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妄在公司里住了十一天,埋头工作干得天昏地暗,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其它的什么都没想。
把他的心神唤回来的是一通快递电话。
有个快件放在驿站里好多天了,一直没有人来拿,打电话催他回来取快递。
黎妄不记得自己有买过什么东西,但是出于某种心理,他还是劝慰自己在下班后驱车回到了住处楼下。
快递是一纸文件袋,薄薄的,黎妄想了很久才动用生锈的脑子回想起这应该是席月安的体检报告。
他站在楼下往自家阳台看了很久很久,在脖子就要僵硬的时候才转身离开,眼角视线好像瞥到了阳台上有一闪而过的衣角,又好像没有。
不过黎妄还是转身走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开车回到公司,领导又丢了工作过来,所以等黎妄再次想起那份未拆封的体检报告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趁着吃饭的空档撕开文件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办公室里原本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一声巨响让所有人回头,只看见黎妄低头去扶掉在地上的书架,手却抖个不停。
“抱......抱歉。”他捡了半天的书,最后丢下一句请假两天便抄起车钥匙大步跑出去了。
开车路上的时候黎妄一直在回想,回想那些天的细节,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暴瘦,腹痛,皮肤变黄,居然是胰腺癌?!!晚期...晚期,想起那两个字黎妄就觉得头晕,没办法接受,席月安他自己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吗?!
他暴躁的拍着方向盘,误触发出尖锐刺耳的喇叭声让周围车生出不满,没素质的甚至上来别他的车,黎妄差点追尾,骂骂咧咧的把车速开到城市道路最高限速,但他还是觉得太慢了,途中又遇到几个令人恼火的红绿灯,紧赶慢赶终于回到楼下。
黎妄摔上车门大步朝楼上跑去。
到门口的时候才记起来自己没有带钥匙,他大力拍着门喊席月安的名字,可是拍了半天里面都没有人应声。
黎妄急得嘴角都要长泡了,掏出手机开始骚扰房东,房东住得比较远,他就不停的打语音打电话让送钥匙过来,说自己有急事,房东不愿意他就继续进行轮番消息轰炸,甚至忘了自己可以找开锁师傅。
这一折腾又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等房东终于姗姗来迟的把钥匙送到,看见他时却愣了一下,有点不自然的说:“啊,不是,小伙子,不就是一条钥匙嘛,你急成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一下子飞过来给你把钥匙送到啊,你......要不然我就把你下个月房租减半一下,你把你脸上的水擦一擦。”
黎妄闻言一摸脸,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他顾不上这么多,打开门后开始搜寻房子里席月安的身影,一边找一边喊,找了半天,席月安根本没在房子里。
黎妄开始给席月安打电话。
每一个都是自动挂断,没有人接听。
半天后黎妄才在沙发夹缝里找到了席月安的手机,调了静音,打电话它只会发出极其细微的震动,席月安根本没有把它带在身上。
黎妄心都凉了,下意识要到派出所里报案,房东去查了监控,显示昨天席月安还在,但是在下午三点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下午三点,正是黎妄回来取快递的时间,他在楼下看了很久很久,席月安是否也在楼上看了他很久?
可是距离现在还不到24小时。
黎妄慌不择路,只能给黎期打了电话,颠三倒四的和他说,席月安不见了。
黎期在办公室里喝了一口咖啡,心不在焉的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不见了就不见了,可能只是出去了忘带手机,或者根本不想回来见你,一个男人就能把你急成这样,黎妄,你越活越回去了。”
然后黎期就听见他弟哭了,在电话里跟他说:“可是他胰腺癌晚期,他又不会做饭,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身上也没带手机,他要怎么办啊?”
黎期晃了一下神,打火机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下意识重复:“胰腺癌晚期?”
他弟哭得都快不成声了,问他:“哥,怎么办啊,我联系不到他了,昨天我应该上楼的,我上楼的话他一定还在。”
可是那时候他却选择转身走了,在这之前的将近半个月里,他但凡看一下手机里先出来的那份电子体检报告,也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
满24小时后黎妄报了案,他哥也一起帮着他找人,但是找了整整两天也一无所获,席月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黎妄快崩溃了。
黎期没有见过他弟弟这么软弱的样子,小时候受了什么委屈他什么都不会跟他和妈妈说,只是犟着不让自己流眼泪,然后用那种恨恨的,却又不自知隐含渴望的眼神瞪着他们,像一头犟驴。
可现在这头驴却犟不下去了,找不到消息的时候就不停的喃喃自语:“那天我应该上楼的,我为什么要走,他是不是很伤心,我把他丢下了,哥,我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追逐他,却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把他给丢下了......”
