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讲究先礼后兵,解裁春款款一福身,拉动耳饰,掌心现出唢呐。
四方侍从要动,费清明弹出穿花的珠串,精准地打到他们穴位,要侍从们个个僵直在原处。
“阁下是?”成庭生心生警惕,细一查看,这不晌午要他们张家丢尽颜面的歌姬吗?后面经过排查得出实为浑水摸鱼溜进来的人士。
好呀,她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反而堂而皇之找上门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夫人。”解裁春冲人打过招呼。为表敬意,她在死者灵堂前,先行上香为敬。她等了等,发现费清明并没跟她预想中一样,效仿她的行为举止。
反而在那里活动他的二胡琴弓,大约是在思量用它作为杀人武器的可行性。
她丝毫不意外乐器的另一种使用方法。
可以的话,解裁春真心希望管弦乐器只用于愉悦耳朵。而不是玩出花样来,换一种法子,解剖某个倒霉蛋子的躯体。
费清明现今是归她管,她有教管的责任和义务。一个团体,上行下效,要有整体意识才行。
解裁春屈起手肘,捅了捅费清明肚子,示意他上前敬香。
费清明轴归轴,胜在听劝。当即收起胡琴,收入乾坤袋中,规规矩矩地点了三根香。
成庭生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可在她的主场,在遮风挡雨几十年的张家门下,被两位素不相识的外来人压制,她的脸色再好都好不到哪里去。
成庭生端详着解裁春素裙簪花的打扮,想起早年逝世的婆婆口中所言,关于丧葬行业的经典装束。在一瞧那亮明身份的唢呐,又有哪里不明白?
分明大喜的日子,就有唢呐匠上门砸招牌。
冲喜的媳妇,把喜气都给冲跑了还不算。竟有唢呐匠来招晦气,就是这群不要脸皮的贱货,才会把她活生生的儿子给逼死的!
成庭生艴然不悦。
要不是唢呐匠身边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青年,武力着实超群,怕是她招来满门护卫,都未必够人打,反而会进一步惹怒对方,招来承受不住的祸端。
她早下令,把那两名贱妇拖下去,有一个是一个,活活打死罢。
不听得她们的哭嚎声传遍子夜,成庭生心里头的火气就下不去。
“夫人节哀。晚生知晓我再多的劝慰,亦是无用,只能用实际行动,为您寄托哀思。”
解裁春先是亮明身份,后提出解决方案,“在下解裁春,师从鳞癌山苏尔奈。我旁边这位是斩情峰首徒费清明,我二人愿为令郎做引路人,做足七天七夜的丧仪。”
“清扫归路,开辟去处。令张郎君走得安心,也让夫人与老爷多多放心。”
成庭生的瞳色在烛火照耀下,忽明忽暗,心中仔细忖度着解裁春话中的可行度。
鳞癌山苏尔奈一门,曾经辉煌过,而后不知是何缘故,走向落寞。斩情峰的名声倒是在那之后猛然窜起,此消彼长,不知借了谁人的东风。
都是几十年前的旧黄历了,不足为人道也。她也就在儿时听老眼昏花的婆婆提了一耳朵,早记不得数了。
“那你有何打算?”
成庭生直言不讳,“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总不至于平白无故,上门送一份大礼。”她屁股落在椅子上,挺直腰板,“说吧,你想要什么?”
“为了我那不幸的儿,我会尽可能满足你。”
假如两位来客说的话为真,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可怜她为人母的心,孩儿生时活受罪。哪怕孩子断了气,也要想方设法铲平孩儿沿途的路,生怕他磕着碰着,落到地府里叫饿鬼啃食。
假如两位来客说的话为假,那位郎君的身手就足以斩杀现场所有家丁。谎言张口即来,有意与她周旋,可见所图甚大。贸然揭开他们的企图,对她有弊无利。
还不如装聋作哑,得过且过来得明智些。
“没什么。只是不希望夫人造下杀业,而寄望于大喜日子里,不要增添血腥气。”
先君子,后小人的解裁春,亮完底牌,一个眼神,震退挟持新娘子的两位婆子。她扶起抽泣中的妇女,右手平摊向上,便自动落了一张帕子,是费清明递上来的。
解裁春替妇人擦干净脸上哭花了的妆容,感慨着一念之差,停留至今的作为没有差错。
否则,好端端的姑娘就要在大好的年华里,折在孤寂的夜晚,岂不可惜。
“乞求夫人网开一面,让有我见犹怜的新妇,能有一线生机。”
“我当是什么呢?还费劲舞到我面前说情。”成庭生眉目微拧,隐含几分嘲讽,“你以为你是在世佛陀,是个人就能救?君不见张家庄里陈列着成排牌坊,每一座下面都压着一个苦命妇人,你能救到几时去?”
