圈,就连先前挺直的脊背也驼了下去。
秦怀生在白桉的介绍下同老爷子问了声好,方城很自然得站在秦怀生身侧跟着叫了人。
白爷爷笑得很和善,视线在两人面上划过,对着两个青年赞不绝口。
“好好好,都是仪表堂堂的好儿郎。方家小子可有时间没见了,忙什么呢?”
方城抬手搭在秦怀生肩膀,偷摸点点秦兰兰的肩膀让小孩子转过脸来,朗声回道:“忙着带孩子呢,给您老看看我干闺女。”
软软糯糯的小孩子顺着肩上力道转回头,同秦怀生一起看向对面的白老先生,眨巴眨巴眼睛,弯成小月牙,咧嘴看着白爷爷身边的白桉又叫了声嘟。
嫩白的小脸上,那颗红痣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晃人眼。
白老爷子拄着拐杖,挣开白二叔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秦怀生对面,一双浑沌双目在秦兰兰脸上留恋着,好半晌,才缓缓伸手,和亲切友好的秦兰兰握了握手。
他再转头,便注视上这个让方城如此在意的青年。
秦怀生身上的气质很温润,乍看会觉得这人一定很好说话,可那并不是一般男子身上的弱,而是一种平视所有并以礼相待的淡然。
这样的人往人堆一站都极显眼,因为他心里没有杂念、没有功利,干干净净像位隐士,只是同人这么对视着一句话也不说,都让人很舒服。
“这是你的娃娃?”
秦怀生颔首应道:“是,叫兰兰。”
白爷爷轻点着头,秦兰兰好奇想抓他头上的白发,他也不阻止,反而带着小孩的肉手放在自己头上。
这动作叫一旁呆着的白家人担心,白栩杨悄声上来站在白老爷子身后,拿了两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糖在老爷子头顶晃了晃,成功将对面小孩吸引过来。
秦兰兰刚摸了一下白发,眼神就飘到白老爷子身后,嘴上叫着,小手不忘冲他后头伸。
白老爷子抬起拐杖朝后一磕,哼了一声,冲对面两个青年道:“坐我边上,你俩是小桉的好友,方城我也多时没见了,坐下聊聊。”
白栩杨呲牙咧嘴表演过渡,赶忙将糖塞到秦兰兰手里,扶着老爷子招待两人,不忘冲秦怀生介绍自己。
“来来来,二位上座。你好,我是白桉的堂哥白栩杨。说起来我和方城也是有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不回京市了,我听方毅说方苗都回去了。”
这位堂哥可不是上回主持订婚的那一位,秦怀生见这人和方城还是认识的样子,才歪头看了人家一眼,就听白堂哥又冲他问:“兰兰多大了?我听说头几个月难伺候的很?”
“四个多月,才会翻身,刚生下来的时候会比较难带,小孩子一会儿一饿,晚上也得喂她。”
秦怀生解释清楚,就听已经落座的白老爷子眼巴巴看着秦兰兰说道:“这小子马上也要抱孩子,这是提前跟你学习学习经验。”
方城按着秦怀生坐下,抬手拍拍那位白堂哥的胸口,“行啊你,也当上爹了。”
“嗐,一般一般,主要是我媳妇儿厉害。”
白栩杨见方城盯秦怀生盯得紧,眼睛一眯,拽着方城往后退了两步,惹得方城蹙起眉头也不管,硬生生揽着人悄声问,“你怎么回事?”
那边白老爷子终于将小奶娃娃抱在了怀里,稀罕的不得了,周围还有想上前同老爷子问好的,也都让白二叔白三叔打发走了。
方城遥遥看了眼和老爷子交谈起的怀生,落回视线在面前的白栩杨,眼见这人眼里的狐疑,他张口打岔,“什么怎么回事?”
白栩杨轻嘶一声,冲路过的人点头笑笑,等人过去后,按着方城的后背问他:“那小孩儿怎么成你干闺女了?还有这人,他谁啊?”
