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宏远站在床边，这个在政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也激动得嘴唇哆嗦，强忍着泪意，轻轻拍着女儿的胳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爸爸就知道……就知道我们圆圆一定会醒的！”
小呆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懵住了。
她只是在左圆圆关于那场宴会的记忆里见过这两位。
但“左圆圆”的身体却仿佛残留着某种本能的情感记忆，看着他们痛哭流涕、激动万分的样子，一股莫名的酸楚直冲鼻腔，小呆的眼睛也跟着迅速模糊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这奇怪的感觉，就被苏婉一把紧紧搂进了怀里，左宏远也俯身抱住了她们母女俩。
“爸……妈……”
一声带着哭腔的，陌生的称呼下意识地从“左圆圆”的喉咙里滑了出来，自然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三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场面感人至深，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历经磨难后终于团聚，感情深厚的一家人。
只有站在一旁的陆斯年清楚地知道，这场感人戏码里的“女儿”，内核是个正一边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一边可能还在心里疯狂刷着“数据库错误！情感模块过载！”提示框的人工智能。
总体而言，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不过，这个房间里，最大的小丑可能是自己。
陆斯年站在一旁，看着左家父母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流涕，那真挚而浓烈的亲情几乎要溢出病房。
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气闷至极。
曾几何时，他也曾在病床边，看着母亲苍白而沉静的脸，隐隐期盼着能有这样的奇迹发生，期盼着她能再次睁开眼。
期盼着他们的生活还能恢复平常的样子。
可最终等来的，只有仪器冰冷的直线和无尽的遗憾。
那份无力，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心头，带着陈年的锈迹。
在死亡面前，无论如何叱咤风云，志得意满，都会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古来多少帝王已经尝过这滋味了。
越有能力，越自信的人，挫败感也就越强。
而如今，陆斯年手握着一个更残酷的真相——
左家父母为之狂喜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幻影，一个基于数据和海马体残存记忆的奇迹。
精巧却虚假。
如果此刻，自己告诉左宏远和苏婉，他们宝贝女儿的身体里，其实是一个人工智能在操控，他们真正的女儿依旧沉睡不醒。
……那该是何等残忍的打击？
不亚于当年那场车祸本身。
而这种亲手打碎希望的行为，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感到窒息。
他不想卷到这种情绪里。
更不想成为痛苦的施加者。
就在陆斯年心绪烦乱之际，身为一家之主的左宏远稍微平复了情绪。
他红着眼眶，转过身来，用力拍了拍陆斯年的肩膀，声音还带着哽咽。
“斯年……叔叔都听护士说了……这几年，难为你经常来看圆圆，费心了……这次圆圆能醒过来，真是……真是老天保佑，也谢谢你了……你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的……”
陆斯年身体微微一僵。
左宏远的感谢越真诚，对他而言就越沉重。
尤其是那句“经常来看圆圆”，更是让他无言以对。
他来探望过几次，却谈不上“经常”。
多少是出于世交的情谊和对事故的愧疚，多少是出于自身无法释怀的移情……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正在调整输液速度的年轻护士笑着插话道：“陆先生简直就是模范男友呢！昨天左小姐刚醒的时候，陆先生那紧张的样子，我们看着都感动！”
“男朋友”这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劈在病房里。
左宏远和苏婉都愣住了，他们看向陆斯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充满了惊讶、探究，以及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和显而易见的欣慰？
这本就是他们乐见其成的。
陆斯年：“……”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男朋友”这个词当然与他的人生规划毫不相干。
但的确又是他昨日亲口说出来的。
这误会真是越来越大了！
陆斯年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否认也不是，承认更不是。
最终，他就只能绷着脸，极其生硬地挤出一句。
“左叔叔，苏阿姨，你们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丝毫“男朋友”该有的温情。
完全是尴尬的棒读。
然而，在左家父母看来，这更像是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小呆看着这一幕，听着“男朋友”这个称呼，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哭都忘了。
脑子里的小处理器？又开始疯狂运转。
结果差点没当场死机。
陆斯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眼前的局面比他处理过的最复杂代码还要棘手一百倍。
