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唢呐声从窗户外面传进宿舍，学校有统一的起床铃。
楚问顶着熊猫同款的黑眼圈走进教室。
还有十分钟早读课，教室里人来了大半。
“快快快，这题怎么写，借我参考参考。”
“昨晚物理有作业吗，我怎么不知道。”
“滚你，别压着我早饭。”
“组长，求你了，再等一等，马上就好。”说话的人左手按住两本习题册，右手笔走游龙，龙飞凤舞。
楚问杵在讲台旁边，双手抱臂，身子一歪，斜靠上去。
独特的造型瞬间吸引大部分同学注意，教室里的声音小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落针可闻，然后又逐渐增大。
没有什么比即将交作业还要着急的事情，天王老子来都得先放着。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在五秒钟之内迅速归位，课代表们抱着各自学科的作业去办公室交给老师。
班主任走进教室，大喝一声：“开始早读！”
声音就跟蚊子嗡嗡嗡一样越来越大，楚问一宿没睡，脑壳痛。
盘着头发一丝不苟的中年女性朝他招招手，楚问跟着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课代表们正在跟各科老师核对作业提交人数，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这个新面孔。
班主任拖来一把旋转椅，示意他坐下。
“我姓刘，是你新班级的班主任。高三是极其关键的一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转校，在新的学校，都要收敛收敛过去的行为，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班主任谆谆教诲。
办公室里人挺多，很吵，乱七八糟，楚问有点恶心想吐。
但是必须要适应，因为教室里人更多。
班主任叮嘱的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那些事，楚问适当点头配合。
刘老师对这个学生越看越顺眼，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金属链条当啷当啷，一头红毛像个杀马特，但还是蛮听话的。
一句话都没反驳，也没有半路摔门走人，比她原先设想中的好交流多了。
孺子可教，她有信心将这位学生带上正轨。
“学校里不允许染发烫发，你今天回去把头发染回来。”少年个头高，刘老师仰望他那头发，都快捅天了。
楚问摸了摸头发，解释：“老师，我这是天生的。”
“啊？”刘老师凑近了瞅，楚问扒拉开发缝示意。
头发从发根开始就是红色，确实不像是染的。
“哦，哦，”刘老师从业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天生红发的学生，也不能让人家为了一头黑色头发就去染头，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嘛，“那就不染，保持你的原来发色就行。”扎眼就扎眼些罢。
“你马上去学生会把校服领回来，在校期间统一穿校服。”头发不能动，那这身衣服总能换了吧。
楚问点头：“知道了。”
“还有，你这耳朵，挂这么多耳钉耳环的，不嫌硌得慌？”刘老师委婉道。
楚问：“我回去就卸了。”
刘老师赞许颔首：“好孩子，老师知道你跟传闻不一样。早读课先不去上，回去准备准备。”
楚问按照刘老师指引的方向找到学生会。
早上起床时没有找到的人出现在这里。
清瘦的身影坐在办公桌后面，细长的手指握住钢笔，在纸上沙沙书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笔太黑，手指白的晃眼。
薄薄的唇透着淡淡的粉色，拉成一条直线，没有昨晚温柔的弧度，也失去昨晚的温度。整个人清泠泠坐在那，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严谨认真，让人产生一种自惭形秽的心理。
眼前人远在云端，高不可攀，不可亵玩。
见到来人，林解天生凉薄的唇角划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刹那间如冰雪消融。
咔嚓一声，楚问含在嘴里的薄荷糖碎了。
“楚同学，来领校服的是吗？”对方再次点破自己的行为。
楚问已经没有第一次的窘迫，也许已经形成习惯：“是的。”
林解去隔壁储藏室按照楚问提供的尺码拿了六套校服，春秋两套，夏装两套，冬装两套，四季齐全。
楚问去宿舍换上校服回到教室。
早读课结束，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大部分同学趴在课桌上补觉。
高中的课桌上经常会堆满一摞书，纵观全班，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
位于教室后门的风水宝地。
楚问放下背包，拉开板凳坐下。
书包里塞得满满当当，拉链快被撑爆，放桌上时桌子都震了两震。
前方同学被震醒，嘟囔转头：“哪个龟孙……”
话音戛然而止，面前是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一头红发张扬地告知天下：“我不好惹。”
前方同学咽下未尽之语，人已清醒：“新来的？”
惊觉自己的语气像是校内胡作非为的恶势力欺负刚来的柔弱新生，前方同学掉了个头，面对楚问，捏着嗓子，重新开口，力求语气温柔：“新同学啊？”