方城不喜欢白栩杨这样称呼秦怀生,他白了人一眼,将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拨下去,挺直了脊背。
“他叫秦怀生,别问原因,你只知道那是我闺女就行了。”
话落,方城径直转身,坐在秦怀生身旁,同白老爷子聊起来。
独留原地的白栩杨嘿了一声,盯着那略显亲密的两个背影,眉头轻拢。
按说白桉的婚礼秦怀生应该见不到几个熟人,但令他意外的是,李婉清那一桌上,竟然还坐着李明良、孙靓靓,还有董彦如和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
左皓来的晚,中午放学之后才来到地方,白桉对此倒是很满意,左主任夫妻一早到了,坐得是器械厂那几桌。
华林和白桉私心里想让左皓和怀生方城坐一起,可左皓只是远远看了那一桌中老年人群,就坚定信念摇着脑袋去找李婉清了。
小孩精神归精神,但精神头不长。
白老爷子和秦兰兰这祖孙俩相互哄着吃了不少,也就秦怀生和方城正正经经吃顿饭的功夫,小孩儿就在白老爷子身上睡着了。
“我来抱吧,兰兰还是挺重的。”秦怀生说着,从白老爷子手里接过雷都叫不醒的小丫头。
“我老伴儿也是这个地方,长了个小痣,和兰兰这个一模一样。”白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点秦兰兰的脸颊。
秦怀生哑然,正不知该说什么,白老爷子就看着他和方城点了个头。
“皎皎君子,金兰之好。方家小子,你会挑人。”
桌下,方城的指尖挠了挠秦怀生的膝盖,貌似听懂白老先生话的秦怀生,在方城的动作下,憨笑一声,抓住那只作乱的手,有些犯傻的同白老爷子道谢。
“白爷爷,您怎么不说是缘分使然呢?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好,是大家都好。”
方城像是靠在秦怀生肩头说得话,气息洒在怀生右耳上,将怀生耳廓那颗小痣的颜色熏得嫣红。
白老爷子点点方城,大笑两声。
主桌上大部分人都吃饱了,也有悄悄说话的,但更多的人都是在看白爷爷,老头子肉眼可见的红光满面,可见今日是真高兴。
他从兜里掏出块吊坠,指尖摩挲了两下,忽然扭头,看着秦怀生问了个问题。
“秦小孩儿,要是有一天,你觉得兰兰或者其他人成了你的负担,你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问题将秦怀生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从来没有这种意识,所以当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先是一愣,而后摇头。
“不会,不会是负担。”
白老爷子两手交叠在拐杖上,垂眸,看着玻璃倒影里紧盯秦怀生的方城,轻笑一声,摆摆手道:“不该这么问,应该说,有一天,你发现只要没有了这个人,你能得到很多你想不到的好处,你会选择放弃什么?”
“白爷爷,说实话,我不想放弃什么,因为我觉得到现在我拥有的这一切,并不是没有我的努力,有很多东西不是我的,我得来也守不住。人活一生,也只活一个当下,只要现在是快乐满足的,那就够了。”
秦怀生黏糊拖拉的回答并不让白老爷子满意,他又哼了一声,瞥了眼五迷三道盯人的方城,再看向秦怀生时,浑浊双眸里满是精光。
“我只问你,要不要放弃这个人。”
秦怀生手心发汗,方城的手指在他手心勾了勾,他攥紧了方城的手,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白爷爷面上放开笑,挥挥手让秦怀生上前,将手上的白玉佛吊坠挂在秦兰兰脖子上,按住秦怀生的手,也将秦怀生已经到达嘴边的推据按下。
“你和我年轻时候像啊,钻牛角尖,但是想的多,可很多时候容不得你多想,瞻前顾后多了,浪费的时间也多了,那你说的要活一个当下,不就活在了无止境的纠结痛苦里吗?”
“兰兰跟我老伴儿有缘,这小佛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我头回见她也没准备点别的,随身戴着这个温养身体,保佑她一生平安。”
这一桌都是精明人,从白老爷子和秦怀生的交谈中,只听出了有关秦兰兰的一层意思。
他们是上了年纪的腐朽人,可白栩杨不是,他再仔细一看方城的神色,一口酒呛回嘴里,在这桌上猛咳不止。
白栩杨这边的动静引得白老爷子朝他扔过来一个白眼,白眼之后的一句话,更是让白栩杨差点咳出血。
“大惊小怪的,没点儿见识。”
白桉才坐下吃两口饭,见白栩杨抬手指着方城,当下眼疾手快把一个鸡腿塞进白栩杨嘴里。
白爷爷看着白桉的动作,乐了一下,起身冲秦怀生说着话,眼睛不停瞄他怀里的小孩。
“没事的时候,你俩常来玩儿。”
抬脚要走时,老头儿冲方城扬扬下巴,语气同矜傲的方城没两样,“你也来吧。”
这章的情诗【本人瞎做】和另一个故事有关,年代公路文,以后会开,开文应该会是那篇文的槭子,保守估计,那篇文应该是个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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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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