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幻境里出来，屈雪伏在戏箱上呕吐，好像要把蛇胆都给一齐吐出来。
墨薇立在高处扑腾了一下翅膀，“抱歉啊，可能是有一点晕，但是你的反应有点大哦。”
屈雪支起上半身，脸色很苍白，扭头看着墨薇没说话。许是因为又被迫经历了一遍记忆中的事情，他的神色很冷，但却不是扎人的那种冷，带着股孱弱，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墨薇扑腾翅膀的动作慢慢缓下来，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有点理解他为什么对你那么——”
话未说完她的声音一顿，屈雪再凝神，那戏台上方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第二重幻境碎裂，吵嚷的人声重新传入耳中，墨薇的幻境可能支撑了不到半柱香，可是他却几乎在幻境里过完了半生。
跌落的乌鸦缩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想偷偷溜走，奈何下一秒就整个鸟被人捉了起来，对方简直惊怒交加：“好你个魔修，竟在我眼皮子底下拐人！”
麒容捉着她，气得就要直接捏死，吓得墨薇嘎嘎大叫起来。
柳成杀一挥手，那魔妖就四仰八叉的瘫倒在地上不动了，他走到屈雪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却看见屈雪很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他怕他。
柳成杀顿了顿，直接把地上的人打横抱起来，给麒容扔下一句“看着她”便带着屈雪走了。
一呼一吸间又回到了山庄，屈雪脸上还有残存的眼泪，柳成杀褪去他的外衣，可他瑟缩着蜷缩进被子里，好像身上还残留着惧怕的本能。
柳成杀沉默良久：“雪雪，你不能怕我。”
屈雪的身体哆嗦着，幻境里柳成杀对他所做过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不要那样叫我。”
柳成杀往前一步：“你需要我的。”
屈雪闭眼。
柳成杀上了床，舔去他脸上的眼泪，等他退开时，屈雪的怀里多了样东西。
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
“带着它，”柳成杀说：“它会护着你，就像你曾经让它护着我那样。”
屈雪笑了笑，然后用力将其掷出：“你不是柳笙！不要用那样的口吻和我说话！”
他恨啊，真的好恨，害他至此的元凶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的对待他。
预想中的玉佩碎裂声没有响起，柳成杀用灵力把它托回来，说：“修复不易，莫要再摔了，你大哀大恸刚过，情绪不稳，我暂且先替你收着。”
“......”
柳成杀并不离去，而是低头耐心的把他因为憎恨和愤怒而用力攥紧的手指掰开，内里的掌心已经被他自己掐出了血印，柳成杀用灵力抚过，掌心细碎的伤口恢复如初，可是心病难除，屈雪只是看着他的动作不说话。
“你累了，”柳成杀周身开始波出一圈一圈的灵力，“睡一觉吧。”
屈雪渐渐觉得困倦，眼皮合上，哪怕再愤恨也支撑不住了。
等他醒后发现自己已经从抚山岛回到了天从一字宗门里。
屈梦趴在床边，圆圆的脸被衣服印出一道道褶子，仍无知无觉的微张着嘴，口水流到被子上。
屈雪摸了摸他脸上的红痕，把他抱到了床上。
屈梦也只有在安静下来时没有眉眼乱飞的情况下，才能从轮廓上看出他另一个父亲的影子来。
屈雪捋起他的袖子，只见那小小的手臂上攀爬着一层细密的白色鳞片，有的已经脱落了，留下一道难堪的疤，有的还半褪不褪的挂在上面，他试着去碰了碰，屈梦立马皱起眉头。
蜕鳞对屈梦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找不到医治的方法，这个苦痛将会伴随他的一生，然后在全身上下留下一道又一道难以消除的疤。
但是好在，现在他们有了湖心草——这种只能生长在抚山岛湖中的草药。
屈雪擦了擦眼睛，刚要替他盖好被子，屈梦就揉着眼睛醒来了。
