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杀我？你是怪物吗？”
“我是人类，人类就是这样的。”
3023年12月1日。
路边的枯树上站着如乌鸦般的束束黑叶，山谷被天空吸走了灵魂，一缕缕白雾接连着天空。风车发电站屹立在山顶一侧，巨大的叶片微微摇曳，一片一片消失在迷雾之中。
一阵大风呼啸，叶片逐渐加速，山顶稀疏的头发露出。几颗白杨盯着阴沟里路过的行人，冷空气在夜晚悄悄访问着仁爱社区。
仁爱社区位于临森市的西部，是本市最大的无名者社区。公寓的扩张项目卡在年底完工，也许工地老板偷工减料，建起来的高楼摇摇欲坠，但与东部的和平社区相比，这里的环境和公共设施明显好了许多。
和平社区年久未修，墙皮如鱼鳞般大面积脱落，木制柜子腐朽不堪，发霉的窗帘东倒西歪地依靠在玻璃窗前，墙角的蜘蛛网给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机’。
“您已到达仁爱社区，请在此站下车。”
声音从耳边响起，女孩从拥挤的公交车上跳下来，孤零零的站在公交站台，吹来的寒冷狂风让她睁不开眼睛，错综复杂的地图指示更是分不清东南西北。
“歪！那边的人！”手电筒照射出的强烈灯光聚焦在她和她的行李箱上。
“这里不允许停留，马上就要宵禁了，快回去！”男子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他催促着女孩离开，一只手举着手电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准备掏出什么。
“好的，我马上。”女孩一刻也不敢停留，她拖着仅剩下三个轮子的行李箱在巷子奔跑，有一只可怜的轮子落在了公交车上。
一下车就遇到城市执法员，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宵禁时间是晚上十点半，这是政府定下的规则，其他的规章制度都写在女孩怀里的一本册子里。
赶路匆忙只草草看了几页，她急忙打开眼镜，眼镜上放映着她看不懂的地图。
“二十八巷三十六栋负七楼七零七。”眼镜示意她要去这个地方。她不是很有把握自己能按时到达，也许今晚会被执法员请去喝茶。
“前方左拐下楼，注意不要走到底，在五十层台阶处右拐进入二十八巷。”眼镜里藏着的小人提示着。在这名小人的帮助下，她在最后三分钟找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叹了口气，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是根本找不到这里的。仁爱社区的每一栋的楼，每一层的门都长得一模一样。
公寓门上的电子屏写着两段信息。
【28-36--707】
【5-90-1167】
28-36--707，这是一间带着编号的棺材。人们出生在框里，生活在框里，最后死在框里。
5-90-1167，门上的第二段信息是她的编号。
推开房门，房间内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她被分配到了全新公寓。房间内的甲醛还没有消除，楼下关门的便利店里售卖着除甲醛的喷雾，价格是五百八十积分。她望着手头空荡荡的积分数，深知自己得和甲醛和平共处一段时间。
“叮——5-90-1167，您已成功入住28-36--707，该房间使用期限为六十年，房租每月为一千积分，管理费每月为三百积分，走廊清洁费每月为一百积分，水电每月为三百积分，每月十五号会按时扣款，请您根据规定按时提交住房费用，如有三次未能成功扣款将交由城市执法员处理。”
“叮——5-90-1167，您的工作审批已完成，报到时间为3023年12月2日，您的工作岗位为记录巡查员，工作薪资每月为五千积分，工作时间为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工作地址为临森市理想路光明街政务大楼分部十三楼行为纠正部，工作详情请查看附件。请您根据规定按时前往部门报到，参加新一轮记录员工作培训。”
“已为您打开公共暖气，费用按每月一百五十积分扣款。”
房间一下子暖和了许多，她把抱在怀里的书放在床头的铁皮柜上，蹲下身子打开破旧的行李箱，箱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件上衣。
底下塞着一张纸质版的好朋友奖状和褪色的糖果纸，她浅浅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这是她在培育基地里的宝物。
公寓属于负七楼，阳台晒不到一点阳光，仿佛在暗示她没有出头之日。
但她十分满足，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独立房间，不用再过着人挤人的生活，也不用再参加惨无人道的考试。只是，她总感觉暗处有视线注视着她。
5-90-1167出生于第五培育基地，准确来说是第五培育基地建造了她。
2724年，突如其来的恐怖的诅咒如狂风般席卷整个社会。那一年开始，刚出生的婴儿身体变得畸形，各个地区的医院均被人海淹没，那些婴儿活不了几个月便会死亡。
