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
是暴风雨前的海啊。走到这一带,沈杰英才停了下来。
云层已经看不见了,翅翼般延绵的群山也彻底湮没进夜色的浪潮里,什么都没了。暗黑的潮水不断往上蔓延,直涌向更深远处。仿佛是创世之初的景象,脚底一片空虚混沌,踏着的黑色的渊面也许只是天空的倒影,不,要有光体才有天空,有普照才有大地。身处这位置,就像踏上世界的极点,整个庞大、错综的体系正在为惊涛的兽嘴所吞噬,汹涌地反刍出回音——逝去的回音;倏地迸碎——迸碎的浪花,餍足的饱嗝。
沈杰英忽然就笑了,是真的觉得可笑。他才明白喜剧比悲剧还残酷,悲剧至少哀艳,把美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喜剧整个一种滑稽的伤惨,人物还没到下场,一只脚就踩空掉出了舞台,进进不得退退不行,唯有自嘲罢了。
不是不想见她,实在这些日子他太心烦了,很多事没想清楚。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点印象都没了,他只记得一个很平凡的日子,他在学校门口接她一起吃午饭,等待的空隙,阳光仿佛融化的麦芽糖一样胶在树枝上,树头的光点和蝉鸣一起震颤,叶与叶摩挲着,那种心灵与物质世界擦碰的瞬间,他忽然就觉得,这样等下去也不错。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悟。真的。松脱之后就再难收缚回去。他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生活的,痛苦、渴望,死亡、向往,罪罚、自由,一直以来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之间的种种关系,把一切暗黑的物质作为豢养意志力或者生命力的养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淡忘了,以至于在他放弃视之为“使命”的那个东西时,也没有觉得是哪里不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他开始回想出生以来的一切,痛苦当然有引力,但是那点引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该死,这就是他觉得最尴尬的地方。那种水倒进油里的稀释与隔膜感。站在这里也是,什么冲动都没有,对于痛苦他变心了,对于过去的自己他也变心了。从他把死亡当作初恋那样追求,把坟墓当作新房那样抵达的路上,他变心了。没有委屈,没有不甘,不是割舍,也不是牺牲,谈不上救赎,也并不高尚,就是变心了。那时放弃也并不全是因为晨晓,起先只是浅显的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确切来说应该是,无止境感是最美的,得到就是失去,失去就是得到,这才是生活的哲理,很多事的答案就在反面。还记得那时Serge谈论死亡,说将美升华成为永恒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瞧,多么矛盾。但是他也说了,只有经历过死亡和痛苦的人才能体验到生命的美。甚至有人羡慕他和Serge目睹过死亡。
是啊,没有那些人的死亡,就没有现在的他。通俗的来讲这就是命运,惩罚也好激励也罢。真讽刺,越是拥抱就越是消失,越要躲避就越成为命运。
走到这一步,一切的目的性都失去了意义。他攥着那把乌光锃亮的小手qiang,心里没有一点实感,就算真的打出去,打中的也只是十几年前的自己。
浪涛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溅得很高,把头发都瀑湿了。他并不感到恐惧,相反,有种奇异的和谐。仿佛牵连着大海的脉搏,澎湃,有力,充满原始的生命力,生命的洪流。他清晰得感觉到自己以外的一切,鹅卵石、尘埃、碎沫、星辰,天空;包括他自己的每一丝每一寸,心跳,汗毛,血液汩汩地流淌;海的深处,夜之尽头映在眼眸的深处,无尽的祥和、宁静,宽宥,甚至慈悲。
清亮的眸深里什么闪活了一下,情绪般翻沸。手上握得更紧。他僵着了背,仿佛被什么击中,他既听到又没听到的声音,是晨晓在喊他。
终于还是被她找见了。
子dan利落干脆地纳进枪tang,他终于做了决定。
……
轰鸣声击中了晨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痉挛,她瘫化在地上,干呕起来。
砰——砰——砰——砰——
整整五颗。
再剧烈的爆破也打不断那秩序,滚滚洪流奔驰着,淹没、吞并了一切。
晨晓仰起脸,半张着嘴,眼泪被风吹横,吹涩,一路划进脖子里去。
她机械地抹着眼睛,确定不是泪光把什么模糊了。
前方一点点现出了一个人。飞扬的白衬衫,沙沙的,月光研磨一般洒在上面,颗粒滢滢的。
“你是在为我哭吗。”他定定站在她面前。
晨晓怔怔看着,眼神点点回焦,眉毛登时飞了起来。
“你他妈——”她骂道,一耳光就抡了上去。
他被那一巴掌打得偏了过去,脑子也是一懵,反应过来也骂了:“操,你练自由搏击去了啊打人这么疼!”
