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眉梢一挑,“既在藏书楼,便都是公共租借之物。”本不感兴趣,禁看的警告反倒激起她的逆反心,垂眸间隐约看出旧舆图上墨线蜿蜒如血脉,勾勒出山川城池。
“不过物归原主。”见她不为所动,寒潭无波的眼瞳突然显露一丝狠意,“得罪了。”
吴悠眼疾手快往身后躲,不料手背刮出一道血痕,“啊!什么东西下这般狠手。”
那碎片细小,并不好夺走,吴悠抹了把凌乱的发丝,“你给我好生道歉,我便大发慈悲给你。”
“一物换一物。”柏隐亮出手里字迹满满的信,眉骨高挺如寒锋出鞘。
“糟了。”吴悠拧眉看着桌上空空的信封,那封家书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想起信的秘密心中一急,扑了上去。
青衿与素袍交叠在书堆间缠斗,你争我夺中,信纸撕烂,一块碎片飘落在烛火间迅速燃烧。
天旋地转间,柏隐手拿着另半张信,“陆”字赫然在目:“都一起烧了如何?”
“我怎知你会不会又强抢了去。”吴悠腹诽这英武样貌终于露出一丝诡谲的真面目,“再说了,你怎……”正想问他如何知道她会烧信,就听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烛火倏灭!
黑暗中柏隐将人按进怀里,温热气息拂过耳际:“噤声。”
“楼上怎么漆黑一片?有人吗?”宿直推门进来,见无人应声便跟同行人疑惑道,“掌书,里头没人。”
“吴悠不在?”观言本担忧新人多生事端才来,闻言眉头一蹙,语露不悦,“看看里头书籍有无遗漏破损。”
二楼,吴悠被扣住动弹不得,压低嗓音呵斥,“……松开!”这份兼差得来不易,不想丢掉就必须立马出去谢罪。
身后胸膛发出低沉的声音,在夜里带着一丝冷意,“给我,或者烧了。”
吴悠也不想败露,当机立断,“我再点蜡,你我一同放到烛火上,都烧了。”不料他比她还多疑。
“……”柏隐沉默了一瞬,似乎在衡量。脚步声顺着楼下台阶逐级往上,落在他们耳朵里越来越清晰,扣住吴悠的手终于松开了几分。
吴悠立刻挣脱出来,凭着记忆摸到书桌边,手指颤抖着摸索火石。黑暗中,“嚓”的一声轻响,一点火星溅起,随即是烛芯被点燃的微光。暖黄的光芒重新在二楼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映亮了两人紧绷的面容和狼藉的地面——散落的书籍、翻倒的芸香草罐、还有烛台边那点信纸燃烧后的灰烬。
吴悠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中紧握的舆图碎片凑到烛火边缘,火焰贪婪地舔舐上去,同时,眼神示意他履行约定。
柏隐目光沉静,将手中那半张写着“陆”字的家信残页凑近,指尖一弹,碎片精准地落入烛火之中,瞬间化为乌有。
两簇小小的火焰,在寂静中无声地吞噬了各自的秘密。
“吴悠?”观言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已经出现在楼梯口。
楼上,吴悠迅速拾起地上杂物胡乱扔进抽屉,迅速调整了姿势,独坐在书案前,手扶着额头,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懊恼,仿佛只是经历了点小意外。
“掌书回来了?”她抬起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委屈,“方才蜡烛燃尽了,摸黑想找根新的,未料对这藏书楼格局不甚熟悉,磕磕绊绊才找到。”
观言的目光锐利如鹰,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烛台边缘那点尚未完全冷却的灰烬上。
“这是什么?”他语气严厉,指着那点灰烬。身为掌书,防火是他心头第一要务,虫蛀破损尚可修补,唯有火患是灭顶之灾。
吴悠心中早有预案,面上露出几分窘迫:“掌书息怒。是学生不好。新找的这根蜡烛火引太短,点不着,情急之下,就……就随手抽了张废弃的策论草稿纸,撕碎了引火。”她顿了顿,强调道,“就是学生下午写废了的那篇,关于盐政的,写得实在俚俗,本想重写,正好废物利用了。学生深知火烛之险,万不敢用重要典籍引火,更不敢大意。”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又点明了引火物是“废弃稿纸”,观言紧绷的脸色稍缓,“每一册书都是心血,容不得半点闪失,尤其这火烛。”
“吓我一跳。”这时,王意之也跟着上来了,他习惯性地往后排书架巡视,嘴里嘟囔着,“刚才在楼下唤你半天都不见回应。”
吴悠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后怕和懊恼:“实在对不住。黑灯瞎火的,找得晕头转向,本就对这藏书楼不熟,慌乱间还把手划伤了,一时真是应接不暇,没能及时回应。”
她扬起受伤的手背,成功地转移了王意之和观言的注意力,那深红的伤口在夜里看着确实有些渗人。
“哎呀,流了不少血!”王意之立刻围上来,关切道,“下面有创伤药,我这就去拿!”
