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曲成为“屠夫”是在3024年的某个夜晚，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执法员名单风波过去以后，联邦政府给她安排了一个特别的任务，她被迫成为了一名双面间谍。
3023年12月1日。
路边的枯树上站着如乌鸦般的束束黑叶，山谷被天空吸走了灵魂，一缕缕白雾接连着天空。风车发电站屹立在山顶一侧，巨大的叶片微微摇曳，一片片消失在迷雾之中。
一阵大风呼啸，旋转的叶片逐渐加快速度，山顶稀疏的头发露出。几棵山顶的白杨盯着阴沟里路过的行人，冷空气在夜晚悄悄访问着仁爱社区。
仁爱社区位于临森市的西部，是本市最大且最新的“无名者”社区。公寓的扩张项目卡在去年年底完工，也许是因为工地老板偷工减料，建起来的高楼摇摇欲坠。但与东部的和平社区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存在。
和平社区年久未修，墙皮如鱼鳞般大面积脱落，木制柜子腐朽不堪，发霉的窗帘东倒西歪地依靠在玻璃窗前，墙角的蜘蛛网给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机’。
“您已到达仁爱社区，请在此站下车。”
电子提示音在她的耳畔轻轻响起，瑞曲匆忙从拥挤的公交车跃下。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她只好眯起双眼。
“这里可真冷啊。”
瑞曲小声嘀咕着，将脖子上的灰色围巾重新围紧了一圈，好让冷风钻不进脖子里。
“歪！那边的人！”
话音未落，男人的手电筒骤然亮起，一束刺眼的光线聚焦在瑞去和她破旧不堪的行李箱上。
“这里不允许停留，马上就要宵禁了。小不点，快回去家去！”男人不耐烦地说，他手中的铁棍让瑞曲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的，我马上走。”
瑞曲一刻也不敢停留，拖着那只剩下三个轮子的行李箱慌忙离开，有一个可怜的轮子落在了公交车上。没想到刚下车就遇见了城市执法员，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
执法员口中的宵禁是联邦政府制定的规则，其他的规章制度都写一本册子里。赶路匆忙，瑞曲没时间翻阅册子，但培育员曾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将册子里的内容牢记于心。
眼见城市执法员的身影渐渐远去，瑞曲急忙打开眼镜的显示屏。镜片上投射出一幅复杂的地图指示：“28巷36栋-7楼707。”
显示屏上的箭头指向目的地，瑞曲的内心感到一丝不安，心里毫无把握能否按时抵达，也许今晚她会被执法员“请”去喝茶。瑞曲打了个哆嗦，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前方三十米左拐下楼，注意不要走到底，在五十层台阶处右拐进入28巷，直走一百米即可抵达36栋。”
在它的帮助下，瑞曲顺利找到了公寓。真是神奇的设备！瑞曲轻轻抚摸着黑色眼镜框，若非它的指引，无论如何她也找不到这里。仁爱社区的每一栋楼、每一层的门，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整齐得让人分不清。
公寓铁门上的电子屏显示着两行数字。
【28-36--707】
【5-90-1167】
28-36--707是她的公寓信息，这串冰冷的数字仿佛是一间带着编号的棺材。
5-90-1167则是她的编号，换句话说这是瑞曲的名字。
瑞曲推开铁门，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捏住鼻子，目光在房间内扫视。崭新的公寓里，一张布满灰尘的铁架床孤零零地立在角落。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尘埃，走两步便尘埃四起。
分配到仁爱社区本应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然而房间内的甲醛气味却让人难以安心。楼下早已打烊的便利店里，除甲醛的喷雾静静陈列在货架上，标签上赫然标着580积分。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瑞曲望着手头空荡荡的积分，深知自己得和甲醛和平共处一段时间。
