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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上,许易歌忽然发现韶容的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成了小跑。那袭红袍在满城素缟中格外刺目,像是雪地里的一簇火。

转过街角,太傅府白幡随着春风飘扬。

韶容立于府前,殷红斗篷连带着腰间佩剑一同掷入看门小厮怀中。

他抬手卸甲,露出内里素白丧服,在春日艳阳下显得格外刺目。

许易歌垂首静立。

这一路归京,韶容虽谈笑如常,可他清楚的知道,这人心里压着怎样的悲伤。

韶容撩袍跪地。

身后百姓如潮水般随之俯首,乌压压跪倒一片。

六年前那场争执犹在耳边,他执意改革军制,却被太傅给驳了回来。

年迈老者摔碎茶盏,指着他厉声喝道:“韶容,你此生不得踏入我箫府半步!”

如今太傅府门前的石狮依然威严,可再不会有人提着灯笼,站在这里等韶容回家了。

青石板上传来三记闷响。

韶容弯腰,重重叩向地面。

最后一个头磕得极重,再抬头时,额间已洇出淡淡血痕。

跪在韶容身后的许易歌突然红了眼眶。

当年出征前夜,箫太傅曾避开众人,在西郊大营拦住他。

老人颤抖的手将一叠银票塞进他袖中:“边关苦寒……记得盯着韶容那孩子多添两件裘衣。”

到底是亲自养大的孩子,嘴上说着恩断义绝,心里哪能真舍得放弃。

“许易歌。”韶容的嗓音把他的思绪拉回,“让百姓们都散了吧。”

许易歌慌忙用掌心抹了把脸,才觉身后跪着的百姓中已有啜泣声。

他哑着嗓子劝离人群,回头却见韶容依然跪得笔直。

许易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在韶容身后两步守着。

这是独属于他们师生的悼念,不容外人打扰。

两个时辰过去,暮色已染透天际。

许易歌站得双腿发麻,膝盖仿佛灌了铅。而韶容仍跪得笔直,素白丧服在晚风中飘动。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易歌抬眼望去,只见东方礼的贴身太监陈桓正小跑着赶来。

他抬手拦下,压低嗓音道:“陛下有什么旨意,跟我说。”

陈桓眼观鼻鼻观心,知道现在不是触霉头的时候,识趣的低下头:“陛下说,明日在酉时肴华殿设宴,权当为大都督接风洗尘。”

许易歌还未答话,韶容却已笑出声。

“陛下此时设宴,是要送将本帅压入大牢,还是预备要这天下人唤我一声‘中宫娘娘’?”

一句话把陈桓堵的死死的。

韶容倒也不欲为难他,缓缓起身,从小厮手中拿过披风系回身上。

再抬眼时,已然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陈总管。”韶容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替本帅带句话……”

“臣定当盛装赴宴。”

说完,他又状似随意地问道:“陈总管,陛下近日……可还安好?”

陈桓擦了擦额头的汗,赔笑道:“回大都督的话,陛下龙体康健,就是……”

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就是这几日批奏折时,总爱把朱笔折断……”

韶容眼中笑意更深,随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扔过去:“劳烦总管把这个呈给陛下。”

陈桓接过锦囊,只觉入手沉甸甸的,正要询问,却见韶容已大步流星往远处走去。

殷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所过之处百姓纷纷跪拜。

许易歌快步跟上,好奇道:“你给陛下送了什么?该不会是……”

“南疆特产的狼毫笔。”韶容头也不回,“上个月缴获的战利品。”

许易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这要是传出去,坊间的一百零八个版本又要多加一条。

韶容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时眉梢微挑:“怎么,你这是觉得我不该给陛下送礼物?”

“不敢不敢!”许易歌连连摆手,却在心里为自家将军捏了把汗。

这哪是送礼,分明是挑衅!

许易歌抬眼间忽然发现,韶容此刻的神情,竟与当年在太学捉弄东方礼时一模一样!

“等等……”许易歌一把拽住韶容的披风,“你该不会在笔杆里动了手脚吧?”

