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以后呢?”
明烛一甩身上长袍广袖,起身走到沈谈风跟前,轻松道:“你不是叫了人来,度化便是,她早该重新投胎了。”
沈谈风莫名:“你怎么确定那人有这本事?小宁既然真的把他约来,说明有自信把他,呃,和我们一起炼了。”
“他若没本事,我便帮你拖上一段时间,你先走便是,待我脱身再来寻你。至于后事,不必担心,下面自有人来收拾。”
沈谈风这才放心下来,扭头又变了一副嘴脸,带了点狗腿看向明烛说:“出去以后,你能随便教我点什么术法防身用吗?”
明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用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盯着沈谈风瞧,把沈谈风看得心里一紧,以为踩到了什么雷区,他咽了口唾沫:“怎么这样看着我,不,不可以吗?”
“自然——”明烛拖长了音调,蔫坏蔫坏,“不行。”
“为什么?”沈谈风不死心。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明烛边说边拉牵住他往外走,“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出去了。”
沈谈风有点失落,但毕竟武力值太低,最终乖乖跟在后面不敢造次。
洞外景象相当奇特,既不是想象中的荒郊野岭,也没有地府普遍印象里那种阴森鬼气,反倒有点出人意料的现代化——他们似乎正处于一座私人花园,沿排都是精装修的白色小洋楼,偶尔有魂魄飘进飘出,甚至还看到有提着公文包的。
沈谈风回头,刚刚的神秘洞穴也消失不见。
尽管他有一定心理准备,还是短暂地被震惊到。
“你确定这是地府?”
“嗯。”明烛无所谓地耸肩,“没想到她竟强大至此,我被镇压多年,此番景象,也只在出逃时匆匆一见。”
“等下,”沈谈风能绕地球半圈的反射弧终于弹了回来,“你是不是罪大恶极杀了很多人,不然人家莫名其妙关你干吗?不对,那这样我前世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与你灵魂有契。”
“或许。”
明烛说。
他应完这句没了下文,而是皱起眉头苦苦思索了会,最后低声呢喃:“前尘事……倘若缘分未尽,定然有机会忆起。我只知,是他们负我。”
他又笑笑,认真看着沈谈风道:“信不信由你,不信也无所谓,无论如何,我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我魂飞魄散。”
“……”
沈谈风莫名有种被迫上了贼船的感觉,仿佛稀里糊涂和扒皮上司签了卖身契。
结果就是,“扒皮上司”明烛说时间还早,非得带着沈谈风私闯民宅,随机抽取一只幸运鬼小屋,逮住就是一阵薅,硬生生抢了人家半个月祭品,吃穿用度,无一不取。
守法好公民沈谈风哪里干过这种事,起初十分抗拒,但在听完某只恶鬼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拿糖纸糊的后,便消去了负罪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出幻境前,明烛再次握住了沈谈风的手。
“那道士已经到此地,出去以后,我若消失,不必慌张,找处地方藏好,情况不对就跑。”
沈谈风点头,头一回没挣开他的手。
明烛不紧张,他也便没有惧意。
熟悉的血色铺天盖地,遮住了他的双眼。
*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沈谈风低头看去,是不知几天前双手扒地时被碎石蹭破的伤口,好在不算特别严重,只翻出了点皮肉,血迹也已风干。
他正坐在一棵树下,背靠粗壮的枝干,熟悉的白色塑料袋被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嫁衣和坟堆不见踪影。
想必是回到了真实的身体当中,几天没有饮水进食,此刻的他浑身虚弱、饥肠辘辘,吞咽时喉间干涩疼痛,嘴唇也燥地起皮。
远处似又传来虚无缥缈的铃音,沈谈风想起明烛的话,艰难扶着树干站起身,颤着双腿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北边的小土坡走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蛇类嘶鸣之声,阴风狞笑着呼啸而过,排山倒海朝他扑来,沈谈风无力闪躲,惊慌之中使尽全身气力,双脚一蹬,朝前扑去,直直朝山下滚去。
刹那间手腕铜币滚烫、黑雾缠身,替他做了缓冲,免于伤及五脏六腑。
“天地玄宗,鬼怪绕行!”
一声怒喝响彻荒山,意识恍惚中,沈谈风看见山坡上燃起了冲天的火光,隐约有个白色人影在动——应当是约见的道士——符纸燃烧的呛鼻气味与女鬼凄厉的尖啸一同传开,深深刺入他鼻腔与双耳,催心剖肝的痛苦使他短暂失了意识。
“别睡。”
脑海深处传来明烛焦急的声音。
“我、好……痛……”
沈谈风只觉得自己嘴巴在动,却不知具体说了什么,他神思混乱、浑身冰凉,腿部似乎骨折,原地躺了许久。
女鬼一路躲闪,在山野间乱窜,哀嚎着逼近,颇有一副死也要拉个人垫背的气势。
明烛前所未有的焦急,他看着沈谈风逐渐涣散的瞳孔,心一狠,朝他识海中打入一道黑雾。
“不能睡,快起来!”
