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在玻璃上，窗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楼下卷帘门被呼的哐啷哐啷的声音。
简单给自己煮了碗面，石晓阳一边吃一边刷□□动态。
刚点进去就被乔聿刷屏，一连好几条都是在显摆自己的战绩。
其中两条奇尚语评论了。
【我说还是别太嚣张。白眼白眼jpg。】
【你敢再发我明天打死你！！！】
乔聿隔着网线硬气的很，回复都是在挑衅。
又粗略往下划拉了几下，没什么意思，好友本来也不多。
划回顶面，石晓阳又下拉加载了一下，还是没有弹出新动态，又切回群聊，没有任何新消息。
退出□□，他扒拉着面条，看着灰扑扑的窗玻璃出神。
比起像这样放半天假，石晓阳反而比较喜欢像元宵节那样在学校上晚自习。
尽管这样说别人会觉得他有病，但学校每年元宵节那天都会放烟花，烟花炸开的时候，走廊里很热闹。
烟花的响声盖过了同学间交流讨论的声音，绚丽的烟火在黑夜里绽开，周围都是人。但大家脸上没有厌恶和嫌弃，也没有小心翼翼。
*
今天的面没什么味道，收拾完碗筷，石晓阳摸着兜里的棒棒糖，撕开一颗放进嘴里，埋头一连写了好几张试卷，等反应过来天黑时，是听到外面传来的鞭炮声。
摸出耳机戴上，石晓阳把那些声响隔绝在外。
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了，石晓阳是被一阵阵敲门声吵醒的，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捶更贴切一点。
因为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现在双腿发麻，强忍着酸麻感走到门边，石晓阳听清了，是大伯的声音。
打开门，昏黄的光线从门缝泄到楼道里，石晓阳看到对方醉得通红的脸上全是怒气。
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眼前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从搬到城里来开始，大伯的脾气就没有好过，这两年更甚。
石晓阳知道父母那件事，直至今日还是大伯心里的一根刺，本来就是理亏的一方，再加上现在住的还是大伯的房子，钱也是靠他和二伯。
所以以往遇到大伯的言语攻击，石晓阳都选择默不作声。直到半年前高一分班考试结束，石晓阳找了份兼职的暑假工。
其实他中考完也找过，但实在是年龄太小，没有商家用他。高一暑假时他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找了一圈。
看到有家培训机构招人发传单，但因为大夏天的需要穿上小熊套装，很多人都嫌闷得慌。石晓阳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工资八十一天。
发了三天，店里来了个新前台，是个刚高考完的姐姐，也是无聊找的暑假工，平时午休就爱和店里的员工聊天。
无意中知道石晓阳的中考成绩优异，现在读的高中也不错后，立马一副惋惜的表情让石晓阳赶紧辞职。
她的原话是，这么好的成绩找个家教一小时都比在这站一天挣得多。
后来确实在那姐姐的帮助下，石晓阳找到一份小学家教，一个月的时间，帮小孩辅导假期作业就行。
家长出手很大方，偶尔还有红包。
石晓阳用那次兼职的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这个年纪，说对电子产品没有向往那是假的，他买了店里最便宜的一款智能机，400块。
回家给了奶奶两千，剩下两千四打算存着。
一开始奶奶死活不要，石晓阳解释半天是自己兼职赚的，自己留的有，奶奶才收了。
老人家被孙子孝顺，去大伯家吃饭的时候多嘴说了两句。
结果大伯当场就掀桌子，气势汹汹冲到老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揪着石晓阳就暴打了一顿。
石晓阳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护住头。
后来是奶奶和大婶赶来才拉住，家里被摔得乱七八糟，石晓阳缩在墙角，疼得他冒冷汗。
“你是想我死是不是，好好的孩子被你打成这样，你怎么不连我也一起打。”
奶奶老泪纵横去抱他，石晓阳分不清是自己在抖还是奶奶在抖。
“我打不死他，跟他那个爹一样，小小年纪就会偷钱了。前两天家里莫名其妙少了几千块钱，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还纳闷呢，刚一想才反应过来，前几天你不刚好来过一趟。”
“你问问你的好孙子，给你的钱是哪来的？偷到我头上，还以为会在你父子俩身上栽两回吗？”
“给你吃给你喝，结果就养出这么个畜牲。”
石晓阳眼前都是模糊的，身上很疼，他的视线在被砸的惨不忍睹的家具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到脚边屏幕碎裂的手机上，视野才清晰起来。
四百块，不知道还能不能修的好，早知道，当时买个老人机算了，早知道干脆不买了。
喉咙干的要命，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钱是家教挣的，我还有学生家长的电话，你可以去问。”
