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说:“大概三四个月前,杜家长女杜荻来状告巫涧寨一名叫雅里的女子,说她用巫蛊之术害死了自己弟弟杜莘。仵作去杜家查看杜莘尸体,杜莘浑身皮肤溃烂,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据杜荻说弟弟杜莘是八天前的夜里身上突然开始出现巨大的透明水泡。杜莘痒得乱抓,挠破的水泡倒是不痒了,开始疼。又疼又痒的杜莘满床打滚。杜荻让家人看住弟弟,不让他乱抓,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说是被毒虫叮咬,写了外敷的方子,让杜莘全身浸入药浴之中。可是那些泡遇水后破裂,里面全是红黄色的脓血,这次彻底不痒了,剧疼无比。杜莘还没从浴桶里出来就疼晕了过去。”
“隔日清晨,杜荻又去另外请了一个大夫。这个大夫又说是食物中毒,开了内服的方子。杜莘醒来后,喝了汤药,上吐下泻,外加皮肤溃烂,不到一天就手脚无力不成人形。第三个大夫来,说是火毒,火邪内盛,要清除火毒,温补养阴。又写了方子,喝了一天,口舌生疮。”
杜荻哭着摇摇头,继续说,“就这么折腾了六七天,第七天夜里人就没了。”
“第八天一早,杜荻就来县衙告状。一口咬定是巫涧寨一名叫雅里的女子用巫蛊之术害死她弟弟。我们就去找那名叫雅里的女子。”
五日后,雅里被官差从巫涧寨押到县衙。
雅里跪在堂下,说道:“跟阿莘算是,算是什么呢,用你们的话说叫私订终身。他这大半年经常来寨子与我相会。但是前几天他跟我约了,却没来,原来是死了啊。”
杜荻也跪在堂下,说道:“回禀大人,我弟弟确实与她私订终身,但是上个月我弟弟说雅里的舅舅要两头牛才能再去见雅里,可我们家里哪里买得起两头牛啊,所以我弟弟就不敢再去,还不到一个月我弟弟就这样莫名惨死,一定是她下蛊。”
雅里却说:“我们山寨女子不嫁人,都是男子上门。他不来也就不来了,没什么终不终身的。也谈不上嫁娶,我舅舅根本不可能找他要两头牛。我们山寨里要牛干嘛?还不如羊有用。”
杜荻说:“一派胡言,你们寨子每年二月是大祭祀,若是谁家能祭献两头牛,这一年你们家都可以站在所有祭祀仪式的主位上,这在山寨里是无上的荣光。”
雅里说:“大人可以去山寨打听打听,我们家已经是寨子数一数二的大族,我才能到巫涧寨拜大祭司为师。哪里缺这两头牛呢。而且,我们祭祀用山果、鲜花、稻谷,豕、犬和羊,还有……人。就是不用牛。”
两人在堂上争执不下。雅里被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师爷继续说:“仵作查来验去,也只能知道杜莘是因毒疮而死。可却没办法证明这是雅里下蛊。案子不了了之。陛下当初在各地兴建女子学堂,这杜荻幼时在郡上公办学堂上过几年学,后来拜了本地一个老大夫为师,现在是医馆药师。她那天来县衙状告雅里的时候,连诉状都写好了。她会当地人的语音,也会中原官话。年岁大概在二十五六,又是女子。下官以为让她来为殿下译语,应当合适。”
赵贝锦看向止瑜溪,止瑜溪点点头。
止瑜溪说:“现在就去把杜荻招来,殿下有话要问。”
“是。”
这五涧县一共没多大。不到一刻,官差带着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的女子到堂下。一身黑布衣裤,个子不高,绾发,面庞干净,剑眉丹凤眼。短衣,绑了裤腿,手里拎着斗笠,身后背了一个小包袱。
止瑜溪心想,“只是提她来问话,看她这身打扮已经准备好要随我们入山了。这前后一共才不到一刻的工夫。”
赵贝锦问:“名字。”
杜荻叩首说道:“回殿下,杜家长女,杜荻。”
赵贝锦问:“多大岁数?”