吴悠摇头,强笑道:“多谢师兄,好在是左手,不耽误写字抄书。只是看着吓人些。”
“皮外伤也是伤,不可大意。”观言蹙着眉,语气虽仍严肃,但关切之意尽显,转身快步下楼,“我那儿有上好的金创药,你跟我来包扎一下。往后在这楼里,务必多加当心。”
“是,学生谨记,多谢掌书。”吴悠连忙应声,起身跟在后头。,楼梯时刻意放慢脚步,眼角余光飞快地扫向适才王意之探寻路过的那扇窗户,也是柏隐的消失位置。
窗外夜色沉沉,空无一物,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逐步行至楼下,那股清冷的松烟墨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与家信上早已化为灰烬的熏香气息混杂在一起,搅得人心头烦乱如麻,更添一层寒意。
逐下完最后一级台阶,对上王意之递来药瓶时观察的眼神,吴悠主动开口,带着一丝初识的腼腆:“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方才慌乱,未曾请教。”
“王意之。”王意之爽快答道,“我知道你,新来的同窗,吴悠。”
“原来是意之兄。”吴悠拱手作揖,“以后便一起在这藏书楼共事,还请意之兄多多关照。”
王意之为吴悠清洗、上药、包扎。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吴悠咬牙忍着,脑中却是翻江倒海。
柏隐……一个武艺高强、学问精深却长留在偏僻藏书楼的人,本就透着诡异。更遑论他深更半夜在此,那幅令他万分紧张的破损舆图也是疑点重重。
包扎完毕,观言便起身欲离开,“后半夜便交给你二人了。”
“掌书慢走。”吴悠亦步亦趋相送至门口,转身前探头向外望去。
庭院寂寂,月色被云层遮蔽,只有远处值夜灯笼的微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婆娑树影,更添几分阴森。柏隐早已踪迹全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在这儿守夜,你看守二楼。”王意之商量道,“入夜后会有差役定时巡逻查岗,莫被惊着。”
“好。”吴悠退回楼内,反手将沉重的木门闩上。
回到二楼,终于四下无人,吴悠暗自长长吁出一口气,心却跳得更加厉害,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方才柏隐藏身的书架深处。那里堆放着大量尚未整理的旧书和卷宗,杂乱无章。观言临走前特意叮嘱过不要翻动,如今看来,那叮嘱背后,不知是否也藏着某种警示。
念及此,她走到那片阴影前,借着手中摇曳的烛光仔细打量。地上并无明显的脚印,但靠近书架底层的位置,有几册书似乎被匆忙塞回,露出了不平整的边角。吴悠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几册书的封面——《江南水利考略》、《漕运纪要》、《两浙兵备志》……
心猛地一沉,皆是些涉及地理、军事、经济的实用典籍。
那幅舆图……会是哪里的?是江南的山川形势,还是边境的关隘布防?柏隐一个寻常学子,为何深夜在此翻找这些东西?
窗外,更深露重。
吴悠再无睡意,重新提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方才那点抄书赚取分润的心思,已被柏隐的意外出现彻底搅散。
那家书虽已烧掉,但既然“陆”字赫然在目,连她都清楚看见,柏隐必然也看得更多。
吴悠暗自庆幸边看边烧,复又仔细回忆最后一页家书的内容,母亲在多年秘密败露的影响下非常谨慎,用词隐秘、常一语双关。
寡言之人常多疑,光一个“陆”字,柏隐怕是会比陆流还能深究。
至于陆流,不知是巧合的同姓同乡,还是根本就是她所寻之人。他递信时的试探,提及四明城东吴家时的熟稔,绝非偶然。他是否也在怀疑她的身份?腰间悬挂那枚玉佩的纹样,她绝不会认错。这些疑问都需往后留心打探。
“噼啪”一声,蜡烛爆了个灯花,吴悠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回神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渐渐由迷茫变得锐利。
入学不易,逃避无用。
菱花窗露出一条细缝,凉风灌入,带着草木的气息。她凝视着藏书楼对面那座沉寂的琴楼阁影,如同凝视着一头蛰伏的猛兽。
架空背景,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夜半惊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