只有极为少数的婴儿依靠着精准的医疗、高昂的设备吊着性命，人口的骤降使联邦政府多年统治下的平衡被打破。
在女人哭声和男人的嘶吼中，一家科技的公司横空出世，推出了新生育技术，通过提取伴侣二人的细胞，用基因设备编辑出一个新的生命有机体。
公司凭借着该技术的优势逐渐掌握了人类社会治理秩序，但权力的快速转移却让社会进入到无序的黑暗中，人们一边愤怒着人与科技的界限被打破，一边抱怨着生命即将被终止。
但在几年后，联邦政府高价收购了这项技术，同时宣布培养基地正式成立，新生命的诞生给在迷茫与痛苦中的人们带来了一丝转机，在培养基地里出生的人被称为新人类。
公司默默退到台下，新的科技被推上了舞台，人们载歌载舞欢迎新生命的到来，却没人在意生命禁忌那无形的线已被剪断。
“直接从胚胎变成婴儿，既没有躯体畸形也没有癌症发生！”邓教授站在电视机前发表言论，“多么幸运的我们！这是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
5-90-1167脱下单薄的外衣，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沾着冷水擦拭床板上的灰尘，铁架床的金属味浸满她的外衣。
这件衣服不能再穿了。
简单收拾完房间后，她把箱子里的干净衣服套在身上，没有床单也没有棉被，她独自蜷缩在铁架床的角落。
“艾达，你说你叫艾达是吗？”她好奇地问着眼镜里的小人，是艾达指引着她准确找到公寓，她十分感激，“谢谢你。”
“是的，我的名字叫艾达，是第五代全能型人工智能。”艾达说，“很高兴为您提供优质的服务。”
“人工智能，课本里学过一点，没想到说的就是你。”她在计算机课的时候学到过，“听培育员说基地成立不久后，专家们更加努力的开发智能项目，希望能精准掌控未来发展趋势。”
“如今的智能时代进入瓶颈，无论是对外界的操控还是内部决策调整，全部工序正朝着计划稳定进行。”
“我还听说你比第四代人工智能还要能干，只花费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解决了公民的就业问题。”
“帮助需要找工作的公民扭转困境是我的义务。”
“我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呢？”她很疑惑，邮箱附件里的工作详情写的模棱两可。
“为人类发展做出贡献的工作。”
5-90-1167愣了一下，随后轻笑两声，“看来我们的工作性质很像嘛。”
艾达说：“是的，正如您所说的那样。”
“我记得你会预测未来，你能预测出未来是什么样的吗？”她展开幻想，幻想自己未来能住进更温馨的房子，幻想自己能拥有一个名字。
“人类的认知与智慧是有限的，**是无限的，今后人类的路程依旧是不定数。”艾达说，“根据计算结果表明，人类的未来存在七千五百八十二种可能性。”
“可惜上班就是我的定数。”她叹气道，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去上班报到，早七晚七的工作，每月一次的休假。
“根据计算结果表明，您的未来存在七千五百八十二种可能性。”艾达说。
“真的假的？”她听着有些兴奋，“哪是不是有一天我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叫艾丽？或者艾辛？艾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姓氏。”
她只听过艾达的名字，所以都以艾来起名。
“目前并没有统一的姓氏数据，姓氏的数量随着时间或地域的变化发生增减。”艾达说，“人类的姓氏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母系氏族制度时期。”
“名字是由母亲取得，还能随母姓？我还以为名字是由联邦政府随机发的。”她听得入神，这都是培育员从来没有讲过的知识点。
“曾经是这样....”艾达卡顿住了一秒，“不过在父系氏族代替了母系氏族，男性代替女性成为社会和家庭的核心。”
“社会由男性支配生产、生活和公共事务，首要角色均由成年男性担任，男性具有权支配家庭财产及家庭成员。”
“如今在联邦政府的高强度管理下，社会秩序井然，科技高度发达，公民安居乐业。”艾达继续说着。
父系氏族代替了母系氏族，男性代替女性，如果说神在设计人类的时候偏爱女性，那来自规模化胚胎培育的邓教授则打破了神心目中的爱。
在他的技术指导下，男性角色的功能被无限放大，甚至性别领养也是男性占尽优势。女性被要求拥有更多的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在领养的平台上有用一席之地。
这是将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艾达的最后一句话也是邓教授的口吻，邓教授的照片挂在基地的走廊，他说过的话也成为标语被大家铭记。
“和你聊天很开心。”她打了个哈欠，眼镜左上角的时钟显示时间为3023年12月2日00:04 。她必须要早点休息才能有精力面对未知的工作。
“您的开心是我最大的动力。”艾达说。
...