“二十五。”
“起身回话吧。二十五的女子应当早已婚配了。你没有夫婿和子女?”
杜荻说道:“小女十四岁上就说了亲,十六嫁过去。两家父母相熟,知根知底。婚后和睦,我有孕四个月时,夫婿一场急病突然过世。我伤心过度,孩子也没保住。公婆虽然没撵我走,但小姑子们容不下我。加之我娘家上面只剩老母亲,下面弟妹年幼,母亲让我回来娘家当家主事。我虽然嫁人,但一直在医馆帮忙,收入尚可。从婆家搬回来后帮着母亲照顾弟妹。三弟杜莘小我六岁,今年才十九,就被雅里那小巫女害死……”
赵贝锦暗自点头,心中十分满意。这女子打扮干净利索,说话条理清楚。既回答了问题,又提到自己认为弟弟是被人害死。
赵贝锦又问道:“你虽然听得懂当地人语言,也不一定能把所有巫女从山民里挑出来吧?”
杜荻说:“回殿下,山寨中的山民为了生活,从早到晚劳作不休,但是那些巫蛊师,自幼拜师学习巫蛊之术,由山民供养,只需要作法、养蛊,其他一概不会。所以,找出那些回到自己竹楼后却每日无所事事的人就行。”
赵贝锦说:“你何时能出发?”
杜荻拍了拍身后的小包袱,“家中已安排妥当,邻里也都能帮我照应母亲。即刻就能出发。”
止瑜溪也点了点头,说道:“赏银稍后会直接送到你家中,不必担心。”
杜荻叩首说道:“殿下能用得上小女,是小女的荣幸。赏银不敢领,只想为弟弟讨个公道。”
止瑜溪看向赵贝锦,赵贝锦却不接话,只是问:“你可会骑马?”
杜荻摇摇头,“不会。”
赵贝锦看向止瑜溪,问:“止军医,你骑马带她?”
止瑜溪起身:“没问题。这就走吧。天黑前还能赶回山寨。”
赵贝锦一行人返回山寨土楼。
止瑜溪一直把赵贝锦送到屋内,又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贝锦看见墙角放着自己从山洞带回来的法杖,说道:“这几日那些妇孺应该都回到自己的土楼或竹楼安顿下来。”
“是。”
“从明日起,每户派一个侍卫盯着,从起床盯到睡觉。”
止瑜溪:“是。”
“这几日你跟杜荻一间屋子。毕竟,她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让她出入都随你一起。”
“是。”
七日后,兵卒从山民中抓出的三十多名女子,上至七八十,最小的一个女孩才七岁。
止瑜溪看过抓回来的人,问道:“那个女孩才七岁,这么小年纪在家中不做事很正常吧?”
杜荻回答:“这寨子里三四岁的孩童,只要能下地走路,就会跟在姆妈身后帮忙了。可是,这个女孩整日待在竹楼上,我跟着那些兵卒上去查看,屋里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瓦罐,我刚打开其中一个查看,她三指这么一搓,那小罐里的东西立刻化成白烟,肯定是个小蛊师。”
那个小女孩睁着大大的圆眼睛,黝黑的小脸蛋上,还挂着两道浅色的泪痕。
止瑜溪看着女孩说道:“她岁数太小了,应该才刚开始学□□太女殿下父兄的尸身不关她的事,一会儿殿下如果要见这些人,先别带这个孩子过去。”
侍卫答:“是。”
止瑜溪又看了看这三十几名女子,问:“这里有那个叫雅里的巫女吗?”
