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原野是大片浮光耀眼的金,天空不见一丝杂色,蔚蓝泼墨,万里无云。
江佑直到踩上冷硬的土垄都没能从晏俞辞嘴里问出来,被他藏在心里不肯多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时间的界限从未被划得如此清晰,江佑压下心里的纷乱,抬头去找对方的身影。
晏俞辞跳下车后就像条游鱼儿似的一溜烟没了影,只剩下他站在车旁边跟晏父面面相觑。
晏父显然也发现自己家儿子短短几秒钟就了无踪影,皱着眉问:“小晏呢?”
江佑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好诚实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晏父不可置信:“……他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了?”
江佑语塞,垂着眼再次沉默点头。
晏父勃然大怒:“等我抓住他,看我不扒了他唔——”
“……唔唔唔!”发火发到一半的老父亲被儿子从身后捂住了嘴。
晏俞辞从他爹身后幽幽地冒出来个头:“爹,你真是有了侄子忘了儿。”
他好哥俩似的松手拍了拍晏父宽厚的肩膀,语气极为幽怨:“我就是出去捡了点儿东西,没想到让你俩在背后给我编排成这样……”
“去去去,带小江往边上撒欢儿去。”晏父打断儿子念经般的施法,赶苍蝇似的把他往江佑的方向推了推,“别在这里碍事。”
晏俞辞的笑容十分灿烂:“爹,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可就真玩儿去了。”
难得有一次父母之命正中下怀,他生怕晏父反悔,拉着江佑就跑。
江佑被他拽得措不及防:“哎——!”
晏俞辞拉着人在田垄里一蹦一跳地跑了,直到晏父和三轮车的影子远远地变成了两个黑色的点才松手。
掌心里对方指尖微凉的温度猝然消失,跟着人一往无前不假思索跑出几百米的江佑努力平复着呼吸:“我……”
“我刚才去帮你捡了只礼物。”
晏俞辞的左手插在外衣宽大的口袋里藏着,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解释道,口吻里认真的语气居多,“不是故意把你扔在那里的。”
江佑本来也没想问这个,但还是被他话里的词吸引去了注意力:“……礼物?”
……还是捡的?
然后他就看见晏俞辞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捧出来一颗“球”。
……说是“球”其实并不恰当,因为这东西是被玉米叶子粗糙包着的,而外面的几张玉米叶已经在方才的长途跋涉里变得支楞八翘,只能勉强算是个不标准的椭圆体。
有只浑身带刺的小东西探头探脑地从玉米叶里钻出来,黑黑的鼻尖不断耸动,与站着的江佑来了个小眼瞪大眼。
晏俞辞眨了眨眼睛:“喏,虽然只能偷偷养,但是勉强也能算个礼物吧。”
“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换成这个。”
他变魔术似的从身后又掏出来一根又长又直的玉米杆子。
旁侧的叶子已经细心剃掉了,只剩了滑溜溜的主干,被人握在手里,随手挽了个剑花出来。
“虽然这个是我给自己捡着玩儿的……咳。”
江佑的视线在刺猬和玉米杆之间逡巡了几次,最后又落到晏俞辞被风微微带起的衣角。
“……我能都要吗?”
晏俞辞:“啊?”
他抓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玉米杆子略显不舍:“……你认真的?”
江佑目光炯炯,认真点头。
小刺猬很可爱也很让人喜欢,他必须得收下——但是,谁会拒绝一个又长又直的玉米杆儿呢!
“……好吧。好吧。”晏俞辞忍痛割爱地妥协了。
他将乱七八糟的玉米叶子递过去,小刺猬小心翼翼爬到了江佑的掌心里,好奇地到处嗅闻着。
不同于其他野生刺猬的警惕和胆小,这只小刺猬竟然显出来一种额外的亲人,即使被陌生人抓了也没炸刺,反倒安静地找个舒服姿势窝着趴了。
江佑的呼吸下意识放轻了些。
小刺猬不安分地拱了拱,身上的细密软刺戳在掌心边缘,有点儿痒。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种真切的、处于旷野之感。
不同于城市里的热闹喧嚣,高楼林立,也不同于宴会上那些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
无垠的旷野里风声寂静,唯有自己和自己所在意的人。
江佑由衷地希望暂停时间的咒语能在这一刻入侵世界,好让他和晏俞辞就这样驻留于此,长久相依。
“喂。”晏俞辞喊他,“要不要躺一会儿?”
江佑被对方的声音从有关于这人的美梦与幻想中扯出来,一时间眼前的人与幻影相互重合,现实与虚假交织难以辨别。
他将心里的荒唐念头压了下去,嗓音生涩地开口:“……什么?”