沈谈风被疼得清醒了几分,他茫然撑起双臂,吃力地朝前爬了两步。
眼见女鬼就要逼至身前,明烛索性操控黑雾化形,将他团团围住。
道士在后面一路狂奔,大声喊道:“莫要残害无辜,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诓人老道,谁信你满口胡言!”
女鬼嘶吼着,又与那道士纠缠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沈谈风抬手拭了一把额头上源源不断向下流淌的鲜血,用力咬破舌尖,拖着那条断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不分东西朝山底下一瘸一拐开始狂奔。
“砰——”
铃声卒然炸响,震塌了前方树木,幽幽鬼火闪至身前,一道拦住他的去路。
危急关头,明烛现出原身,厉声威胁道:“你若杀他,我定让你胞妹此生魂飞魄散。”
“不可能,你休想骗我!”女鬼凄声尖叫,从喉咙里溢出断断续续的诡异的笑声,“哈哈,嗬、嗬嗬…哈哈哈——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明烛隔空取物,手中陡然出现那块让人眼熟的羊脂白玉,若是仔细观察,能见当中融有一滴朱砂斑点,与幻境中有所不同。
女鬼见了此物又是一阵尖叫,她崩溃地抓住头上湿发胡乱撕扯,盘踞的黑蛇从上面掉下来,摔到地上化成一滩黑水,渗进土壤里去冒出几缕白烟,扑鼻的腐臭在空气中弥漫。再观女鬼,她惨白的脸上竟然淌下汩汩血泪来。
“嗬、嗬,她,她的往生玉,你从何处夺来?!”
明烛扯起唇角:“我若骗你,永生——”
就在此时,老道士气喘吁吁追上来,打断明烛大呵一声:“破!”,他双手以惊人的速度结印,接着咬破手指将血喷向别在腰间的黄符。
符咒燃烧着飞向半空,噼啪炸开亮白电光,震得空气扭曲,荡开袅袅灰烟。
明烛在他结印的瞬间闪身不见,钻回了沈谈风手腕上的铜币里。白玉掉落在地。
强光爆开,直冲女鬼那裂成六瓣的眼瞳,她痛苦地捂住眼睛嘶吼起来,道士脚下猛地发力,膝盖弯曲,接着飞速伸展,一躬一起,带动整个身躯拔地而起,接下女鬼因身形扭曲而掉落的铃铛,而后攥在手中飞速摇动着,口中念念有词。
铃音失去戾气,前所未有的悦耳,随着老道手腕愈发快速地翻转,女鬼发出刺耳的嚎叫。
“啊、啊啊,嗬——”
铃铛化为齑粉随风而逝,老道伸手虚虚一抓,在余音中将灰烬撒到半空已经接近透明的女鬼身上。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话音落下,铃音骤停,往生玉碎。
四周恢复宁静。
太阳高悬空中,不多时传来鸟雀叽喳嬉耍之声,和煦的秋风拂面而来,吹到沈谈风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他原地呆站着,身后横着倾塌的树。他痛到麻木,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
眼前满是老电视卡壳样的黑白噪点,蓝天与大地颠倒,耳畔的声音仿佛隔了很远,带着漫长的嗡鸣,只有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如雷贯耳。
“在下皮青云,乃无名道第四十八代传人!”
老道士朝他拱手一礼,铿锵有力道。
“我见小友,友友呦呦哎哟哟哟——”
沈谈风整个人直挺挺朝前倒下,一头栽倒到老道身上。
*
“小风,小风?”
好像有人在喊他,声音有点像他妈。
“小风?快醒醒啊……”
沈谈风想睁眼,眼皮却格外沉重,他越使劲儿就越无法睁开,脑袋好像被包裹在一大团棉花里,晕晕乎乎地。身上到处都疼,床板也硬,总之哪哪不舒服。
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啜泣着什么“我儿子不会变成植物人了吧”“万一再也醒不过来该怎么办”“他才26啊怎么会这样”“沈晓天都是你害的我不会放过你”云云。
沈谈风听得头更晕了,沈晓天是他爸,那哭的人肯定就是他妈没跑。所以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体压根不听使唤,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毫无反应,甚至连简单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不会吧,他不会真的要变成植物人了吧。难道是谁看他不顺眼开车把他撞飞了吗?
沈谈风心里苦,他才刚过完19岁生日啊,正是大好年华……
等等。
他妈刚才说他几岁?
沈谈风大脑一阵宕机。
他爸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哎哟老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先别哭了,哭了儿子也不一定醒过来,看你这样我心里更难受……咱们要相信儿子,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妈怒骂:“哭你也不让,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说不定我哭哭,儿子就被我哭醒了呢呜呜……”
他爸窝窝囊囊:“还是赶紧给耀月打个电话让她赶紧回来吧,老婆你别哭了,等下把嗓子哭哑了,我去给你接杯水。”
他妈怒吼:“去把那道士给我喊来!”
注: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出自金光神咒,道教八大神咒之一。
作者纯瞎扯,勿考究。
最近更新时间一天比一天晚了,因为作者菌拖延症又双叒犯了(跪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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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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