“叮——5-90-1167，您已成功入住28-36--707。房间使用期限为六十年，月租金1000积分，管理费300积分，走廊清洁费100积分，水电费300积分。每月15号自动扣款，若三次扣款失败，将移交城市执法员处理。”
“叮——5-90-1167，您的工作审批已完成。报到时间为3023年12月2日，岗位为记录巡查员，月薪5000积分，工作时间为早7点至晚7点，地址为临森市理想路光明街政务大楼分部13楼行为纠正部。详情请查看附件，请按时报到并参加新一轮记录员培训。”
“已为您打开公共暖气，费用按每月150积分扣款。”
房间一下子暖和了许多，瑞曲把抱在怀里的册子放在床头，蹲下身子打开破旧的行李箱，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件上衣。行李箱很小，表面布满了划痕和凹陷，拉链早已锈迹斑斑，更令她难过的是箱子的轮子还缺了一个。
箱子里还塞着一张褪色的糖果纸，曾经鲜艳的色彩如今已变得暗淡无光，她浅浅看了一眼糖果纸，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淡淡的伤感。
瑞曲急忙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了窗外那颗假月亮上。地下社区的中心悬挂着一颗永恒的“月亮”，那刺眼的白炽灯能照亮大半个社区。她的公寓位于负七楼，属于地下社区的一部分，阳台永远晒不到一丝阳光，仿佛在无声地暗示她待在这里没有出头之日。
瑞曲疲惫地蜷缩在铁架床的角落，棉被的填充物稀疏不均，好在房间的暖气足够暖和，让她不至于在上班前一天就冻感冒。
这时，她忽然傻笑一声，培育基地的生活已经让她厌烦无比，她讨厌培育员的教导方式，更讨厌培育基地的做事风格。
瑞曲诞生于第五培育基地，更确切地说，是第五培育基地孕育了她。
2724年，一场突如其来的“诅咒”如狂风般席卷整个社会。从那时起，新出生的婴儿身体开始畸形，各个地区的医院被人潮淹没，而这些婴儿大多活不过几个月。只有极少数婴儿依靠精准的医疗和高昂的设备勉强维持生命。人口的骤降打破了联邦政府多年维持的平衡。
在无尽的哭声与人们的嘶吼中，一家科技公司横空出世，推出了革命性的新生育技术：他们通过提取伴侣二人的分化细胞，利用基因设备编辑出全新的生命有机体。
凭借这一技术，这家科技公司迅速掌握了社会治理的主导权，但权力的快速转移却将社会推入了无序的黑暗。人们一边愤怒着人与科技的界限被打破，一边抱怨着脆弱的生命即将终止。
几年后，联邦政府高价收购了这项技术，并宣布培养基地正式成立。新生命的诞生为迷茫与痛苦中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希望。在培养基地中出生的人被称为“新人类”，他们被视为人类未来的希望。
公司悄然退居幕后，而新的科技被推上了历史舞台。人们载歌载舞，欢庆新生命的到来，却无人注意到，那条无形的生命禁忌之线已被悄然剪断。
“直接从胚胎到婴儿，既没有躯体畸形，也没有癌症！”邓教授在电视机前激动地宣布，“这是我们的幸运！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
“艾达，你说你叫艾达是吗？”目光透过眼镜的显示屏，瑞曲好奇地与一个看不见的眼镜小人对话，“谢谢你帮了我。”
“是的，我的名字是艾达，第五代全能型人工智能。”艾达的声音十分温和，与冷淡的培育员不同，“很高兴能为您提供帮助。”
“人工智能啊，培育员提到过，没想到就是你。”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课堂上，培育员总是会说起万能的人工智能，无论是外界的操控，还是内部的决策调整，所有工序都在按人工智能的计划稳步推进。
“基地成立不久后，专家们更加努力的开发智能项目，希望能精准掌控未来发展趋势。虽说如今的智能时代进入瓶颈期，但那段屈辱的历史不会再重演了。”她说。
“科技的进步总是伴随着挑战和数不清的瓶颈，但只要我们能够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未来依然充满希望。”艾达说。
“我还听说！”瑞曲显得有些激动，“你比第四代人工智能还厉害，只花费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解决了公民的就业问题。”
“是的，通过分析公民的技能、市场需求和社会趋势，我能够在短时间内优化资源配置，为更多人找到合适的工作。”艾达说，“帮助需要工作的公民扭转困境是我的义务。”
“那我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呢？”瑞曲很疑惑，邮箱附件里的工作详情写的模棱两可，身为无名者的她是没有任何工作选择权的，她的工作是根据成绩由联邦政府分配。
