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何谓无情?”
这是玉妃烟第八十六次踏入藏书阁顶层。
一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的身影就浮现出来,挡在她面前,问出这句话。
一成不变的提问,仿佛不问个百八十遍不罢休。
老者是藏书阁诸多典籍中的笔墨灵气经年累月所化成的书灵,平日里喜欢现身考校弟子功课,若有答不上来的,往往会被当场逐出去,十天半个月都进不了藏书阁的门。
玄岐门的弟子每日都需入藏书阁做至少一个时辰以上的功课,若是连门都进不了,耽误课业,难免要受罚,因此,人人都对书灵避如蛇蝎。
“若不想遇见书灵,最好不要去藏书阁顶层,也就是三十六层,”已经入门好几年的师姐对着新入门的小弟子们传授经验,“书灵几乎每天都在那里,只要一上去,必定会迎面撞上,躲都躲不掉。”
“三十六层有何特别之处吗?”
“倒也不是,非要说特别,那大概是特别冷清吧,因为那里几乎都是无情道的功法与典籍,不过门中好多年没人成功修过无情道了,那地方,如今积的灰怕是有三十层那么厚了。”
小弟子听了,频频点头,谁知师姐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旁路过,弟子铭牌上的符文字样一闪,显示三十六层,紧接着阵法光芒亮起,人就径直上去了。
小弟子目瞪口呆:“这……她……上去了?”
师姐却见怪不怪:“哦,那是咱们门主唯一的亲传弟子,玉妃烟,玉师姐。她和咱们不一样,只有她有本事上三十六层,还不被书灵赶出来。”
“玉师姐上了三十六层……”小弟子入神地看着三十六层的方向,喃喃道,“她该不会是……”
“别看了,”师姐打断道,“玉师姐就是在修无情道,虽然才刚入法门,但大家都说,玄岐门尘封数百年的无情道功法,又后继有人了呢。”
作为当今世上最鼎盛的修仙大派,玄岐门中向来人才辈出,藏书阁中的典籍功法更是浩如烟海,尤以无情道最为高深莫测。
不过越是高深的功法,修炼起来就越是不易。
无情道讲究静心去欲,不为外物所动,一旦心有杂念,很容易折损修为,严重者,一身功法都会于顷刻间散去,当场陨落。
数百年前,玄岐门最后一位修炼无情道的大能因情劫而陨落。从此,修炼无情道就像是一种诅咒,越是天赋卓绝、前途无量者,越容易遇见扰其心神、乱其心志的情劫,最终散尽功法,身死道消。
作为第三百零一代门主的亲传弟子,玉妃烟是公认的最有可能再次成功修习无情道的人,但她并未从一开始就入此道,个中缘由,也算是有一点曲折,外人自然是不知道,而玉妃烟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你为何入无情道?”藏书阁顶层,书灵捻着长须问道。
那是玉妃烟真正入无情道之后,第一次踏入三十六层。
那时,被玄岐门三大长老联手灌进她灵识的无情道入道心诀就像是一颗钉子,强行定住她整个人的悲欢情绪,让她的心境停留在无悲无喜之中。
虽然功法尚未融会贯通,但记忆其实未曾消失,过往修行的种种,历历在目。
玉妃烟顺着自己的记忆往前推断,未能理清和理解从前那个“有情”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好凭借客观事实答道:“晚辈,因一人而入无情道。”
“荒唐!”书灵当即吹胡子瞪眼,怒道,“你今日因一人而入无情道,那将来,是不是也要因一人而毁无情道?”
玉妃烟的语气和神情毫无波动:“前辈何出此言?”
书灵见她这副样子,便知道无情道的入道心诀已经起了作用。
既入无情道,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罢了,”书灵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既然如此,我问你,无情道,何谓无情?”
“无心无念,断情绝欲之道,是谓无情。”玉妃烟对答如流。
书灵微微点头,又问道:“无心无念何解?断情绝欲又何解?”
玉妃烟一时沉吟。
书灵却不容她多思,断然道:“你不过刚入门,要修习的功法与心诀还多着呢,真以为无情道那么好入?那岂非人人都要登上通天大道了,哼,年轻人,不知所谓!”