眼看着病房里的气氛因为“男朋友”这个乌龙而变得微妙又尴尬，左家父母看着陆斯年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欲言又止，而老板浑身散发的气息都快结冰了……
小呆原本卡死的大脑奇迹般恢复了一点点。
她决定启动“撒娇卖萌”程序来缓和气氛，顺便实践一下刚刚体验到的“人类亲情交互模式”。
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苏婉的衣袖，声音还带着点哭过的沙哑，软软地撒娇。
“妈妈……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然后又看向左宏远，努力挤出一个乖巧又虚弱的笑容：“爸爸，你们别担心了，我没事了。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看你们眼睛都是红的……”
她这软语哀求，加上恰到好处的关心，瞬间击中了左家父母心中最柔软的那块。
苏婉立刻抹着眼泪连声应是：“好好好，妈妈不吵你，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给你做！”
左宏远也压下心中的诸多情绪，心疼地摸摸女儿的头发。
“圆圆乖，爸爸晚点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就让斯年通知我们……或者叫护士，知道吗？”
在左爸爸眼里，女儿才刚醒，那一定是手不能提手机的。
他们是不知道，呆圆圆刚刚一手汉堡一手冰淇淋，稳如老狗的模样。
好不容易，一步三回头的，左家父母总算被劝走了。
病房门一关上，小呆立刻长长舒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超高难度的任务，于是立马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床边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的陆斯年，脸上写满了“求表扬”三个大字。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估计都能摇出残影。
“老板老板！”小呆怕门外的父母还没走远，便压低声音邀功，但语气依旧雀跃不已。
“我表现得好不好？是不是超机智？把他们成功劝走了哦！没有露馅吧？”
她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着来自自家老板的肯定，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字也好。
陆斯年看着她顶着左圆圆苍白虚弱的脸，却做出这般幼稚灵动表情的样子，再想到她刚才那番流畅自然的“表演”，一时间心情又复杂了一个度。
她估计根本没意识到接下来还要面临多少麻烦！
不过，担忧也没意义。
陆斯年瞥了呆圆圆一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没那么冰冷了。
“……还算反应快。不过，以后未经允许，不准擅自模仿人类复杂社交行为。”
这听起来不像夸夸，更像是一条新鲜出炉的指令。
小呆顿时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蔫了下去。
她的嘴角耷拉下来，小声嘀咕：“哦……知道了……可是明明就很成功嘛……”
那委屈的小眼神，不停地往陆斯年那边瞟，企图唤醒自家老板那如同盲盒隐藏款的表扬机制。
对上她那执著求夸的眼神，陆斯年最终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极其勉强地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补充了一句：“……嗯。处理得……还算不错。”
说完，便立刻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秒都会破坏他的冷酷形象。
但对小呆来说，这已经是破天荒的巨大肯定了！
她立刻又开心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头明显足了不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棒的奖励。
果然，就算是AI，也是需要夸夸的！
没几天，在专家会诊确认“左圆圆”身体指标稳定，只是需要长期复健后，左家父母便迫不及待地将宝贝女儿接回了家。
陆斯年自然一同前往。
美其名曰“探望世伯世母”。
当然，他的寸步不离，主要还是害怕那个小麻烦精在左家露出什么马脚。
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会有大麻烦。
出院前，私下里，陆斯年甚至郑重地找小呆谈话。
“左圆圆过去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担心她完全不了解左圆圆的过往，在左家父母面前一问三不知也就算了，还口无遮拦。
那么身份立刻就会穿帮。
呆圆圆立刻骄傲地挺起胸脯：“知道好多！她小时候胖胖的，像颗糯米团子！后来不知道吃了什么苦变得好瘦！哦对了！她初中就给你递过情书！粉色的！还带亮片！结果你看了一眼就说‘纸张材质不环保。多余的亮片是用来浪费墨水的么？’左圆圆听了后，当时就哭着跑掉了！“
呆圆圆越说越兴奋，甚至模仿起陆斯年当年的语调来。
“还有还有！高二那次！她在天台拦住你，结果你听完她的深情告白，说‘你与我的发展轨迹重合度低于百分之十五，我们建立稳定恋爱关系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她哭得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
“而且而且！她为了你去维也纳都不去了……”
“打住。”
陆斯年额角一跳，赶紧打断，生怕她再抖出更多他当年的“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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