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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朋友与敌人

与看客们与有荣焉的心态不同,解裁春巴不能跟费清明交换交换,奈何对方由始至终都没能瞧明白她使的眼色。

她是会吹乐器,仅限于唢呐。但着实是个跳舞苦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根本就没学过的事,要她从何变出一个足以应付上台表演的舞艺达人。

把解裁春放群舞里,她还能滥竽充数,来个现场偷师。

无奈今儿个领舞的主舞,不慎吃坏了肚子。作为面上最有光的舞姬,当下最能吸睛的解裁春,她被理所当然被塞了上去,完成领头的独舞。

事到如今,只能她露一手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找不出路,也得强行撞开。解裁春心下大定,站在台前,俯视着下头密密麻麻的宾客。

她微微一屈膝,两只手搭在右腰处,向接下来要受她荼毒的客人们行礼。“小女子献丑了。”

从各地赶来参加张家喜宴的宾客们,听见了一声奇妙、整齐有序、略显迷幻的播报语。

“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舞动青春,从现在开始——”

解裁春在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做热身运动,底下围观着她蹦来跳去的客人们,拿不稳手里沏茶的杯盏,幻视田里的满地青蛙呱呱呱。

原来刚才那句献丑,并非一句推辞。

“这……”县主齐文乐捧着茶盏,“今儿个张员外宴请的队伍,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用僵尸般僵硬的身段、生锈的舞步,跳完一整套广播体操,解裁春迎着众人惊掉下巴的注目礼,头皮一层层绷紧,灰头土脸地下了台。

一张脸蛋爆红,从毁尸灭迹的盖然性,思量到宇宙初开的偶然性。

她寻到坐在一角,着重反省人生何故走到今朝的费清明,陪他一起就坐。

费清明揽住解裁春的腰,使她坐在他膝盖上,免得等会坐麻了脚。

“要不,我们回去吧。”丢脸丢大发的解裁春,一蹶不振。

“小满。”做好心理建设的费清明,抢先说服了自己。继而摆正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做人要有始有终。”对他也要有始有终。

他不喜解裁春对飞贼们过于和颜悦色,又喜爱她口中阐述的金口玉言。这会使得她看上去更像一位优厚的嘉宾,而不是口无遮拦的骗子。

“君子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可我是女子呀。”

被打岔了的费清明,略一正色,“女子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解裁春拍拍脸,强迫自己振作,“也对,不然这脸就白丢了。”

很快打起精神的解裁春,和费清明脱离主厅,翻到后宅。

两人寻找本该出现在前院接待宾客,却因病症发作,迟迟没有露过面的新郎官张大公子。

挨个院落翻找的流程,繁琐且麻烦。费清明直接从一个过路的奴仆身后绕过,扼住他的喉咙,采取逼问手段,“大少爷现在在何处?”

“呃呃呃呃呃呃呃——”仆从发不出声响。

解裁春捏着费清明的手,往下放,制止住仆从继续学鹅叫。

“在……在食香苑。”那奴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地。

一双素雅的女靴,出现在张家奴仆视域内。使得他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怕一会儿瞧见不该瞧见的,下一秒就被杀人灭口。

“听好,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往外说。如此,你的小命就能保住,还能继续做你的事务。不会被老爷夫人追究,也没有殃及池鱼的灾祸。”

“奴才省得的,省得的。”俯首帖耳的奴仆要抬头,又赶紧低了下去。“江湖上的规矩,我懂的。”

都懂什么了。解裁春再问,“食香苑在哪个方位?”

“往前走进四个宅子,穿过八条廊道,绕假山而行,至僻静院落就是。上面有一牌匾写着。”

“多谢。”

二人凭借费清明高超的武艺,完美躲避掉巡逻的侍卫,一路走得畅通无阻。他们二人寻到大少爷住处,他正坐在藤椅上,似乎在困觉。

解裁春上去摸脉,“咋摸不出来跳动。”她面色凝重,“咽气了?”