“家教能一下子挣好几千，你以为我傻子呢？除了给你奶奶的，剩下的钱在哪，赶紧说，别逼我报警。”
耳边是奶奶呜咽的声音，石晓阳尝试着动了动，把手机捡了起来。
“你报警吧。”
警察来的时候，手机刚开机，充了半天，石晓阳就怕它彻底坏了。屏幕裂得很严重，手指划的时候会咯，触感也不灵敏了。
找到了之前那个家长的号码，石晓阳没有自己打，递给警察后解释了两句，就靠着墙缓气。
电话打通，警察和对面核实清楚了金额及日期，事实证明，钱的确不是石晓阳偷的。
大伯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觉得被拂了面子，依旧是很不甘心的样子。
警察临走前口头警告了几句，门一关，石晓阳听到很多不堪入耳的辱骂。
后来发现钱是被大伯的儿子偷走的时候，大伯也像现在这样怒气冲冲的过来。当时他说就是因为石晓阳他爸当年卷钱跑路，他才过的这么辛苦，说自己儿子就是受到了他爸不好的影响。
那次石晓阳被踢了一脚。
这次还没等他开口，衣领就被薅住，石晓阳双腿有点使不上劲，整个人被拉的往前趔趄。
刺鼻的酒气熏得石晓阳头疼，大过节的，不明白谁又在酒桌上触了他的霉头。
“妈的，骗老子钱不还，结果在外面逍遥自在。”
他今天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时，偶然听见有人顺嘴提起几年前见过石晓阳爸妈，说在外地过的不错，酒劲上头，无处发泄的怒火又朝着石晓阳来了。
啪，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力度大得石晓阳脑子瞬间嗡嗡的，紧接着是让人脑袋爆炸般的耳鸣。
他甩了甩头，努力想让脑子安静一点。
“这些年，我他妈的帮忙养你，结果你爸妈倒是会享受。”
石晓阳耳边嘈杂，只听了个大概，说：“我会还的。”
不知道哪个字又刺激到对方的神经，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天旋地转。
直到左手传来刺痛，石晓阳才清醒过来，他被大伯从楼梯上推下来了。
坐在医院走廊上，石晓阳冷的浑身发抖，他咬紧牙关，感觉一张口，牙齿就会上下打架。
好多年没这么冷过了，这么刺骨的寒冷，应该是痛感吧，人对痛感的记忆会变淡，但不会消失。
从被邻居送来医院到现在，他脑子依旧乱糟糟的，只记得临走前大伯还在家门口骂骂咧咧。
这种时候，脑海里闪过的只有之前被打的画面，一帧一帧，放电影似的。
像是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只有在特定的场所，才会想起来。
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狂跳不止，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更冷了。
石晓阳想抬手摩擦身体来发热，动了动才想起来左手上已经打了石膏，刚才医生说左手腕骨骨折了。
他茫然的望着虚空愣神，该庆幸不是右手吗？还是该庆幸，这次断的只是一只手。
这样的事在毕业前还会有多少次呢？
石晓阳不敢继续想下去，牙齿终于还是没忍住哒哒哒响个不停，太吵了。
右手摸到兜里的糖，是今早奇尚语给的，一共六颗，奇尚语挑走一颗，自己吃了一颗，现在兜里剩的，全被压碎了。
小心翼翼撕开糖纸，石晓阳没放过任何一点碎渣，直到四颗糖全部吃完，身体才镇静下来。
没带手机，四周环顾了一圈，看到走廊天花板上的电子表上显示：23：56。
石晓阳手里攥着一把糖纸，轻声说：“元旦快乐。”
石晓阳是被邻居送回家的，门口已经没有大伯的身影了，直到邻居把一口袋药递过来。石晓阳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医药费。
说是邻居，但其实石晓阳和这个阿姨并没有太多交流。石晓阳认识她还是因为奶奶，因为她俩总约着一起买菜。
时间一长，石晓阳记住了，在楼道里或者外面遇见时，会微微躬身致意。
这次他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被看到，刚才脑子里乱成浆糊，现在回过神来才开始手足无措。
“周阿姨，医药费…我明天给您可以吗？”
石晓阳心里开始计算生活费和之前攒的钱还剩多少，明天去银行取了，不知道够不够这次的开销。
周阿姨只看着他笑了下，把药放在他手里，临了又用力握了握，“不说这个，记得按时吃药，手小心一点。”
石晓阳张了张嘴，思索半天，最后在脑子里挑挑拣拣，也只会说：“我会还的。”
好像对所有给予他帮助的人，不管是不是诚心好意，他都只能说一句我会还的。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周阿姨说：“快进屋吧，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谢谢。”
开门进去，再转身时，石晓阳看见对方脸上挂着的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她的眼睛最可怕，里面有很多东西。
可怜、同情、担心、不忍。
石晓阳只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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