“我说要不要躺一会儿。”晏俞辞朝着脚下不远处的草垛扬了扬下巴,“实不相瞒,我有点站累了。”
他睨着江佑犹豫的神色,摸清这人洁癖的事实后倒也没多问,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打了个商量,自顾自地把自己往后一摔,整个人霎时陷进了柔软的麦垛里。
等到闭眼再睁眼,晏俞辞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蓝。
和他儿时所看见的天空别无二致,仿佛时空停滞、一切未变。
可惜洁癖加身的江小少爷怕是见不到此等美景了。
晏俞辞阖着眼心想,真是个娇气鬼。
谁知几秒钟后,他身侧的草垛忽然一沉,明显是多了另外一个人的重量。
晏俞辞愕然睁眼,看见被他在心里指摘半天的“娇气鬼”侧躺在厚厚的草垛里,正撑着脑袋望过来。
晏俞辞和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对方非但没避,反倒看得更加明目张胆。
晏俞辞:“……”
晏俞辞有点失心疯了,晏俞辞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冒犯的黄花大闺女。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抵过刻在DNA里的那句至尊名言的诱惑,语气跟着冲了几分:“你瞅啥?”
江佑下意识就想接一句“瞅你咋地”,但是他忍住了,克服了。
“……”一阵沉默。
晏俞辞叹了口气,潦草地把这个话题就此揭过:“我小时候经常在这里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抓鱼。”
“虽然现在这里看上去确实是庄稼地,但其实它是片干涸的湖。”
他伸手虚虚地对着身下角度平缓的斜坡比划了一下:“可惜确实小了那么点儿,没能撑过那年的大旱。”
“种成玉米地……倒也挺好的。”
从江佑的角度能看见这人精致挺拔的鼻梁和白皙柔润的脖颈,轮廓分明的喉结随着说话的频率小幅度地上下晃动。
晏俞辞从地里干涸的湖一直讲到院子里被蛛网粘住的家雀儿,讲夏天从墙缝钻出来的一大片甜甜秧,讲冬天窜进猪圈栅栏生崽的野生猫猫。
两人间的话题由晏俞辞打头,顺着他十几年来的生活周而复始,从热闹聊到沉寂。
江佑想,或许他也应该说些什么。
就着秋日田野间的风和身侧言笑晏晏的人,他也该将自己剥丝抽茧那么一点儿,从过往十几年的经历中找出来珍而重之的部分。
快乐又幸福,只是从言语中窥得一角就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部分。
江佑躺在麦垛上,头一次生出了点儿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遥远的旧日生活,他刻意隐藏的过去。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要怎么开口?
偶然经过的风扑簌簌地从这一小块儿安静的地方挤过去,江佑额前的碎发倏地被吹散了,晏俞辞十分自然地伸手过来帮他捋了捋。
“那天你来我家的时候,本来想着可以带你下去看看姥爷开的花店。”
江佑的语气里带着种自我剖白的生涩,意外留住了对方帮人捋完头发刚要收回去的手。
晏俞辞指尖落到这人略显微红的耳垂边上,没忍住轻轻地碰了碰。
他挑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几个月前的“登门入室”背后还有属于江佑自己的另一版故事。
“当时觉得你不会同意。”
江佑没敢看人,自顾自闷闷地接上前话,“所以……”
“所以你就没提?”
晏俞辞乐了,“江同学,你真是这个。”
他收回手,伸向天空遥遥地比了个大拇指。
江佑的耳朵更红了。
“不过那个时候就算你真的提了,我也不一定会去。”
几秒过后,晏俞辞又幽幽地补了句。
“毕竟当初开学典礼上你花粉过敏得厉害,还是我跑出去买的药。”
“到时候别是涨了见识丢了同桌,傻子才干这种事。”
晏俞辞撑起身,又往江佑的方向靠了靠。整个人几乎覆在了对方身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一件事。”
对方靠过来的距离太近,惹得江佑嗓音都有些发紧:“……什么事?”
呼吸时带起的气流仿佛在一瞬间有了实体,毛茸茸地扫在颈侧。很痒。
他听见晏俞辞衣服摩擦的声音,身体之间本就过近的距离再次缩短。
对方懒散的嗓音贴在自己耳侧,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像只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
“你这人性子这么闷,有没有谈过恋爱?”
2024/2/7
虽然今天在医院检查折腾了一整天,但还是把三千字写完了!(其实并没有三千字)
嘿嘿,下章就表白!!!
(ps.众所周知野生刺猬不能养,那么问题来了:晏俞辞这只小刺猬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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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咕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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