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腊月初八的一场雪为镇北城披上了一层苍白的薄纱，仿佛为岁月蒙尘的面具，在一夜之间显露出它积淀多年的厚重与肃穆。
冬天来了。
林向阳拉了拉围巾，露出那双宛若宝石的大眼睛，掂着脚轻轻敲了门。
“走走走，我早就收拾好了！”门后传来夏志明急不可耐的声音，他像颗炮弹似的从门里蹦出来，“啪”地一下关上了门。
“你爸妈又不在吗？”林向阳一边下楼一边问，两个孩子家都在二楼。
“不在，不在！”夏志明语速飞快，带着雀跃，似乎对缺失的陪伴毫不在意。
楼道因外面的白雪反射，变得比平时亮了些。夏志明飞奔到楼外张开双臂，迎着飞雪感受冬天的味道。
“你哥不在？”他仰起头，试图用舌尖触到雪花。
“嗯，他学钢琴去了。”林向阳也学着他仰头张嘴，呼出的热气在睫毛上结成一层霜。
顾军家送来的钢琴最终只在吴川之身上派上了的用场。林向阳去听了一节课，回来就死活不愿意再去了，理由很简单——手太累。
顾军无奈，只能退掉了林向阳的学费。
“啪！”一个雪球突然砸到林向阳身上，雪沫四散。
“夏志明！”林向阳被打了个冷颤，转身时那家伙已经跑远了。他随手抓了一把雪捏成团，奋力朝对方扔去。
偏了。
不服输的林向阳再次揉起雪球，两人你追我赶，雪球横飞，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这场雪仗不知道打了多久，最终以两人气喘吁吁地瘫坐在雪地里告终。
“我们来堆雪人吧！”夏志明兴致勃勃地提议。
“我哥还没回来呢，我想和他一起堆。”林向阳果断摇头拒绝。
“没事儿，你先堆个小的给他，他回来咱再堆大的。”夏志明吸着鼻子，躺在雪地里翻了个身。
林向阳皱了皱眉，像一只认真思考的小狐狸，随后点了点头：“好吧。”
堆雪人比打雪仗要难得多。林向阳脱下手套，手冻得通红，才勉强滚出几个苹果大小的雪球。他把小的放在上面，大的放在下面，堆出一个初具雏形的小雪人。又从地上捡来碎石当眼睛，用煤渣做嘴巴，最后插上四根枯枝做胳膊。两个小雪人依偎在一起，仿佛手牵着手，就像他和吴川之。
“阳阳！”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向阳猛地回头，看到吴川之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笑。
“小哥！”林向阳一跃而起，像个风筝般向吴川之跑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一脚踢翻了夏志明辛苦堆起的歪歪扭扭的雪人。
雪人变雪堆……
“哎呦，我的雪人！”夏志明欲哭无泪。
林向阳完全没有听到夏志明的嚎叫，一头扑进吴川之怀里，开心地喊道：“我刚才堆了两个雪人，专门给小哥留了一个！”
吴川之看着林向阳冻红的小脸，忍不住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记得多穿点儿。”
一旁的夏志明看着自己的“雪堆”，幽幽叹了一口气，仿佛看破了人生。
——
夜幕降临，白雪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淡淡的暖光。顾军提着一兜子东西上楼去了，三个小孩继续在楼下玩闹。
林向阳趴在雪堆里，捏了一个小雪球，偷偷瞄准不远处的夏志明，吴川之也在不远处以夹击之势瞄着可怜的夏志明。
啪。
中了！林向阳高兴地跳了起来。
“等着！”夏志明飞快发起反攻，抓起一把雪扬过头顶。
林向阳转身要跑，却没注意身后，猛地撞到了一个人。
“哎哟。”林向阳踉跄了一下，还没抬头就道歉，“不好意思！”
被撞到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厚大衣，目光冷峻得让人不由自主打个寒颤。林向阳僵在原地，像受惊的小狸猫，炸着毛后退了一步。
自从恢复了阴阳能力，他的感知就更加敏锐，眼前这个人让他十分不爽。
那人低头看了林向阳几眼，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吴川之和夏志明，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只转身径直走进了楼道。
“谁啊？”夏志明好奇地问。
“不认识。”林向阳心里发毛，嘴上却硬气地回答。
三个孩子玩到累得直不起腰，才意犹未尽地往家走。
上楼前，吴川之细心地将林向阳头顶和肩上的雪拂去，雪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映着昏黄的灯光，散在楼道里，化成了水。
大雪早已将三个小脑袋染成了白色，林向阳乖乖站着，围巾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目光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依赖。他哥一边给他拍掉身上的残雪，一边顺手捋了捋自己衣服上的雪。
“我们现在看起来像三个老头儿！”夏志明站在一旁拍着雪，乐得哈哈大笑。
——
可当他们到楼上时，林向阳却一眼看到刚刚那个陌生男人正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家沙发上。
“你……”林向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吴川之显然也愣了一下。
那个男人转过头来，淡淡地看向吴川之，微微点了点头：“回来了。”
男人是吴川之的爷爷——吴爱民的养父，在过去的岁月里，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吴川之的生活里，就连吴爱民死的时候，也没出现过。
林向阳强装镇定地看向吴川，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他的小哥此时也和他一样不安。
林向阳没再多问，但心里有些发沉。
那一晚，吴川之的爷爷提出要带吴川之回乡过年，理由是“家里人都想他了”。顾敏因为工作跑长途不在家，林向阳站在门后偷听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什么抓住了似的，酸胀难忍。
第二天，顾敏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却也不好说什么，虽然自己在法律关系上是吴川之的母亲，但是于情理上，她没有理由阻拦这样一件“家庭和睦”的事情，这事儿显然已经板上钉钉。
吴川之要走了。
林向阳在屋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他怔住了，片刻后猛地甩开手里的玩具，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老太太收拾了一个晚上，把能想到的都塞进行李箱，还在吴川之的一件衣服里偷偷塞了几百块钱。
好像每个人都在担心这件事情的发生，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阻止。
“阳阳！你别这样，出来跟小哥道个别吧！”顾敏在门外敲门哄着。
“我不去！”林向阳气得直掉眼泪，声音从门后传出来，闷闷的，“谁让他要走的？让他走好了，我才不要送他！”
门外的吴川之听得清清楚楚，他靠在墙边，望向窗外，一言不发地看着林向阳昨天堆的小雪人。
“该走了。”吴川之的爷爷低声催促。
吴川之点点头，最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林向阳却捂着耳朵，任凭自己眼泪掉得像断了线的珠子。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冲到窗边，看到吴川之跟在爷爷身后，穿着厚厚的棉衣，背影在一片雪白中显得格外孤单。
林向阳咬着唇，把脸埋进被窝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