“早上好，5-90-1167，今日气温为四摄氏度到十一摄氏度，您的身体状态良好，用餐后请及时前往部门报到，您的最佳通勤工具为黑色牌七七七号公交，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二十二分钟。”艾达说。
5-90-1167起的有些晚，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挎着一个灰色的包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包里塞着早上没来得及吃的营养罐头。
她稍微习惯了艾达的地图指示，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到了昨天下车的公交站台，站台站满了人。
在执法员的监督下站台排起了长队，没想到执法员这么早就需要上班。那些执法员身穿黑色夹克，身上挂着手电筒还要枪支和铁棍。
5-90-1167挤上了第三趟公交，要是再晚一点估计就会迟到。公交采用无座型方式，为了挤上更多人，所有人都笔直的贴在下一个人的身边。
放眼望去全车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最小的应该就是她了，毕竟她刚从培育基地毕业。
车窗没法打开，车内空气的循环装置满负荷运行也执念缓解一点。人们佩戴的眼镜具有防窥屏模式，与人工智能的交流也能通过耳边细小的电流实现，寂静的公交上，人们专注的盯着自己的眼镜。
眼镜是接触艾达的途径之一。离开基地时，培育员用一款小巧的机器在不同孩子的耳朵上按一下，圆钮便出现在双耳后侧。有的人是黑色，也有的人是白色。
她的圆钮是黑色，刚打下去的时传出的轻微异样让她十分不自在，好在这个症状每次只持续了几秒。
长摁左耳圆钮，眼镜便会伸展开，摁右耳圆钮，眼镜便从中间断开，缓缓收缩，贴附回耳朵的后侧。眼镜十分轻巧，就算屏幕浮现信息也不会影响到正常视线。
眼镜为大家的生活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便捷，但眼镜也是身份信息卡，换句话说大家离不开永远眼镜。失去眼镜就是失去公民的身份。
5-90-1167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望着窗户外快速闪过的风景，车辆从窄小的社区绕出，随后通过跨江大桥汇入临森市中心城市，高楼拔地而起，广告炫彩夺目，街头满是领着工作包来往的行人，这就是....全新的时代吗？
“您可能想要搜索的内容：罐头需要微波炉加热多久？七七七号公交最早发车时间？离家最近的便利店在哪？甲醛吸多了是否会死亡？”
这些确实是她想提问的，没想到选项就这样浮现在面前，但她想问另一个困惑着她的问题。
“艾达，科技发展至今已经改善了人们许多的生活方式，可为什么不能改善我们的公交状况？包括...房子里还没有除干净的甲醛。”
问题是通过视觉输入法来提问的，并不只有口头输入这一种提问方式。
“城市公交状况由当地政府的交通部门管理，车辆安排形式均为人员所操控，与科技发展无关。”艾达说，“房屋修造由当地政府的建设部门管理，如您想要提交建议，请填写房屋问题采纳表，建设部门将在三十个工作日内回复。”
她明白了，科技只服务于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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