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绝望下,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期待救世主,即使他们打心底不相信。
凭什么会有人无缘由地为他们降下甘露,救下一文不值的灵魂?
可余乐日思夜想,几近着魔。恐惧如同巨蟒缠身,即使咬住唇峰,也止不住地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跳动,清醒地控制自己不要想,不要遗憾,不要怪罪早上在包子里吃到的头发,不要思考为什么吴虞打电话告诉他老家停电。
一声闷哼逸出。
肌肉再怎么紧绷,胸口依旧冷得像块铁。
我受不了了。
余乐急促地吞吐,冷静地祈求:我受不了这一切,只要我停下来,就会不停不停地想。想着想着,我就会发现,我到底有多么憎恨这一切。
“你累了。”温热的手抚上余乐腰际,“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一行清泪从眼角逃出,自由落下,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凉席上。
“我知道。”余乐哽咽。
那团黑影躺下,平常滋滋作响的铁床安静不摇,它贴着余乐的后背,两颗心脏隔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两手一揽,把余乐整个人抱在怀里。
“不是你的错,你不想让它们发生的。”深沉的嗓音温柔,似乎多大的罪恶在它面前都能得到宽恕。
“我知道。”凉席脱出的线头困在热乎的液体里,被泪压弯了腰,趴在床上休息。
他知道这是假的。
它是假的,是他想象出来的。只要不想,它就不会出现。
可余乐没办法不想,紧紧相拥的幻觉,至少不会那么空虚。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待着要好。
就像现在。
那个幻觉从一群鬼怪里走来,完美符合余乐的设想。即使那个洁白如玉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表示,他就是相信幻觉不会伤害他。他知道幻觉会很强大、傲慢,唯有一点,无论如何,幻觉会像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地和他站在一边。
余乐平静地看着它,但凡有人为他施舍一点爱,他就会涌泉相报。使废材成为今日之废材的,关乎于存在。
一个人向世界发问,可世界从不会回应。于是,世界对他来说就没有定位,就像他之于世界,甚至没有被之一瞥的能力。
余乐眼神微动,心里轻念:你来了。
“我是余乐,”它端着一张和余乐别无二致的脸,“你也可以称我为‘斯韦塔’。”
“……”余乐不理解,余乐懵逼,余乐歪了头。
斯韦塔大马金刀往地上坐,看起来,他没有洁癖:“总之,这名字是我后来自己取的。不然那位姐姐怎么区别我们?”
“……”
嘿嘿,你还怪贴心的嘞。
“所以……”余乐两手一摊,极其自然地把掌控权交给臻理。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臻理偏过头,撂下余乐自顾自跑了。
昏黑的天幕布满无脸幽魂,十几米外,它们整齐地立成一排,静默地盯着面前两人。
“你从哪里来?”余乐有很多问题,关于斯韦塔的名字、在哪里出生、生活开不开心,无数话语在心里凶猛地拍打海岸,几番斟酌,万般言语缩成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过于污秽,悄悄把屁墩往右边挪。
斯韦塔声色明亮:“东土大唐。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流浪,虽然有一点流氓。”
“哈哈哈哈哈。”余乐突然笑弯了腰,是那种笑久了下巴会酸的笑法,“你和以前一样,斯韦塔。还是那么喜欢搞抽象。”
斯韦塔两手往后,撑着地板,以便舒舒服服地坐在地上。
“谁知道呢?抽象是个好东西,偶尔幽默一下,也不失为一种情趣。”斯韦塔向余乐伸出手,和煦的笑容挂在脸上。
如果这样的笑在余乐脸上,温和自信应该只能留下“温和”,三分温柔七分忍。允许一切发生,忍耐一切不公。
“果然,这么久过去……”余乐万年不变的脸上显现一丝放松,“有一些话还是想要和你说……”
斯维塔神色微敛,无脸怪们即将兵临城下,几步之外,密密麻麻静立。他面无惧色,反倒十分轻松,期待余乐接下来的发言。
余乐眉头舒展,做了一个长达五秒的放松:“我还是很讨厌你。”
“……”斯维塔怔了一下,几欲张口,零零散散地蹦出几个字,“不是,你确定你没弄错?”