又一个辣辣的打耳光掴上来。晨晓咬牙就是骂:“沈杰英你混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看着我为你着急上火你是不是特得意啊!你大爷!你给我滚!以后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他抬脚追上去,“晨晓。”
“滚!!”
“你别哭,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谁他妈要听你解释!我眼泪留着洗脚后跟我也犯不着为你哭!”
“你走反了,回去的路在那边。”
晨晓一顿,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他在后面跟了几步,伸手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晨晓的眼泪快赶上尼亚加拉大瀑布了。沈杰英攒眉,擦拭她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完。
索性一把搂进怀里。她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头发和衣服几乎都被淋湿了。眼泪像泉水像暖流一样流向他,一直涌向心脏的位置。沈杰英忽然想起自己葬礼时的场面,鼻子蓦地发涨。
“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都乱了。”唇在她耳鬓偎擦着,“我以后都不会让你哭了,好不好?”
她甩着胳膊噼噼啪啪一阵乱打,“让你不接电话!让你不回短信!你丫长本事了是吧!”
那话落进耳厢里,却像消音了一样不真切,渐渐失真起来,失去信号的老旧电视机一样。
晨晓脑袋一歪,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撑开眼皮,晨晓就觉得天花板在上升旋转,耳朵里也杂杂的。不由感慨革命果然充满了艰辛。
室内只开着一盏昏昏的小灯,应该已经半夜了。晨晓偏一偏头,看见埋在手边趴着的沈杰英,提着的心终于落进腔子里,还好不是梦。
似乎察觉到动静,沈杰英也抬起脸,眼神有些惘惘的,“醒了啊,饿不饿?”
“有点儿。”想起是半夜,晨晓又接上一句,“喝点水就行。”
“我去给你买点宵夜回来。”他说着,就站了起来。
“不用了,这里的东西我吃不惯。”她一把攥住他,生怕一错眼他就不见了。
他瞥一瞥眼,“行,我给你热点水。”
喝干一杯,晨晓还要喝。
“还喝吗?”
“不喝了。”省得夜起麻烦。
他把杯子放在床头,伸手拭去她嘴边的水迹,“医生说你脑震荡,怎么弄的?”
“不小心撞的。”
“你碰瓷挖掘机铲了啊撞成这样。”沈杰英顿了顿,“你是不是——去找我姨妈了?”
晨晓横了他一眼,“知道了你还问。”
“怎么这么傻啊你。”他轻轻在伤口的位置拨了拨,像拨羽毛似的,“疼不疼?”
“还行吧。”
沈杰英一听,笑了。晨晓看见他那小人得志的劲儿就来气,端起脸说:“你少自作多情,我要是真的负伤我肯定不来,我这是苦肉计,就你跟我这交情我才犯不着呢。”
“是是是。”沈杰英得得得点了三下头,“我让你去找庞美芳的,我让你跑来找我的,也是我让你急休克的,行了吧?”
