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度堪比女孩大腿的绳子被她捆在腰间，连带捆着花流的腰部，此时向上已经上行了三百米，她冷汗直流，几次腿软的不行，打着哆嗦要掉下来，立刻被花流辅以部分灵力，扶住腰适应，以此支撑她的体力。
花流的灵力自然是极好的滋补，但如此工程，还是个小孩子，精神上的压力绝不会小。
半大的孩子，脸上离了汗水便洗刷出一副无懈可击的坚毅。她不敢往下看，勉强打起精神对花流笑道:“老大，我厉害吗……”
“少说话，留着力气别掉下去。”花流略无奈。
没想到，有机会逃出这里的竟然是这个小姑娘。
鬼渊，其道法命门就在这个“鬼”字，那些亡灵能飘上去作恶，是因为肉身已毁，这里便是他们偶尔才会回来的埋骨之地，一片死域的老巢。
这丫头从小就流浪，瘦的不成人形了，体重轻到恐怖，前百来米时，这鬼渊靠着重量自动把她归为亡灵。可她毕竟还是活人，原本跟花流一样，到了百米就要吃力变沉了，但这丫头先天好像会一种空骨收髓的金蝉脱壳之法，用这方法从许多狭窄牢笼里逃出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先天赋予的潜质，她轻盈到不可思议，即便带着他这个大男人，都感觉到一股向上牵引的力。
好像她变成了一头力大无比的风筝，在牵着他不停地往上爬。
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千米的高度，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
即使她是先天体格和坚韧度远超常人的资质，还有花流源源不断的灵力补给，再加上这鬼渊中对她巨大的牵引力。小孩子的精神消耗依然是很有限的，毅力不够，就算身体得到足够的补充，也坚持不到最后。
她两股战战，进度过半时，头顶已经出现了一丝明显的亮光。两人太久不见日光，这一阵强烈的刺激让她从匕首上滑了下去，连带着花流也一阵失重，跟着她极速下落。
半途，她便从花流手里夺过他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反复在壁上刹了许久才刹住，两人俱是冷汗直流。
差一点就要埋骨于此，就算花流能活，重力颠倒之下来不及接应她，她那副身体绝对粉身碎骨不可。
“对不起老大……”女孩咳嗽几声，胸口剧烈起伏:“我太没用了。”
花流说不出话来，一股前所未有类似感动的情绪在胸口悄然发酵，百转千折，酝酿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可能，他只考虑了一瞬，就下定决心，摸了摸她乱蓬蓬脏兮兮的脑袋，笑叹一声:“算了。”
手中突然发力，一股强大到耀眼的灵力恍若白昼流星突然降落，女孩睁大眼睛，见这鬼渊下任何可动之物都在迎风摇曳，气流不断汇集膨胀，最终流动到花流手中，朝她的方向轰出！
女孩瞬间如同升空的烟火，加上本身轻盈无比，迅速让两人攀登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见上升速度开始变慢，花流当机立断，立刻挥袖斩断了连着他们两人的粗绳。
“不行！”
凝聚了目前所储蓄所有灵力的一次爆发，虽然依旧到半空就失去效果，但以女孩的轻盈，要回到森林中却是绰绰有余，两人被灵流炸了一炸，花流失去绳索，开始极速下落，女孩却将手中匕首继续一插，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了他。
手腕相扣，下唇被咬破，这里已经够臭了，各种气味混杂，但花流还是闻到了她那边传来的新鲜血腥气。
两人僵持在大约八百米处，女孩好几次要脱力到跪下，弱小的身躯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她浑身都在发力，双眼充血，整个人涨得通红也不肯放弃，直到花流在混乱中祭出长弓，狠命插入山壁，再踩上去，女孩才慢慢放松了紧拉着他的那只手。
她手臂上青筋暴起，让人怀疑她会不会脱臼了，万幸此时天光大亮，那些藤蔓再也遮不住日光，从这里看过去，不用多久就能回到上面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花流要靠一个孩子拼命来救，原本他已经认命，准备送她出去，在谷底继续等待救援，但不知这小孩是不是铁打的，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这次女孩没有休息太久，又咬牙站了起来，花流刚要阻止，就见到她倔强转过头来，眼神灼灼，有愤怒，有伤心，更多的是无比的固执，闪烁着几朵晶莹的泪花。
他一时不敢说话，这次她突然注入了生气，剩下的几百米，几乎是飞身上去的，单手拉着他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两人都精疲力尽，接触到真实地面时一阵不适应的腿软，不敢往下看他们曾经掉入了多么深的一个囚笼。女孩一着陆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身上也不知道因为刚刚过度损耗裂了多少口子，缓缓渗血，看着太吓人。花流不敢怠慢，稍作调息就运功给她疏通经脉，把未解除的空骨术及时解开，恢复正常人的身体后，才给她喂了青辞殿内给他们随时准备的伤药。