老头乐悠悠地晃,余乐站起身,借着少许光源,他的眼里似乎有群星,人类第一次仰望星空,夜行荒野时抬头,希望就能肆意生长。只一瞬,又如同寂灭的黑洞,懦弱得以担保,贪婪借以庇护,肮脏污秽都能得到包容和宽恕。
余乐安步如风:“我羡慕你的真实和旷达,你总是能把我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话坦率地告诉别人。幽默风趣,不会也不用过度考虑很多事。但说实话……我恐怕永远也做不到。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斯维塔跟着余乐上了二楼,脚步轻不可闻,“选择嘛,我们总是要走散的。团队里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吵得跟个‘跳蚤’一样,微小的细节都能改变一个人的走向。聚聚合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羊人姐妹的房门紧闭,两姐妹花似乎在说什么。余乐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心一热,面不改色地夹着耳朵,风一般穿过小客厅,领着斯维塔奔到客房。
等门严丝合缝关上后,余乐这才把想起回答斯维塔的人机万能用语:我知道。
斯维塔眼皮一撩,整个布局便刻在脑子里。豪爽地往床上一躺,手指细细捻过面料,温暖的味道融进骨肉,竟然让他有种时光不复的错觉。仿佛下一秒,他似乎就能在某一个地方等到某一个人。在他的剧情里,这个人不可或缺。
余乐语气平淡:“你知道……”
霎那间,异变突生。
屋内突然黑下来,两人伸手不见五指。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刺进余乐的心脏,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咬颅骨,令人牙酸。
灯啪地打开,房间死一般的安静。如果余乐是只猫的话,全身的毛都会被炸得蓬松。
两扇窗户密密麻麻铺满了食指长的树叶,外面似乎刮了风,那树叶被人惊扰似的,猛地张开树皮,深浅不一的蓝眼睛齐齐把目光投向他们。每片树叶仿佛独立,呆涩的眼珠各看各的,混乱而诡异。
余乐以单身二十年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生物。看恐怖电影都能让他晚上不敢上厕所,现在亲身体验了一把头皮发麻的滋味。
“走。”他吐出一个字,慢慢后退,一步步挪到门口。
斯维塔闲庭信步,在余乐关门喘口气的时间里,心照不宣地拉开姐妹两的房门。
几分钟前,臻氏姐妹还为‘疼不疼’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呻吟直到余乐回客房关门才勉强掩盖了纯洁。
余乐眼里闪过一丝阴戾,随即不合时宜地四处张望。
都怪他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如今攻略对象失踪,还累地两人摸不清状况。
这边的窗户外贴了几只眼睛,从数量上看,不出多久,整块玻璃都会被那些眼睛占领。天知道那些奇怪的玩意会干出什么,眼睛两端在玻璃上擦出刺耳的声音。
斯韦塔看上去不太关心自己的处境,仿佛外面的东西只是电视里的,反倒理了理凌乱的围巾,气定神闲地说:“人不会凭空消失,她们还在这里。”
墙壁一张纸片都没有,这屋的主人似乎不喜繁复,墙体被刷成暖黄。粉红小猪趴在橙色三件套上,安详地眯起眼打呼噜。淡淡的橘花味飘进肺腑,温柔入骨。
有研究表明,暖色能给人带来积极的情绪,相比冷色调,更使人有一种被温暖拥入怀中的感觉。
如此看来,臻言真的很热爱生活。
“当然,”余乐应了一声,“反应很快嘛。”
斯韦塔摁平翘起的线头,头也不抬地屏蔽窗外的逼动静:“过奖过奖。话说,它们好像要进来了,我要不要帮你迎接下。”
数只眼睛如饥似渴地朝里张望,两端锋利的枝节疯狂敲击玻璃,也不知道臻言家玻璃质量怎么样。如果装修时买的山寨货,恐怕这群怀揣歹意的群殴者要进来茹毛饮血,把余乐和斯韦塔分而食之。
余乐大脑高速运转,无数猜想出现,发展,又被证伪。余光一扫,落在床头的相册上。在相册右下角,臻言左手拇指食指相交,捏就一颗爱心。
顿时,余乐茅塞顿开。
他走到床头,蹲下与相册里的臻言齐平,并没有贸然用手触碰。
斯韦塔的嗓音悦耳,在眼睛们猛烈的撞击里脱颖而出:“找到了?”
似乎对他而言,无论遇到什么都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让人觉得这个人实在很装。
玻璃清脆地裂了一条缝,余乐说:“玻璃要撑不住了,这相册是一个通道。”
斯韦塔微微抬眼:“不用了,你先去吧……”
“行。”余乐利落地转身,手指贴近相册一角,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如同从未出现。
“……我知道它们弱点……”斯韦塔简直怀疑余某货就是为了卷财跑路,“好歹把设定听完哪……跑这么快,都有点没适应这个呆子。”
没等他伤春悲秋,不过事实上,斯韦塔一副随你怎样的神情。玻璃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眼睛齐齐流下,以斯韦塔为中心,停在半步之外。
斯韦塔微微踮起脚,后背半倚在墙面,傲视群“眼”。眼睛们四肢退化,把主体瞪得溜圆,两端尖爪笔直地安放在地面,好似一群听训的学生。
“听不懂人话的棋子,终究是弃子。”斯韦塔轻声颂唱,咬字清楚悦耳。
底下一排眼睛随着斯韦塔高低有序的声音往后退,在平静中沉默,在沉寂中死亡。只剩下斯韦塔一人蹲在地上,指尖停留在眼睛们消失的地方。
外边彻底黑了,浩浩荡荡的无脸怪如同大军压境。
斯韦塔粉雕玉琢的脸浮现一丝茫然:“啧,好无聊。看看我亲爱的小朋友到哪里了?”
昨天突然发现已经发出去的文里,有一个天大的bug[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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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寻寻觅觅找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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