解裁春正色,“自然能救得一个是一个。”
成庭生鼻腔里哼出一声冷嘲,“就算我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宗族里的叔叔伯伯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她活着就是我张家的媳,死了要做我张家的鬼。”
“多好的封官进爵,光耀门第的契机。用一个命如草芥的婆娘性命,装点门第无上的荣誉。你觉得她能活到几时?”
“纵然撵回家去,她那黑心肝的爹娘都会亲手要了她的命。再送上门来,周全我们张府的名声!”
解裁春并非不待蓍蔡的人,规章事理宛若苍穹永恒闪烁的辰星,不管世人抬不抬头,都永远盘旋在夜空。唯一区分的只是人,是否深陷心盲眼盲的境地。
“那就拜托夫人再写一封放妻书,放她天空海阔,万类霜天竞自由。”
“此女的亲生爹娘都不在乎她,用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即便能捋清里头的利害关系,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由于情绪、感情皆不可控,而做不到事事理性,桩桩件件好比打桩的施工进程,一板一眼,不可挪移。
成庭生咄咄逼人,“她出了张家的门,死皮赖脸地跑回娘家去。要么被蜚语恶言祸害死,要么被父母逼着再嫁一次。还不如在此处殉了我儿子,好成全她单薄的声名。”
“她本人在意。”解裁春捧起妇人的手,擦拭她的泪眼,“姑娘贵姓?”
身在局中人,却无人听她心声。被一波三折的事况发展,吓得一愣一愣的新嫁娘,吸着鼻子抽泣,“小女子姓闲,名梦落。”
“好名字。上一个名字带落的,搅得一方尘寰天翻地覆。逆转阴阳,反转乾坤。焉知你不是下一个。只要人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若不幸跌落到底,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的每一步,都是步步高升。
解裁春拍着闲梦落的手,询问她的想法。“你是想继续待在张家,还是回娘家,或者四处去逛一逛,见识见识天地广阔?”
“十业大界有那么多的好去处,不必拘泥于脚下踩着的小小村落。不管是我们二人来处的丹霄峡,悬泉瀑布,还是坐落着神出鬼没的蜃楼的羡瑶台,若是乏了,不妨自主去寻绛阙、访紫陌。赏春游乐,酿酒折花。”
她可为闲梦落提供充足的资金,直到对方有落脚之地,能撑起营生为止。
新妇眼光在堂内众人间,来回梭巡,不敢作答。
“不急。有的是时辰让你考量。这几日先跟清明一同,给我打打下手。”
得了成庭生应允,解裁春操持起张家大郎的丧仪,七日停灵,摔盆出殡。找来的风水先生,看好墓穴。挖了墓地一葬,生前的是非恩怨统统消散干净。
享有的富贵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纸扎匠的行业由此壮大,编扎着人间世换了形貌的各类琐物,唯恐亲朋眷属在底下挨冷受冻。
亲戚朋友烧纸钱时,会哀哀切切地呼唤着逝者名字。他们由衷地相信这种行为方式能够一对一地将纸人、纸轿子等物,对应好烧给逝者。
唢呐匠吹奏的乐曲有很大程度会震慑到修真者,二者相生相克,又互相扶持,缔结出古怪又契合的合作关系。费清明没有出席当日的葬礼。
拿了和离书的闲梦落,吃不透两位恩人的干系,“你们二人既已结伴而行,难道不该是亲密无间的盟友?缘何轮到姑娘出手,那位公子就得无端静默?”
不知修道之人,本就逆天而行。有福消受长生,无份身消道殒。道德律法不能成为衡量他们品格的标准,若能破境成仙,父母亲朋杀得,尊长爱侣亦不值得可惜。
解裁春喝口水,润润嗓子。“而唢呐匠顺应天道,计较万事万物都有其终期。我们是为亡故者吹奏最后一曲丧乐的送行者。天生站在修真者对立面。”
纵然短暂结盟,也成不了交心密友。
唢呐匠与无情道修士结缘之日,亦是生劫。唢呐匠赌无情道道人,能够使自己安享百年,全身远祸;无情道修士赌自己随同唢呐匠下山,一览人世间风光,有如另类闭关。而后一场大梦将醒,弑亲杀友,霞举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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