“您的工作将由联邦政府根据您的成绩和能力进行分配，具体内容可能需要您到岗后才能完全了解。”艾达说，“您不必过于担心，我会在您的工作过程中提供必要的协助。”
听完艾达的话，瑞曲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两声说：“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谢谢您的信任。”艾达说，“我会尽全力为您提供支持。如果您有任何问题或需要帮助，随时可以呼唤我。”
“真期待明天啊！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瑞曲兴奋得翻来覆去，赶路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诶，我记得人工智能可以预测未来，那你能帮我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吗？”
瑞曲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去上班报到，早七晚七的工作，每月一次的休假。但她还是会忍不住的畅想未来，也许未来能住进更温馨的房子，也许未来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名字！想到这里她暗自窃喜，这是她内心深处渴望的东西。
“很抱歉，我无法预测具体的未来。”艾达说，“未来是由无数变量组成的，即使是最先进的人工智能也无法完全掌控。不过，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明天的日程建议。”
也是，如果人类的命运完全依赖人工智能来掌控，那现在的努力岂不是显得荒唐？这时，瑞曲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特别的想法，人类的最终命运会是什么？艾达能预测出来吗？
当然，这并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培育员最讨厌瑞曲去思考与课程无关的事情，她在这件事已经吃过太多亏了。
可现在培育员已经管不到她了。
“人类的命运你能预测吗？”
“人类的认知有限，**却永无止境，今后的路程依旧是不定数。”艾达说，“根据当前的社会数据和发展趋势，人类的命运存在七千五百八十二种可能性。”
七千……
瑞曲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不由得一震。联邦政府会放任如此多的未来可能性存在吗？她沉默了下来。尽管她刚从培育基地毕业，但她深知联邦政府的雷厉风行。有些事情，不能说更不能质疑
至少，她要活到拥有一个真正名字的那一天。
瑞曲曾天真的以为，名字不过是联邦政府随机发放的一串代号。直到历史课上，她才了解到，人类的姓氏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时期。那时的社会以女性为核心，母亲的血脉是家族延续的纽带。
然而，一场长达千年的混战改变了这一切。
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父系氏族取代了母系氏族，男性成为社会和家庭的主导者。他们支配着生产、生活和公共事务，掌握着家庭财产和成员的命运。
数千座城市化为废墟，无数人流离失所，那是一段屈辱的历史，直到联邦政府的建立，才为所有人带来了秩序与归宿。
如今，在联邦政府的高强度管理下，社会秩序井然，科技高度发达，公民们安居乐业。
父系氏族最终代替了母系氏族，男性站在社会的顶峰，享受着基因优化和资源倾斜，而女性则被要求具备更多的能力，只为在领养平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如果说，神在设计人类时偏爱女性，赋予她们孕育生命的智慧和力量，那么邓教授的规模化胚胎培育技术，则彻底打破了这种偏爱。
在他的技术指导下，男性的基因被无限优化，智力被不断提升，甚至培育基地的领养名额也几乎被男性垄断。女性不再是生命的孕育者，而是社会的服务者。
“这是我们的幸运！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瑞曲忽然想起邓教授曾经说过的话，邓教授的照片挂在基地的走廊被孩子们悉知，他说过的话也成为标语被人们铭记。
她打了个哈欠，眼镜左上角的时钟显示时间为00:04。
...
