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往常都是自习，这回有新同学来，刘老师提前让课代表通知要开一个简短的班会。
课间，刘老师从教室后门探头，上下打量楚问，满意颔首。
楚问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耳环耳钉都摘下来，坐姿端正，既没有跷二郎腿，也没有晃荡着把板凳一边翘起来。除了一头红毛，认真的像个好学生。
“楚问啊，等会儿班会课，你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不用太长，两三分钟就够了，让同学们认识认识你。”班主任嘱咐。
楚问掏了半天书包，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没带笔。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今早被叫魂般的铃声吵醒，楚问把书胡乱往书包里一塞就跑到教室，哪儿还记得买笔。
前方同学趴着睡了两个课间，这一次终于在膀胱的逼迫下奔向厕所。
同桌在做题，笔尖和纸张摩擦，沙沙声不绝于耳。
楚问含在嘴边的句子咽了回去。
不就是个自我介绍，一两分钟的事儿，打什么稿子？
楚问撕开糖纸，剥了个薄荷糖含在口中，清凉的薄荷糖提神醒脑。
他有一个秘密，他可以感知其他人的情绪。
以前学校的同学上课偷摸看球赛，支持的队伍赢了，忍不住在课桌底下握拳，按耐住想要站起来欢呼的冲动。楚问的心脏仿佛也要跳出胸腔。
小时候被家人带去参加葬礼，满满都是人，压抑的氛围笼罩天地，让他忍不住落泪。
恶意也不可避免，尤其是以他为目标的强烈情绪。他可以清晰感知对方的每一分恶，甚至能够追根溯源找到缘由。却逃不开，始终被裹挟在情绪的漩涡中。
过于丰富的情绪混沌浓郁，薄荷的凉意勉强可以使大脑清醒。
上课后，刘老师拿着数学老师绘图用的三角板，敲了两下讲台。
“同学们，这是进入高三后第一节班会课，大道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心里都有数。总之，未来不悔，无愧于心。”刘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口。
“这个学期，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刘老师望向楚问的方向，“下面请新同学上讲台来做个自我介绍。”
刘老师冲着楚问招手示意。
楚问起身，凳子往后刺啦挪了一节，双手插兜，迈着大长腿走上前。
整个教室同学的视线跟随那头嚣张无比的红发从最后一排移动到教室最前方。
“大家好，我叫楚问。刚转进凌海市一中，未来一年会和大家共同度过，以后拜托大家多多关照。”楚问懒洋洋地完成他的自我介绍。
然后，长腿一迈，正欲下台。
刘老师冲他挤眉弄眼。
这就没了？半分钟都没有哇！再多说几句。
楚问迈出的左腿丝滑打个圈儿，回到原地：“我的头发是天生的，没有染。”
五秒不到，再次下台。
同学们的视线再次如同向日葵一般，目送楚问回到最后一排。
“新同学刚转来，有很多地方不适应，同学们要多多关心帮助人家，知道吗？”刘老师说。
以几位男声为首，同学们拖长了调子回答：“知道了——”
刘老师出去接电话，教室里响起微弱的声音，不一会儿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公立高中的管理比较严格，禁止染发烫发美甲和奇装异服，学生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楚问一样的学生。
红发招人，像一把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气势汹汹点燃心田。
教室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刘老师站在门口虎视眈眈。
一位女生沉迷于跟后桌讲话，后桌被刘老师的虎目威胁不敢发声，一个劲儿眨眼。
“真的很帅啊啊啊！天生红头发太酷了，还有早上穿的紧身牛仔裤，那腿，那腰，小说主角标配啊啊啊！”女生越说越激动，终于发现她后桌的不正常，“咋啦，你眼睛抽筋了？”
环境过于安静，女生意识到什么，颤颤巍巍不敢回头。
“付琳。”刘老师的声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付琳缓慢转回拧了一百八十度的身体。
“期初考试成绩下滑了吧？”刘老师问。
付琳不敢抬头，闷声回答：“嗯。”
“分析原因了吗？”刘老师严声厉色，“错题订正完了吗？”
付琳通红着脸摇头。
“还没有？自习课给你们当摆设的？”刘老师反问，“还不快点订正！”
付琳手忙脚乱地翻出错题集。
“高三了，最后一年，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想东想西。”刘老师苦口婆心，“校规上命令禁止的事情千万不能做，现在背上处分来不及消掉，要跟着你们进大学的。”
付琳捏了捏笔杆，鼓起勇气，大声解释：“刘老师，不是早恋，只是对少年躯体最纯粹的欣赏。”
“噗！”
“呋！”
“咳咳！”
三两位同学没忍住笑出来，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教室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刘老师砰砰拍桌子：“安静，不管你是多么纯粹的欣赏，都给我留到高考后。”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部分同学已经默默收好笔，摆出隐藏版跑步预备式。