“聪明。”韶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嵌了精钢,我倒要看看,咱们陛下这次还掰不掰得断。”

他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东方礼气急败坏的模样。

那双凤眼定然会泛起薄红,玉白的指节因用力而发青,说不定还会像少年时那样咬住下唇,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把笔往案上一摔……

光是想象这个画面,韶容就觉得连日的郁气都散了大半。

他反手拽住许易歌的腕子:“走,请你去醉仙楼吃酒去。”

次日傍晚,韶府内,韶容站在铜镜前,指尖轻挑,将缕缕金丝细致编入三股辫中,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抚弄琴弦。

许易歌捧着瓜子晃进来,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倦意。

他方才在府里转了一圈,此刻正斜倚在雕花门框上,啧啧称奇:“陛下赏的这宅子,倒是比侯府还气派三分。”

“呵。”韶容头也不回,指尖仍缠绕着金线,“也不看看我替他打下了多少疆土。”

许易歌目光在韶容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嗤笑出声:“一踏进京城地界,你这身打扮倒比百雀楼的头牌还要招摇。”

这话倒也不算夸张。

韶容此刻一袭素白锦衣,玉冠未束,任由泼墨般的长发垂落肩头。金线编入发间,发尾只松松系着一段殷红丝带,平添几分恣意风流。

确实与边关形象大相径庭。

“边关待久了……”韶容随手拿过桌上折扇轻摇,“总得让陛下看看,他惦记的到底是怎样一个祸害。”

许易歌目光落在他手上折扇:“这白玉扇骨怕是抵得上边关半年军饷吧。”

“去年打下突厥王庭顺的。”韶容轻笑,“你说陛下若是知道我准突厥王庭后撤三百里,会不会气的掀桌子。”

此事说来话长。

去岁圣旨一道紧似一道,韶容率军不知不觉便直捣黄龙。

那突厥可汗竟当众抱着他的战靴涕泗横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赌咒发誓愿举族迁往漠北。

韶容当时歪头思忖了片刻,忽觉此议甚妙。

他漫不经心道:“本帅若真把突厥灭了……下次那位耍起性子来,该用哪座城池来哄?”

许易歌想起幼时在太学,亲眼目睹十岁的东方礼徒手掰断檀木椅的模样,默默往门外挪了半步。

“怎么?”韶容挑眉看他,“你这是怕了?”

许易歌干笑两声,心道您老人家在边关待久了,怕是忘了咱们这位陛下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当年为着一局棋输给韶容,东方礼可是把整张紫檀棋盘都劈成了两半。

韶容却浑不在意,反而兴致盎然地整了整衣袖:“时辰差不多了,该去会会咱们的‘故人’了。”

他特意在‘故人’二字上咬了重音,眼中闪动着许易歌再熟悉不过的、准备恶作剧时的光芒。

肴华殿内,东方礼正神游天外。

殿中群臣屏息,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飘向殿门方向。

大都督已经迟了一刻钟了。

“臣来迟了,陛下莫怪。”一道清越嗓音突然响起。

韶容执扇而入,步履从容,身后跟着一脸看好戏神色的许易歌。他这一现身,满殿华服重臣顿时都成了陪衬。

东方礼骤然回神,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韶容身上。

这人容貌与六年前离京时并无二致,只是身量更高了些,锦衣玉带间尽是风流意态,哪有半点边关武将的粗犷模样。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韶容腰间那束得极紧的玄色腰封时,心头忽地一滞……他是不是,瘦了许多?

这个念头刚起,东方礼自己都吓了一跳。

韶容一踏入殿内,目光便不动声色地锁住了龙椅上那位。

嗯……确实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宽了,下颌线条比当年更加分明。那身明黄龙袍衬得他越发威严,眉宇间已不见当年那个被他逗弄后,气得满御花园追人的少年模样。

“韶爱卿久未归京,一时迷路耽搁,倒也情有可原。”东方礼淡淡开口,语气辨不出喜怒。

殿内众臣闻言,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耳朵也一并捂住。

谁敢听这出君臣之间的风流轶事?

礼部尚书死死按住身旁史官蠢蠢欲动的笔,额角渗出冷汗。若让这小子写下“大都督姗姗来迟,天子纵容无度”,明日怕是又要多一桩茶楼酒肆里津津乐道的艳闻了。

传着传着,指不定变成什么“帝王强留将军夜宿龙榻”的荒唐话本。

“陛下体恤。”韶容施施然落座,广袖一拂,姿态慵懒如卧云间。

此举实在放肆,可偏偏他战功赫赫。六年来拓土千里,打得邻国诸侯闻风丧胆。

饶是东方礼再恼,也只能暗自咬牙。帝王修长的手指在案下攥紧又松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许易歌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道自家将军这招实在高明。明面上是恃宠而骄,实则是在试探帝王底线,看看这位陛下能为他退让到何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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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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