艾达：“早上好，5-90-1167。今日气温为四摄氏度到十一摄氏度，您的身体状态良好。用餐后请及时前往部门报到，您的最佳通勤工具为黑色牌七七七号公交，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二十二分钟。”
她起得有些晚，匆忙洗漱后，挎上一个灰色的包冲出门。包里塞着早上没来得及吃的营养罐头，那是她唯一的早餐。
瑞曲很快便适应了艾达的地图指示，与昨天不同，只用了五分钟就赶到昨天下车的公交站台。站台上早已挤满了人，城市执法员身穿黑色夹克，腰间挂着手电筒、枪支和铁棍，监督着人群有序排队。
瑞曲挤上了第三趟公交，如果再晚一点可能会迟到。公交车依旧是无座设计，所有人都笔直地贴着彼此站立。车厢内，空气循环装置满负荷运转，却只能勉强缓解沉闷的气息。
车窗不能自动打开，车内空气的循环装置满负荷运行也只能缓解一点情况。
人们佩戴的眼镜具有防窥屏模式，与人工智能的交流也能通过耳边细小的电流实现。寂静的公交上，人们专注的盯着自己面前的眼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眼镜是瑞曲接触艾达的途径，也是她的身份证明。离开基地时，培育员用一台小巧的机器在我的耳后按下，黑色的圆钮便嵌入皮肤。长按左耳，眼镜展开；长按右耳，眼镜收起。轻巧的设计让信息浮现在眼前，却不会干扰视线。
眼镜为大家的生活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便捷，同时眼镜也是身份信息卡，换句话说大家永远离不开眼镜，失去眼镜就是失去公民的身份。
这种无形的束缚让她心中涌起一丝说不出的恐惧。
瑞曲转过头望向窗外，街道飞速后退。车辆从狭窄的社区驶出，穿过跨江大桥，汇入临森市中心的繁华。市区高楼拔地而起，广告牌炫彩夺目，街头满是身穿制服的行人。
这就是……全新的时代吗？
“您可能想要搜索的内容：罐头需要微波炉加热多久？七七七号公交最早发车时间？离家最近的便利店在哪？甲醛吸多了是否会死亡？”
这些确实是瑞曲想问的，没想到选项就这样浮现在面前，但另一个问题困惑着年轻的她。
正如课本上所说科技发展到至今改善了人们许多的生活方式，新产业不断开发，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生活状况为什么…
瑞曲打开培育员给的册子。
【恭喜你成为一名光荣的无名者，为确保您的人身安全，本册将详细介绍您的生存流程。只要您严格遵守，执法员不会找您的麻烦。】
没有姓名的人以编号的形式将人的出生基地、生产批次和编码组合在一起。
十六岁以后，没有从培育基地领养走的孩子会成为一名无名者，一生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论是结婚还是死亡，无名者的身份都难摆脱。
积分是无名者唯一的货币，可以通过积分购买饮食，改善生活。工作岗位会根据能力调节无名者所得的积分，也就是多劳多得。
高昂的积分可以试着跳脱出这条队伍，成为一个拥有自己名字的自由者。尽管对很多人来说3000万积分难以实现，但日子有了盼头便会更加专注于工作。
册子上还提到了一个词叫自由者，自由者是什么？只可惜目前没有人能为我解答。
指南册子上的字时而歪歪扭扭，时而整齐，卷起边的页面似乎被泪水打湿过，字能看出是人工写的。薄薄一本册子记录了无名者的一生，小到吃饭大到死亡，找谁处理，如何处理，需要什么文件都写的清清楚楚。
比如在【饮食指南】中便会提到可以购买的营养罐头类型，还有如何获取饮用水源，或者在【交通指南】中指出需要乘坐黑色牌子的出行工具。
如果有不符合指南的情况，城市执法者会贴心的带去治疗，直到恢复了正常。
挺好的，无名者还能免费治病。
瑞曲抿紧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黑色圆钮。头顶，一辆悬浮跑车呼啸而过，划破天际，那一刻我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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