“你——”
“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什么都说了你还要说什么啊。晨晓气得一噎,大尾巴狼,看你那得意的腔儿吧,跟吃了蜜蜂屎一样。
“诶,你倒是细说说,我跟你什么交情啊?”说着,脸就凑上来了。那眼神,精烁得能把狼给吓跑。
晨晓正羞愤,看见他那张人间四月天的脸,到嘴边的话忘得光光的。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妈的。
“说啊。”
“什么交情都没有。顶天了,就一前任。”
他一把捞起她的下巴,眼睛直看进她眼睛里去,“什么什么前任,我什么时候批准你下岗了?”
晨晓一听,多新鲜啊,这种事还要批准?“你少赖皮,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会再来找我。”
“我当时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你为了气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再说了,我没同意分手的事啊,而且,这次是你来找我的——你来找我的。”
“我找你是来开分手大会的行了吧。”
“不是,你这女的——我不爱听什么你非说什么是吧。”
“对啊,我就说了怎么着吧,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他一听气笑了,你这三寸长的小萝卜还拿人一把了。
晨晓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他按在了床上。软的不行来硬的是吧,抬脚就要踢,结果被他压得死死的。
柔软的唇瓣密密覆上来,生硬地撬开她的齿,她一句都没吭出来。热热的呼吸纠缠,烘烘扫过耳畔。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晨晓只挣扎了几下就没劲了,喘息的片刻,他也俛首看着她,目光交接,两个人都没开口。
胸膛微微起伏几下,他再度压将下来。
晨晓迷迷糊糊的,闻着他身上清凛的气息,仿佛雨后薄荷的新凉,心里一阵恍惚,记忆里仿佛间隔了几个世纪似的。她觉得自己真是完了,铁定要被这大尾巴狼吃得死死的了。
他不断地吻着她,脸颊不时厮揾着,从脸颊吮吻到耳珠子,沿着脖颈一路吮到锁骨的位置,凉凉烫烫的,呼吸也越来越动荡。晨晓心想坏了,这厮发起情来了,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顿给亲得五迷三道的,北都找不着了。
什么叫英雄难过美男关啊。晨晓晕陶陶的,想这小嘴亲得人还怪舒服的。不对,这这这——这不是柳下惠变成西门庆了吗,这不是童子军变成小□□了吗,这样下去铁定要**了啊。
她霍然伸手支住他,咿咿呀呀半天,“沈杰英……你不带这么玩的啊。”
他定睛看着他,一双眼眸湛黑,喉结滑了又滑。晨晓心里哀嚎这一什么男的啊,长得这么催.情。
他舔舔唇,吃油了嘴的猫一样,“咱俩到底谁会玩儿啊?”手指一匝匝缠上她的头发,凑上耳畔,“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才亲几下就上道了——”
晨晓捂住他的嘴,大骂卑鄙小人,“你有本事你别上枪!”
“谁上枪了,都丢海里去了。”
“我也没说是那个枪啊。”
沈杰英一愣,耳根子蹭地红起来了,抿抿唇,“滕晓晨,我真是低估你了。你就一猥琐青年,看着根正苗红的,脑子里全是颜色。”
晨晓撇撇嘴,“我也没说过我是良家少女啊,熟知我的都知道我是一花花少女。”
“那你跑什么?”
“我不跑还等着跟你少儿不宜啊。你别忘了,我们今天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召开第二次分手大会。”
这小伙一听,又来劲了,挑挑眉毛,再度给她摁了回去,“你分起手来没完了是吧?我在此庄严宣誓,你再哔哔赖赖,我就把分手大会变成无遮大会。”
“你——你是人吗?我好歹也算你半个恩人吧,你姨妈那事还是我摆平的!”
“那我以身相许呗。”
“少臭美了你!滚!”
沈杰英今天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二话不说就把衬衫给剥了。晨晓正要大义凛然地拒绝,一瞥那精壮的腰身,那工丽的肌肉线条,眼睛立马瞪得跟贼似的。
这小伙显然欲拒还迎,“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两清,那我也没办法了。”
那手堪堪就要收回去,晨晓急了:“谁说我不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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