青辞殿天香强者云集，此次喂的正是圣手秋氏炼制的回生丹，只要不是返魂无术，绝对能救。
眼见她身上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花流总算放下心来，两人周身腐臭，男女有别，他只好等灵力恢复，设了个界保护这小丫头，这才快速奔向一处山泉洗浴。
回来时，接了半盆水，替她先把脸上手上污渍擦干净了。
花流自认自己对小孩从来没这么耐心过，大约是因为她太特别。
他生性冷淡，没什么济世救人的心肠，何况在他记忆里的孩子，总是软弱更多，需要保护的角色。非亲非故者，他激不起半分保护欲或者一丁点责任感。
她不这样。
等女孩终于从沾了晨露和微风的草木香气中转醒时，月上中天，刺目的阳光已经不见，万物温和如昔，难得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花流烤了只兔，就等她醒，女孩一醒，他就递过去:“这次的不烫，吃吧。”
女孩看着他，银辉落下，在这段记忆中越来越清晰的人好像变了，周身冷冽褪去，涣然冰释的温柔慢慢浸过她冰冷的思绪，鼻头有点酸，说了句谢谢就埋头啃起来。
啃完一整只兔子她才感觉到自己脸上干净很多，双手也没有一点污迹，死里逃生的劲还没过，突然背过身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花流心里纳闷这小孩怎么这么要强，倔得匪夷所思，生死之时软弱一些正常，这也不肯让人看见，嘴上却很给面子:“那边有泉水，想洗就去。”
女孩几下擦干泪水，红着眼往那边去了。
没过一会儿，她有点迷茫地穿这身新衣哒哒哒跑过来:“老大，这是你留给我的吗？”
她还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面料很贴身，怎么翻来覆去睡觉都不会磨得身上发红，淡绿色的花朵织的很精细，看着光鲜亮丽到不可思议。
花流白她一眼:“蠢丫头，难道这里还会有别人在那放一套你能穿的衣服？”
要不是这次顺道受墨灼所托给秋家那两个带新衣，看这丫头与她们年龄相仿，他去哪里寻小女孩能穿的衣裳？
女孩呵呵一笑，洗完澡的时候才发现原先那件衣服根本不能穿了，幸好旁边有这件，否则根本不知道怎么求助。
她坐在花流旁边，终于将身上血污洗干净，一张小脸玉雪可爱，水嫩娇俏得宛如精灵，看向遥远的天际，繁星点点，深蓝色的天幕中，一个淡黄色的圆静静镶嵌在那里。
“老大，你看，好大一张饼。”女孩惊呼道。
花流刚刚火煨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别告诉我你没见过月亮。”
“月亮才不是这样，月亮是白的，也不圆。”女孩反驳道。
花流心头一酸，放下手中茶盏。
女孩弧度柔软的侧脸，真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动物幼崽，尤其是见过了她含着血泪的咬着唇无限倔强的那张脸后，此时这份宁静更加难得。
“喂，小蘑菇。”花流开口唤她。
女孩认真地摇了摇头:“现在叫烤兔子。”
傻逼，花流心里暗骂了一句，忍不住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别叫老大了，听着像哪里的水匪头子。”
“啊……”女孩睁大眼睛:“难道你要让我叫你爷爷……”
“老子这个年纪当你爷爷？”花流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给她一个暴栗:“人小鬼大，怕不怕我揍你？”
女孩乐呵呵地继续摇头，花流被整得没脾气，拧着她的脸耐着性子道:“叫哥，这次不骂你了。”
女孩扑腾着去掰开他的手，不解地揉着脸，投来疑惑的目光。
“烤兔子不能当女孩的名字，名字是很重要的，是家里人对你最美好的寄托。”
“在我们修道者这里，看见比你年长的人喊哥哥姐姐是不行的……我们这里有禁制，因为这个禁制，大多数人都不是仙侣结合的后代，亲生的兄弟姐妹几乎绝迹，大家都很孤单。所以，只有互相认定的人，才可以结为兄弟姐妹，一旦认定了，一辈子都要同甘共苦，相互扶持。”
“你愿意当我的哥哥？”终于理解了这个世界称呼歧义的女孩惊呼道。
花流敲了敲她的脑袋，指向天际。
“看见那个饼没？它才是真正的月亮，真正的月亮是黄的，圆的，每次月亮圆的时候就代表要和家人一起团聚。
“你现在有哥哥了，明白了吗？”
“别惦记你那苹果梨子了，哥给你取个名字，叫月，”花流神情桀骜，又变成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月光之下，他看着她，字字清晰如掷地。
“我这人薄情寡义，却鲜少欠人这般天大的恩情。你救我一命，我自当护你一世周全。无论以后你有什么造化，并入哪家，都会是我花流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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