楚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嗯。”
“你咋坐这儿？”前方同学询问。
楚问回答：“教室里只有这个空位。”
前方同学恍然大悟：“哦。”也不追究白日梦被吵醒，话唠本性初显。
“你知道你旁边坐的是谁吗？”
楚问观察旁边的桌子，物品摆放似曾相识，精准测量的一厘米。
“林解？”
“哎，你知道？”前方同学惊讶道。
楚问心不在焉回答：“猜的，去学生会见过，东西摆放这么整齐的人大概也不多。”
前方同学一拍掌：“是了，同学你可是发现了林主席的精髓。林主席做事一丝不苟，根据日常生活习惯来看，应该是有些强迫症。”
强迫症？楚问回想起昨天看到的神秘金字塔。
“林主席成绩特别好，你以后有不会的问题都可以问他。”前方同学说着说着露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然后作业借我们参考参考。”抛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楚问无语：“你们怎么不自己问？”
前方同学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哀叹一声，索性和盘托出：“兄弟，你新来的，有所不知，林主席的口碑在学校里两极分化。”
楚问耳朵竖起来：“怎么个两极分化法？”
“你也见过林主席，你觉得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前方同学措辞半晌，最终将问题丢给楚问。
林解是什么样的人？
楚问首先想起的是那不堪一握的腰，笔直修长的腿，光洁白净的脖颈，细长雪白的手指……
我在想什么？楚问一个激灵，慌忙拉回自己脱缰的思绪。
“林解是一个温柔的人。”楚问还记得昨天晚上吃的包子，冒着热气，热乎乎。
他一口咬掉大半个，馅沾在嘴角上。
林解抽了张纸欲帮他擦，楚问慌慌张张自己接过。
劲瘦有力的手指与细长洁白的手指相触，微凉，柔软。
前方同学说：“一半是，同学请教问题他都会回答，班级活动也会参与，工作能力强，成绩又好，老师对他可满意了。但是吧……”
前方同学低头凑过来，压低嗓音：“有传言说，他特别残酷，温柔都是装的。”
“放屁！”楚问忍不住爆粗口。
周围一片安静。
前方同学讪讪，示意他看身后。
楚问大幅度扭头，鼻尖差点儿撞上白衬衫。
林解绕过他，从桌肚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又出去了。
待人走远，前方同学笑着打哈哈：“兄弟，别那么激动，我们都知道传言不可信，林主席平日里话不多，没人跟他讲话的时候就跟高岭之花一样往那儿一坐，既高冷又温柔的，学校里喜欢他的男男女女能绕操场一圈。”
“要我说，多半是某个看不惯林主席的鳖孙瞎造谣。”
楚问低头没说话。
前方同学瞥见炸毛红发下通红的耳垂，打趣道：“你害羞啥呀？虽然林主席整个冰清玉洁的模样，人家说脏话都觉得污了他的耳朵，但是作为连任三届的学生会主席，什么污七八糟的话没听话，乱七八糟的事情没遇过。”
“我跟你说，他高一刚来就踹了上一任学生会长当上主席。学生会嘛，学校里最勾心斗角的地方，很多人不服，联合起来欺负他一个。”
“尽管不知道后续是怎么处理的，不过你看，现在学生会的那些人哪个敢不听他的。”
楚问揉了揉耳朵，估摸着温度快降下来，颔首道：“所以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题？”
前方同学措辞半晌，最终说：“你不觉得他跟我们不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楚问下意识反驳。
“哎呀你别激动啊！因为是你未来同桌，你激动，我可以理解。”前方同学解释，“这个无法用文字语言描述，就是一种感觉，你明白吧？”
楚问的表情显然表明他不明白。
“算了，你跟他接触多了就明白了。”前方同学叹了口气，转回去拿上课用的书本。
第一堂是数学课，楚问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认真听讲数学课是什么时候了。
两眼一睁就是天书，不一会儿，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实在撑不下去，楚问干脆破罐子破摔，拿张试卷盖头上趴下就睡。
清爽的肥皂香味穿过试卷与桌面的缝隙钻进鼻孔里。
楚问没有睡沉，鼻头动了动，抬了下胳膊，试卷滑了一截，他的同桌正在用纸巾擦干手上的水珠。
一根一根，连指缝也没有放过。
换作以前，楚问肯定觉得娇气，男人怎么可以这么精细，不知道什么叫糙汉子么？
现在，楚问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就这么盯着他一根根擦，直到手上一点儿水都没有。
空白试卷趁无人注意时滑下肩，楚问再次对上乌沉沉的眼眸。
夜晚的室内灯光昏暗看不清，直到此刻，楚问才发现，林解的眼珠是纯黑色的，没有一丝杂质，透不进光，也望不见光。
也许他知道为什么前桌说他不一样了，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或者说，他看他，只是单纯看他。
和看滑落的试卷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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