书灵一挥长袖,一旁书架上两人来高的一摞典籍就被卷了下来,落在玉妃烟面前,连带着一阵呛人的灰尘。
玉妃烟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这是你接下来要修习的无情道功法与典籍,务必一字不漏地看完,牢记于心,融会贯通,三月之后,我会亲自查问,看看你究竟能不能修得了无情道,若不是这块料,趁早放弃,免得将来害人害己。”书灵留下话,之后的三个月里,也没有消停过,时不时就要现身提问。
玉妃烟逐渐习惯书灵的刁难,每日入藏书阁修习,超然物外,物我两忘。
期间,玄岐门门主,也就是玉妃烟的师父,甚至专门从百年闭关中出来了一趟。
“你当真要入无情道,此道多艰,为师本不忍……”门主欲言又止,显然已经知道了一些前因后果。
玉妃烟对他的不忍只是无感,但毕竟是自己师父,因而还是恭敬有礼道:“师父不必多虑,我已入无情道。”
言下之意,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最后,门主也只能长叹一声,再度回去闭关。
三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面对书灵近乎咄咄逼人的查问,玉妃烟始终十分冷静,有问必答,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早就得了消息、偷偷前来围观的同门弟子们都好奇得很,或紧张,或激动,就连高坐主位的大长老也不禁露出一丝满意且自得的神色,深感自己三月前所做的决断果然明智。
最后,就连书灵也承认:“行吧,就当老夫看走眼了,你确实是个修炼无情道的根骨。最后一问,无情道,何谓无情?”
这话书灵已经问过许多次,但玉妃烟没有不耐烦这种情绪,照样答道:“无心无念,断情绝欲之道。”
“无心何解?”与三月前不同,这次书灵只问了其中一点。
早已熟读典籍的玉妃烟自然不会再答不上来:“无私心,无贪心,无杀心……”
书灵摆手示意她点到即止:“典籍功法你已烂熟于心,可道理,不是背下来就能懂得,大道,也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走得。修习无情道,重在修心,囿于方寸天地,埋首苦读,修不成真正的无情道,你该出去,见一见万物,方能明白,何谓无心。”
说罢,看向一旁的大长老,果然见后者面色微变。
书灵似是嘲弄地笑了一声:“若你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也就别修什么无情道了。你们玄岐门这几百年来,再也没出过一个真正的无情道,就是因为这般拈轻怕重、胆小怕事。”
“既如此,弟子请下山令。”玉妃烟面色如常,对大长老施礼道。
“不可!”大长老一时失态,脱口而出,“你难道忘了,上次下山,惹出什么祸端?如今好不容易顺利入了无情道,若是再下山,再遇见上次……”
话已至此,大长老方才住口,但为时已晚。
玉妃烟神色平淡:“弟子记得。”
无情道不为外物所动,玉妃烟即使记得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再有任何情绪,她只会根据需要,判断和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
“前些日子驻守水阳城的同门发来急信,有妖邪现身伤人,”玉妃烟依旧执弟子礼,仿佛刚刚大长老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弟子请下山令,助同门清剿水阳城内外妖邪,半月之内便回。”
大长老脸色难看,但见玉妃烟始终神色不动,再僵持下去只怕更为不妥,终于还是松了口。
当日,玉妃烟便启程下了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水阳城。
刚到城郊,远处便传来一阵异常响动,像是某种利器的急速破空声,而且不止一道。
紧接着,城门上升起一枚紫色焰火。那是玄歧门的求救信号。
玉妃烟目光微动,当即御剑往焰火升起的方向去了。还未完全靠近城门,她就感觉到了那一片冲天的妖气。
无数刚刚化形、凶相毕露的妖物正在水阳城正东方向的城门上空盘旋,十二个玄岐门的弟子正各执法器,共同维持阵法,将这些妖物限制在城门口范围。
妖物凶戾,且数量众多,眼看阵法始终不稳,甚至有即将溃散的趋势,为首的弟子面色一变:“不好!妖物要冲破阵法了!”
“静其心,守其神,”就在这时,众弟子上方传来一道冷静的声音,“笃其行,归其位。”
来自同门的熟悉术法之力注入,众弟子也跟着冷静下来,齐声重复相同的口诀,原本将乱的阵法在这几句话间被重新稳定住。
众弟子这才得空看清来者何人。
玉妃烟穿着和同门相差无几的服饰,腰间弟子铭牌微光闪烁,整个人御剑悬浮于半空,剑穗上的双鲤鱼白玉扣正随风轻轻晃动,被阵法落成的灵气波动一震,叮当作响。
为首弟子认出她,忙见礼道:“原来是玉师姐,弟子是六长老门下,柳如声。水阳城近日妖邪频出,今日更是突然异动,前些日子我们刚向门内发了急信求援,没想到是玉师姐过来了,未能远迎,为师姐接风洗尘,还望师姐见谅。”
玉妃烟在阵法上施了加固封印,便收了剑,落到地上,与各位同门互相见礼。
“柳师弟和诸位同门驻守水阳城辛苦,不必招呼我,与我说说近日妖邪异动之事即可。”玉妃烟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带着无情道特有的波澜不惊,明明是再温和有礼不过的话语,听上去却略带冷漠与疏离的意味。
柳如声提起妖邪之事,不由眉头紧锁:“大约半月前,驻守水阳城的弟子在日常巡视时,遇见一只刚刚化形的狐妖伤人……”
那是一只刚刚化形不久的狐妖,野性未除,一经现世,已经害了十四条人命……
“既已杀生,当诛。”片刻后,听完同门师弟所述的前因后果,玉妃烟语气平淡地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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