“爹爹......”屈梦下意识的揪住他的衣服，将醒未醒的咕哝道：“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屈雪低声：“等久了吧？我回来了。”
屈梦刚出生那会儿屈雪几乎有些憎恨他，因为他害陆云眉险些失了性命，所以在他四岁之前，屈雪对他一直都很冷淡。
可他的丈夫又忙，常年不着家，难得回来一趟，在屈雪那里受尽冷落的屈梦就缠着父亲不撒手，认为家里只有父亲爱自己。
直到年仅四岁的屈梦第一次蜕皮，忽然高烧不退，呻吟着喊疼，屈雪才慌了手脚。
“宫殿里那些漂亮姐姐和我说，爹爹找到了给我治病的方法。”屈梦打断了屈雪的回忆，钻进他怀里闷闷道：“但是她们又说，爹爹为了找到这个方法用了很大的精力，累得病倒了。”
他消沉的说：“我是爹爹的拖油瓶。”
屈雪抱紧了他尚且幼小的身体，听见他小声说：“如果......如果跟那个人在一起，可以减轻爹爹的负担的话，那我们以前的约定也可以不作数的，只要我记得父亲就好了。”
屈雪说：“答应了的事情，我不会食言。”
屈梦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
湖心草源源不断的送进宗门里来，屈梦每天都要泡药浴，一开始他不愿意，哭着闹着说疼，每次泡完身上都会有鳞片脱落，惨兮兮的带着药味儿钻到屈雪怀里求安慰。
屈雪只能尽量顺着他，安抚他。
麒容把从范文泊那里拿回的内丹炼化成了一碗金色的药液，送来给屈雪服下，屈雪尝了一口，感觉里面有桂花的香气和甜味儿，淡淡的，但是很适口。
见他投来目光，麒容扭过头去，“我那里刚好有点百花谷送来的桂花蜜，所以加了一点。”
屈雪：“谢谢。”
麒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你自己注意点自己的身体。”
一碗药液下肚，好像平抚了身体上的一些不适，屈雪抱着泡过药浴之后在他怀里昏睡的屈梦，心境平和了些许，朝站立一旁的麒容笑了笑：“注不注意都是一样的，不是么？”他将碗递回去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麒容的手心。
麒容神色一动，只见他低头抚着屈梦圆圆的面庞，轻声道：“屈梦他......天生体弱多病，都是因为我，柳成杀那一掌险些拍断我的心脉，后面我内丹被夺，心中生了魔障，吞下不少其它妖兽的内丹妄图据为己有，反倒让丹毒浸入我的肺腑丹田。他的另一个生父身体康健，若不是受了我的拖累，这孩子本来也该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麒容看了看面色红润的屈梦，又瞧着神情寥落的屈雪：“你尽了力，却为何总是常觉亏欠？”
屈雪回头对他笑了下：“你有爱过一个人吗？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麒容心里震了震，以至于他回去以后仍在不停的想起屈雪的那个笑。
夜深入梦，这句话回荡在他的耳边，他梦到那天灵池边，灵池氤氲着薄雾般的水汽，他驻足在灵池后方，痴怔的看着一个靠在池中的男人良久，看他闭目时朦胧的眉眼，看他被水汽浸润的半湿白发，看他被池水包裹的削瘦身骨，和水池中蜿蜒伸出的一截蛇尾。
麒容不懂什么是爱，但他懂什么是“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男人忽然惊醒了，身子一歪跌入池中，挣扎着，浮沉着，灵池的水簇拥着他，像是在簇拥着一捧即将消融的雪。
于是麒容取出鞭子走过去，将他拽出了水面。
离开了灵池的男人长发贴着身体，却用尾巴尖勾住了他的小腿，翠绿的眼眸就像翡翠一样，叫他：“麒容，”他极轻的笑了下：“你想要我，对不对？”
麒容平静的望着他，然后鬼使神差的迈出一脚，“......对。”
很想很想，从见第一眼的时候就在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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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屈雪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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