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微一觉醒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宿醉后头晕脑胀,他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扑通一声滚下了床,身体硌到硬地板的痛感让他瞬间惊醒……瞪大了眼睛。
四目相对,那人漆黑如墨的眼瞳里转瞬即逝一抹碎金色。
沈长微一下坐直了身子,差点没忍住喉咙里的尖叫。他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艰难咽了口唾沫,看着面前盘腿打坐、满脸茫然的明烛,颤着声音问他:“怎,怎么回事?”
明烛刚要开口,又被他打断道:“等一下,我应当……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
看着沈长微惊疑不定的神色,明烛莫名想笑,他想起昨晚借酒发疯的某人,故作严肃道:“做了,该当如何?”
沈长微表情一阵古怪,脑海中一时间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停止在从酒肆回客栈的路上,再往后就断了片,大片大片的空白。
他又艰难做了个吞咽,喉咙干涩的不像样。而明烛应当在等他回话,他不敢继续深想,心下后悔不已昨晚为何非要出去喝酒……还非得在琇江那里为了什么狗屁的面子强撑。
明烛应当不至于骗他……
可他为什么这么淡定?
难不成他不是第一次?
这太不公平了,毕竟他是第一次。但他身后没什么感觉,所以应当是上面那个?这样一来,明烛背后伤势岂不是又要加重,万一再次开裂,恐怕更加不容乐观。
自己当真这样猪狗不如,会对病患下手?
沈长微的手开始抖,慢慢浑身都控制不住开始发抖,止不住怀疑自己人品,眼神也渐渐飘忽不定,好长一段时间,空气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他在自己是个畜牲还是自己是个牲畜的沉思当中反复横跳,浸泡在天大的悔恨中,完全没功夫注意其实两个人都衣衫完整,只是他自己睡相不好带了些褶皱。
左思右想,既然木已成舟,那他不能不负责任。
此人在深思熟虑之下,最终问出了一个明烛看来完全前后不搭、不着边际的问题:“那你背上的伤,可有牵扯?”
明烛十分不解:“为何会有牵扯?”
沈长微稍显震惊:“竟然没有伤到?”
“你强迫我吃下半只烧鸡,为何会伤到?”
“我强迫你和哈——”
“……哈,哈哈,烧鸡啊,烧鸡好吃吗?”
明烛沉吟一阵,诚恳地说:“味道倒是尚可。”
沈长微吓得飞出体外的半条魂总算钻了回来,他如释重负地沉肩松气,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尴尬:“那真是太好了,哈哈,还想吃我今日再去给你买。”
“不必了,我需辟谷重新入道。”
“什么意思,你要修魔?”
明烛微微颔首:“别无他法。”
“不行,”沈长微皱眉,抛掉了刚才的尴尬,神色严峻起来,“至少以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修炼不得。”
见明烛仍想开口辩驳,他直接不给任何机会地提前打断道:“没什么可是。我为医者,你若不想英年早逝,就听我的。”
这时门外传来琇江的声音,来人敲了敲房门,问道:“小师叔,你在里边吗?我可否进来?”
沈长微莫名其妙有点心虚,他站起身,刻意清了清嗓子,回应道:“在,我一早来看看他背上伤势。”接着又回头看向明烛:“你趴回床上去。不对,我什么脑子——先看看你的脚,折腾一夜不知骨头是否移位,若真如此麻烦可就大了,我先扶你起来。”
“不必忧心,”明烛撑了一下榻沿,同样站起身来,垂眸看他,“我天生体魄异于常人,想来昏睡在床的那几日就已差不多恢复得当,昨夜已可下地行走。”
沈长微惊掉了下巴,他这才惊觉这人竟然还要高出他半个脑袋,不可置信道:“那你转过去,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明烛乖乖照做,坐到床边背对着他半解上衣,沈长微见他动作并不利索,便伸了手要帮他。
琇江在外等候半晌都没得到入内许可,疑心小师叔听岔了,于是又道了句“我进来帮忙”,直接推开了门。
琇江瞠目结舌,只因自家小师叔衣衫凌乱,正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伸手去扒那道友的外衣,非但如此,他嘴上还嘟囔着怎会这么难脱云云,而道友瞧着不甚情愿,侧对着他的半边脸上眉头苦蹙,显出几分可怜。
这也怪不得琇江莽撞,毕竟前些时日明烛尚在昏迷之中,他日日晨起先顶着被骂的风险——小师叔有起床气,叫醒他,再一道去人房中为其诊疗换药,可谓兢兢业业、劳苦功高。
今天早上起来,小师叔一反常态不在屋中,要他早起是不可能的……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师叔他彻夜未归!