刘老师无奈，也心疼这些孩子一天到晚困在教室里。
分针距离整点还有一小格，刘老师一声令下：“下课！”
青春期的少年们如离弦之箭，风风火火冲出教室，永远拥有无穷的精力。
林解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一脚勾住凳子往前靠，给饥肠辘辘的少年们空出道。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林解才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刘老师关心：“楚问，坐在这里看得见黑板吗？”
楚问：“看得见。”
刘老师点头：“看不见一定要提出来啊，可以调位置，宿舍住的习惯吗？”
“还行。”
“那就好，不懂的问林解，他什么都知道。”刘老师看向楚问旁边的学生，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
那是老师对乖巧听话的好学生特有的笑容，赞许且骄傲。
林解微笑着说：“老师，我会关照新同学的。”声音清澈明朗，宛如山泉水淌过心田。
林解带楚问去食堂，教他刷饭卡打饭，唇角的弧度一直没变。
食堂人太多，没有位置，两人打包回宿舍。
两人的桌子在斜对角，楚问自己选的，当时可满意，现在却有点后悔。
一顿饭下来，楚问频频往身后看了许多次。
宿舍里只有一个垃圾桶，林解将一次性饭盒丢进去，回身时撞上也要丢垃圾的楚问。
肩膀相撞，脸颊相蹭，险险避开。
楚问丢了垃圾后去洗手，没有饰品的遮挡，耳垂的颜色愈发明显。
林解在一旁拿毛巾擦手，垂眸若有所思。
“楚同学，不要早恋。不然我会上报给教务处。”清亮的声音响起。
楚问很喜欢这个声音，很好听，好听到他想录下来每天晚上循环播放。
但是他现在有点不喜欢，一点语气起伏都没有，就像莫得感情的人机。
林解是他遇见过最特别的人。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太吵闹。遇到林解的这两天，是他十八年以来最平静的两天。
他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曾经楚问无数次憎恨自己为什么要体验别人的七情六欲，别人怎么样关他屁事。现在楚问无比希望自己可以感受到林解的情绪。
他很想知道，林解说出“不要早恋”时是什么心情。
人怎么可以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情绪波动呢？
对于楚问来讲，和林解住一个宿舍很舒服，只要不说话，就可以非常安静。
其它人做梦还有情绪起伏，林解没有。
楚问可以睡一个安静的觉。
环境突然太安静也不是好事，楚问不习惯，依旧睡不着。
从小到大只有林解的情绪感受不到，楚问直觉他和自己的能力有紧密关联。
而且，林解似乎对自己过度关注了，他对其他同学也这样吗？
或许要和林解交流一下。不过，怎么说？林解能理解吗？
直说会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
午休铃仍然是嘹亮的唢呐声，惊醒学生们沉睡的灵魂。
“林解，我想问你个事？”楚问拉住正要出去的林解。
林解轻轻挣开被握住的手腕，垂眸整理微皱的袖子：“你问。”
楚问观察着林解的神色，开口：“林解，我总是能感觉到周围人的情绪，乱七八糟，太烦了，干扰我学习，怎么办？”
“你是学生会主席，老师夸你很厉害，你一定有办法的是吗？”
林解的动作略微停顿，楚问注意到，内心暗惊。
“别人的情绪跟你有什么关系。”林解不紧不慢开口，“只有在意才会关注，只有关注才会了解。”
“真的不在意，怎么会知道别人的情绪。”
“而且，”林解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讽刺的话语，“人难道连是否接受情绪都控制不了么？”
“人控制情绪，不是情绪控制人。”
宿舍里空荡荡，楚问一时不明白林解的话什么意思，不过确定了一件事，林解确实和他的能力有关联。
他知道。
果然，直接出击还是没错的。
下午，神秘室友去学生会。
课间，前方友好同学——郑哲，精神抖擞跟他聊八卦，楚问尽可能将注意力集中在八卦上，不去关注周围的人，当作他们不存在。
“你知道吗，林主席曾经被男的追求，全校皆知，连老校长都被惊动了。”
楚问惊讶：“嗯？”
“林主席那张脸男女通杀，两年多以来不知道收了多少情书，有男有女。但是那个男的不一样。”郑哲声音越说越低，示意楚问靠近点。
楚问配合低头，郑哲在他耳边小声道：“他把林主席关进空教室想要强……”郑哲比划手势。
楚问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深吸一口气：“然后呢？”
“然后林主席砸烂窗户逃出来，手臂上全是血，稀里哗啦的，还扎着玻璃碎片，当场被救护车拉走。”
“那个男的呢？”楚问询问。
郑哲摇头：“不清楚，那男的后来转学了，听说他家跟林解家里有什么关系，私下了结了。”
晚上八点下晚自习，楚问回到宿舍，拔开新买的笔，摊开试卷。
虽然大题不会写，但是选择题还是可以做做的。
十分钟后，楚问打开手机，点开新下载的游戏。
林解回来，就看到一个网瘾少年大长腿搭在桌子上，上半身歪在椅子上，椅子两条前腿翘着，一晃一晃，横在宿舍中央。
楚问看到他，立即把腿放下，椅子拖回来，给他让路。
林解没有过去，目光瞥向楚问摊在桌上的试卷。
粗略扫一眼，二十个选择题，就对前两个。
“楚问同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人如其名。”
楚问反应了一下，在骂他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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