杜荻指了指她们中间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披着肥大的五色织锦,看不出身形,中等个头。脖子上戴了一个很宽的银项圈,圆鼓鼓的稚嫩脸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止瑜溪说:“这件事我已经跟殿下详细说过,等我们的事情解决。殿下会做主帮你查清真相。若真是她害死你弟弟,杀人偿命,她逃脱不了。”
杜荻立刻红了眼边,跪下说道:“多谢止大人。”
止瑜溪说:“起来吧。你在这里等。我去禀报殿下。”
“是。”
止瑜溪给赵贝锦回报一共抓了三十七名女子。
赵贝锦说:“先关几天,只给水。让杜荻告诉她们说出是谁用蛊虫御尸,就放走她们。”
“是。”
三天过去,这些女子不但没有一个肯说话的。
第四天清晨,侍卫来报,死了一个每天给他们提水的侍卫。
止瑜溪仔细查验了尸首,没有外伤,嘴唇皮肤发黑,七窍出血。似乎是中毒而亡。
又问过其他侍卫,大家说,这几天所有人吃喝都一样,放哨和巡夜都是正常轮替。除了他每天一早一晚给那些巫女提两次水,其他没有不同。
止瑜溪向赵贝锦禀报了此事。
赵贝锦问:“你可查到是什么毒?又是如何下毒?”
止瑜溪说:“属下刚才取血用药粉试过,应该是某种蛇毒。可是他身上并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那些女子这些天也从不曾放出来。”
杜荻在一旁说:“回殿下,也许不是下毒,是下蛊。蛊师下蛊需要被下蛊之人的头发、指甲、皮肤,若有血肉更好。如果这侍卫没有外伤,或许是被巫女拿到了头发。”
赵贝锦怒道:“从今日起,水也不给她们。任何人不得靠近关押她们的木笼。”
止瑜溪:“是。”
那排木笼就在土楼外空地上,没有遮蔽,白天风吹日晒,夜里蚊虫叮咬。
止瑜溪还在担心她们不吃不喝,熬不了几天。
可是,第二天夜里就下起雨。
这些女子就仰头接雨水喝。
止瑜溪还发现若有什么蝎子、蜘蛛、黑蚁这种毒虫爬过,她们不但不怕还抓起来就直接放嘴里吃掉。
看得止瑜溪直恶心。
又过了三天,赵贝锦每天都让杜荻来问一次有没有人肯承认,或者有没有人愿意说出是谁。
都没有人回答。
杜荻说:“这些巫女只听大祭司的。下蛊御尸一定也是大祭司的命令,只怕她们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她们为何这么听大祭司的?不怕我杀了她们?”
杜荻说:“她们更怕大祭司。如果违拗了大祭司的命令,她们会被砍掉小臂和小腿,成为人祭,被全山寨的人分食。尸骨会被大祭司埋入祭坛下,或者把头骨嵌入祭台。这样的话她们的魂灵就会被永生永世控制在这里。”
赵贝锦说:“可是眼下她们的大祭司已经死了。”
杜荻说:“等殿下撤兵,很快就会有新的大祭司,从她们当中被选出来。说不定她们现在已经商定了人选。能送来拜大祭司为师的,都是各寨子地位最高的家族中的女子。可如果谁违背了大祭司的命令,她的直系族人在山寨中地位会被降到最低,甚至成为其他家族的奴隶。永世不能翻身。”
赵贝锦跟止瑜溪说:“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去把这些女子捆好,带到祭台上。”
“是。”
祭台之上。三十几个女子捆成一串被拉上祭台,止瑜溪看到那个岁数最小的也在其中。她走过去借故检查绳子,推了小女孩一把,把她推到其他人身后。
寨子里的人,也纷纷围拢了过来。
赵贝锦走上祭台,跟杜荻说:“告诉她们,只要有人站出来解了我父兄尸身里的蛊,我绝不为难她们。”
杜荻重复了两遍。可是那些女子仍然不为所动。
杜荻说:“其实她们跟着大祭司学习,是听得懂大部分中原汉话的。只是故意装傻。”
赵贝锦一个一个打量着那些女子,忽然发现她们身后躲着一个小女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像口中念念有词。
赵贝锦指着那个小女孩说:“把她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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