费清明调整了一下她胡乱摸的位置,放在正确路径上。他另一只手按照大少爷喉口处,做出判断,“一息尚存,气息微弱。恐熬不过今晚。”

“噢。”没有修习过医术的解裁春,决定不再班门弄斧。

既然人还活着,那先前的种种异状,总结而成,就指向另一种可能——

回光返照。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验证了复生的死尸,并非从现在开始流行。可甲之蜜糖,彼之砒霜,对今天要过门的新娘子,怕就是坏事了。

毕竟回光返照可撑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举办完婚宴的当天晚上,就听闻张员外家的大少爷死在洞房花烛夜。

坊间传得极为难听,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什么马上疯,裙下臣。什么克死亲夫,恶毒之妇。

种种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峻宇雕墙的大门一关,闲言碎语传不进来,哭声与哀嚎也都传不出去。

寒深露重,披着单衣的过门媳妇,被拽着头发,扯到正堂前,听候主母发落。

家丁们高举着火把,照亮乌黑的夜晚。人人严肃以待,可见今夜必不能简单收场。是要实行私刑了。

张家主母成庭生眼泪流尽,哽咽得难以发声。她吸着气,抽泣了半晌。方才拧着帕子,趴倒在儿子陈尸的棺木前,上了三炷香。

被压在堂下的新妇,衣裳不整,仅着单薄的衣裳。本就不受家人重视的她,夜间更受不了挨冻受寒。人跪得久,难免冻出个老寒腿。

但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哪还能有个好赖的以后。

古往今来,冲喜的妇女假如能讨个吉祥头,那害病的郎君两三个月内不死,大不了守寡余生。但若是不幸,一过门,那不中用的夫君一命呜呼,往往就会落到新妇这种地步。

人嫌鬼憎,既无名声,又无人怜。

那新妇何等聪慧,当下磕头求情,“求夫人饶小的一命!求夫人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终身守寡,不再另嫁。有生之年日日焚香,夜夜祈祷,感念少爷的恩德,为张家磕头诵经。”

可过户的妇孺撞上森严的高门,纵使再聪明,也逃不过这严厉的门规。

奔走的奴婢们摘下红绸,换上白段。通红的灯笼取下来,改用苍白的灯笼装点。成庭生就在那惨白的烛火间,居高临下地睨着儿媳妇。

两捧疲惫的鱼尾纹端,刻写着满心满眼的恨。

恨这个一入门就克死她儿子的媳妇,恨她希望能椿龄无尽,却早早撒手人寰的儿子,恨早和外边金屋藏娇的妾室暗中媾和的丈夫。

成庭生流着泪,作烫红了的刀刃,主要讲究一个庖丁解牛,直来直往。

“你能嫁给我儿子,是我儿子的福分。你作为他的媳妇,生当尽忠,死亦同穴,才能让长辈安心。放心,你故后,我一定会为你们二人合葬。黄泉路上,不孤苦伶仃。”

她朝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得了使命的婆子,摩擦双手生热,捞起摆盘上摆着的白绸,落在新妇脖颈前。

新妇急呼,“夫人,我会为郎君守孝的!不管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我都会尽心尽力侍奉他的牌位,为他烧纸钱、添烛烧香!求您饶了我一命吧。”

到底还是不懂。成庭生眉目冷冰冰,似中庭冷淡的月光。

妻子殉夫,除了能让花钱买来的媳妇,下去陪陪她那不幸逝世的儿子之外,还能成全儿媳妇忠贞节妇之名,换取光耀张家门楣的盛名。

不仅能一举洗去阛阓流传的污名,还能被称作是有情有义之家,被官府颁发一座贞节牌坊。让他们张家在街坊风风光光,就算捅到十里八乡,也能称颂上几句。

用一个女人的死,交换一个门庭的荣耀。那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儿媳妇从一开始就打错了主意。

不怪乎儿媳妇眼皮子浅,他们张家本来就是寻一个生辰八字方便冲洗的人家,而哪户好人家愿意把真当心肝宝贝宠的孩子,送入一脚埋进土里的府邸。

贫瘠的土壤浇灌不出芬芳的花,可怜之人会一路下滑,越来越可怜,而无人怜惜。

那膀阔腰粗的婆子,用白绸一把勒住新妇脖子,在她颈后打了个结,打紧了。

新嫁娘一下喘不来气,求生的本能使她死死抓住套住脖颈的绸子,想要扯开、掰断,偏无回转之力。

忽而,一颗没剥壳的开心果打中婆子腋窝。叫她一时整条臂膀发震,再提不起劲。

有了喘息空间的新娘子,两手撑着地面,一个劲咳嗽,嘴角口水横流。

“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切莫赶尽杀绝呀。”

屋檐上传来一句嘹亮的哨声,众人闻声,仰头看去,只见正脊上端伫立着两道身形,一红一白,搁浓墨的夜幕下煞是显眼,只一眼就能惊得人神魂出窍。

红的那一位拥着白的腰身,身法飘逸似鬼魅,转眼便至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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