黎期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只好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皱着眉头看寻人消息。
时至今日,席月安失踪了五天,仍旧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有路人见过他似乎去了海边。
希望渐渐变得渺茫,黎妄每天东西奔波,班也不上了,但凡有一点点蛛丝马迹他都要亲自去跑一趟,白高兴一场后他就回到住处把自己裹在床上,像一只茧一样一动不动。
后来,黎妄记得,那应该是个晴朗的天气。
他一如既往的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昏睡,那是席月安失踪的第七天。
街道监控只能查到席月安那天大抵是跟路人的说法一样,前往海边的方向去了,可惜再远的地方监控便拍不到了。
黎妄只能在梦中落泪,多少次梦到那天自己拿到检查报告后上了楼,把席月安拥在怀里,然后和他说:“我没有怪你,也不是在怨你,你说的事情一定不是你的本愿。”
席月安讨厌和别人上丨床,讨厌一切亲密接触,其实黎妄一直都知道。这是源于曾经极度糟糕经历后的创伤反应,可是年纪轻轻的愣头小子,实在没办法压抑想要和喜欢的人亲近的本能。
席月安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和他交往,电视机上方摆着的银行卡他也没有带走。黎妄多希望他能拿走啊,这样他也可以有东西傍身,可以给自己治病,可是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席月安是空手走的,穿着最寻常的短t休闲裤,轻松得好像只是去一趟楼下超市一样。
梦醒了,黎妄蹲在床上抹脸,眼睛模模糊糊的,竟看到一个身影从外面开门进来,坐在了他床边。
有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轻的叹了一口气:“我才走几天,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
黎妄愣愣的看着他,只觉得眼泪糊住了视线,看不清他的面容。
席月安捏捏他的脸颊,抬手间让黎妄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咸湿水汽,这人仍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傻了?看着我干嘛?”
黎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席月安凑近来戳他凹陷的脸颊,“这么想我啊?”
黎妄想点头,想用力攥住他的手,想把他拥进怀里,可是当他真的要这么做时,却觉得自己的肢体好像完全僵硬了,想做却不能做。
席月安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等他的回答,等了有一会儿黎妄仍然说不出话,他便垂下眼睛,又叹了一口气:“闹别扭啦?”
“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要激你的,多年前害你母亲被气出病来不是我有意为之,黎任明也没有说过他是有婚姻的人,只是他出了钱给我的老板,然后我就属于他了,仅此而已,”席月安语气温和:“他侵丨犯我,把我摁在床上扭断我的两条胳膊,你记得吗,就是你还在读高中时第一次发烧的那时候,你把我摁在床上,压在我的身上......他很喜欢用那种方式来强迫我记住他。”
不堪的回忆让他下意识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复又抬头笑着说:“不过你高中的时候,还挺凶呢,那么瘦一个高个,其实我真的很怕,怕你那时候会像黎任明一样。”
黎妄觉得心口好痛,可席月安还在继续说。
“但是还好你和他不一样,”席月安低头,很温缓的吻了吻他的唇角,是凉凉的触感:“谢谢你,其实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挺轻松的。”
“再见啦,很抱歉不告而别,”席月安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好孩子,梦醒后忘了我。”
他说完起身离开。
黎妄猝然瞪大了眼睛,他想要尖叫,想要愤怒的吼叫,想要用最凄厉的呐喊把席月安给留下来。
可惜的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席月安听不见他的声音。
席月安踩过的地方有留下来一道道湿脚印,他打开房间门,门外是一片白沙滩和蓝蓝的海,海风拂过席月安的衣袖灌进房间里,黎妄又哭了,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突破身体上的桎梏,冲门口即将远去的席月安泣不成声的问出了那句问题:“如果那天...”
黎妄断断续续的,满脸狼狈道:“那天我要是没有走的话,如果我上楼去找你的话,你还会不会留下来?”