小师叔偏头瞪他,表情很是不满:“你看什么看?还不快……来,帮我。”
琇江没敢听完,“砰”一声合上了房门,双腿直打颤儿,大脑飞速运转,接着开始反思起自己来:他这样,算不算助纣为虐,反倒害了小师叔?
虽说不论修界还是人间,喜好男风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若带上强迫色彩,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心中对师叔的崇敬之情如高山仰止,断然是不可眼睁睁看他误入歧途的。
可小师叔看起来已经入了歧途了。
不,不行,那便不能让他错上加错!
一咬牙一闭眼,几乎是用撞的,琇江再度推开了房门,大喝一声道:“师叔,快快住手!”
场面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
明烛已然褪去了上衣,长发束起,拢到胸前一侧,扭头去看一脸正义凛然的琇江,面上带了些疑惑。
沈长微本想骂他一惊一乍,但见人涨红了脸,张着嘴不说话,便瞬间反应过来是这傻小子也想岔了,无可奈何道:“你也有病要扎针?你师叔我针法一绝,想试可以直说。”
琇江:“啊,啊?”
他怔愣少顷,总算回过神来。
他误会小师叔了!
果然,师叔虽然偶尔脾气不好,但为人必定清风明月,他竟敢质疑,是他的不对。
琇江一阵懊恼,但好在应当无人察觉他的弦外之音,保险起见,他找补道:“师叔治病心切,晨起应该没来得及盥洗,不如……先让我来替?”
这下沈长微真想一掌拍死他了,本来在这儿睡了一宿就尴尬,怎么还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烛忽然开口道:“不必麻烦。”
接着他在二人疑惑的注视下披上了氅衣,起身到桌边拿手沾取一点茶水,就着桌面横竖几笔,只见那木桌上泛起了点点微光,不多时,他双指一捻,从桌上提起一张透明的水幕,半个手掌大小,再定睛一看,中间纹路像极了净身用的符咒。
“你是咒符师?”沈长微难以置信道。
明烛将那水做的净身符递过去,说:“算不上,只是略知一二。”
此情此景,沈长微脑子里只弹出来几个字:他们要发财了。
略知一二?他信他个鬼话。
天下咒符师难得,能徒手画符的咒符师更是少之又少,眼前这个碎了灵脉但用茶水就能凭空捏出一张符咒的怪胎……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形容心中震撼。
他和琇江对视一眼,仿佛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把明烛抓回良药谷关起来,逼迫他没日没夜画符扛起全谷开销的邪恶场景,忍不住想笑。
刚才那点尴尬烟消云散。
原先念在明烛是个身世凄惨的病患,沈长微没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人要钱。他们如今住的客栈虽算不上顶好,但也价格不菲,他一人担负两间客房,肉疼的紧,还有那日抬人下山的银两,这下可好,能一并结了,还没有心理负担。
长久无人说话,明烛疑惑道:“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什么不对。”
沈长微轻咳一声:“无事。”
他又看了琇江一眼,对方心领神会,了然要跑出去买黄麻纸与朱砂笔,麻溜道了声再会便合上了房门。
而明烛所言非虚,他后背原先深可见骨的鞭伤不过数日便已结痂,稍浅处甚至长出了嫩粉色新肉,难看的疤痕初见雏形。
沈长微叹了口气,此人确有傲气的资本,原来是他低估了他。
他让明烛坐下,自己则一手搭桌边,另一只手在撑着大腿,气势颇为豪放,问道:“好了,既然如此,你未来作何打算?
“修魔,证道,”明烛顿了顿,垂下眼帘,“我知道自己说这些与痴人说梦无异,但玄玉门奸佞不除,我便道心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沈长微反问:“可世上恶人恶事不计其数,你杀得了百十,难道还能杀得了一万么?”
“杀不尽也要杀,天下正义向来只在刀剑之上而非唇舌之间!只是说来可笑,我‘师尊’缘天也曾如此教导入门子弟。”明烛短叹一声,继续道:“我若能杀了他,就算证道,今生也不枉为师徒一场。”
“说得好,”沈长微笑了,“只是我还不知你身上蛊毒来源,若要修魔,此毒恐为一大障碍。”
明烛作思虑状:“我昨夜曾尝试引魔气入体,但总觉得有所阻隔,此毒非蛊,反而像极了遗派禁术……不过我所习剑法非此门中道,如今灵息化作魔气,并不影响。”
沈长微听罢拧眉闭眼,再度握住明烛手腕,两指点上鬼心穴,由此处探入一丝灵息——他脉象紊乱,除却那些如同虫蛊般蠕动的存在,还有几丝微不可察的灰气流淌在四肢百骸。
他睁眼,看向明烛说:“先随我一道回谷吧。明日启程?”
“我已无处可去,一切由你安排。”
作者没话硬说:好像有点恶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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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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