席月安走出门口,皙白的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看上去好像已经和身后的大海融为了一体。
对于黎妄的提问,席月安只是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外关上了门。
黎妄疯了一样的叫喊,手脚并用的朝他攀爬,然后猛地跌下床去,一路爬到门口,用力将门一把拉开,外面强烈的光线照射进来。
黎妄醒了。
他做了个梦中梦,梦里席月安回来过,可是又走了。
就像那天他在楼下一样,回来过,但是又走了。
他大抵已经明白了席月安所做出的选择,和他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黎妄低着头捂住面孔,许久许久没有放开。就在房间里的身影就要和墙角的阴影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又慢慢站了起来,游魂一样飘往房间外,拾起电视机柜上的银行卡。
从那之后黎妄放弃了寻找席月安的下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蜷在住处的床上一声不吭。他好像徒然之间就恢复了正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连黎期都有些诧异于他的改变。
明明在这之前黎妄找席月安找得都快要疯了,一脸崩溃的样子。
“他去了别的地方,”对此黎妄只是笑笑,给出这个说法:“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黎期沉着脸色,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听到这话时是什么心情,但对于黎妄的半途放弃,他总归是有些恼火的:“所以你就这样放弃了?”
黎妄沉默片刻,很干脆的对他点头:“对。”
“你——”黎期气结,不欢而散前只能对他冷冷道:“你最好别后悔。”
黎妄低下头来,摸了摸兜里那张银行卡,轻声自言自语:“我不后悔。”
——————
母亲难得主动开了一次口,让他到乡下去看看自己,说是有点想念他。
黎妄的微信正挂在电脑上,他很平静的看着这则以前不知道盼了多少年的消息,平静的敲了下键盘,回复一个字:“好。”
第二天放假,他起了个大早,驱车前往乡下母亲的住处。
那地方挺远的,开车得快两个钟,好在风景不错,小山也很秀气,公路边有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稻田,有风吹来的时候稻子互相摩挲着梭梭作响,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戴着草帽的村民撸起袖子在田间穿梭。
这是个安静的好去处,一切都看起来岁月静好。
母亲的小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他推门而进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有个男人和母亲同居,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黎期大概是知道的。
黎妄扯了扯唇角。
母亲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让他坐在院子里歇会儿。
她身上似乎没有了几年前的那股子戾气,整个人都显得平和许多,偶尔转身动作间,不经意和那个男人偶然对视一眼,两人都能露出不约而同的默契的微笑,那是别人插不进去的氛围。
黎妄能感觉得到,她这几年过得很好,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她得到了前半生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相比那个中年男人,黎妄这个亲生儿子反而更像一个坐在这里的外人,被男人招呼着坐下,给他沏茶。
母亲傍晚做了红糖糍粑,那个男人帮忙杀鸡,晚上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间两个人廖廖问了几句他的近况,而后便没什么后续了。他只记得那男人不停的给母亲夹菜,几乎所有不带骨头的肉都被堆到了母亲碗里,母亲笑着将头发别至耳后,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
黎妄饭后去抽了一支烟,在心里想,挺好的。
这样挺好的。
他跟母亲说自己出去散散步,母亲便对他摆了摆手。
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往山坡上攀爬。
这里的山都很矮小秀气,没走几步路就到顶了,他爬到最高的地方,往下望去。
山势虽然不高,但是不小心头朝下坠落山底的话,也难保能活得下来,因为下方尖锐的碎石实在太多了。
黎妄抽着烟,就搁这个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唇边一亮一亮的火星子远看像只萤火虫。
火星子亮了很久很久,他摸着腕上的表,坐了两个小时连抽了十来根烟。
空了的烟盒连同手机一起被扔在地上,他捶了捶有些麻痹的两条腿站起来,而后纵身往下一跃。
就在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时间好像忽然就静止了。
一声听起来极其幽远的叹息像余音一样渺渺传进他的耳朵里,身后的森林有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缓慢现身:“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想不开,怎么都喜欢用这种偏激的方式来去博一个未来渺茫的可能。”
他脱离阴翳的树影,像一抹黑色的烟:“你要知道,你需要付出非常非常大的代价,才可能换回你想要的东西。”
黎妄说:“只要这些代价的因果不会延伸到别人的身上,你想怎么样都行。”
黑袍人闻罢,绕着他看了一圈:“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方法的?”
黎妄:“我有个同事姓肖,他是我们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
“好吧,”黑袍人的脚步停在他的面前,宽大的袖中仿佛藏着一排排颤动着的,暗中窥伺的眼睛,给人以一种无法言语的黏腻和恐惧感:“说吧,你想要什么?”
但黎妄对此并不感到畏惧,反而微微一笑,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要面临什么,坦然提出了自己的意愿:“我要坠落在海里的一颗月亮。”
“我要他重新回归到我的怀抱,我的身体,我的心灵,直到与我融为一体。”
“哪怕是要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他很轻松的笑起来:
“我甘愿奉出自己的灵魂。”
嫂子篇就到这里了,下一篇晚点更,加班太多了实在没空码字,请个小长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嫂子(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