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礼立刻正襟危坐:“有什么医嘱,你说,朕……我都记着。”
闻人舟掰着手指开始数:“第一,一滴酒都不能沾。”他指向韶容染血的衣襟,“这次吐血就是教训。”
“第二。”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每月中旬最易受凉,一旦着凉,那高热就会变本加厉。”说着从药箱取出一瓶药丸,“这是新配的退热丸,比之前的温和些。”
东方礼双手接过,如获至宝般收进袖中。
“第三。”闻人舟神色突然严肃,“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像今日这般刺激,再来一次,神仙也难救。”
窗外晨光渐亮,照在韶容苍白的脸上。闻人舟叹了口气,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最重要的是,当年他不过十六岁,筋骨尚未长成就被扔进边关那等苦寒之地。这些年新伤叠旧伤,早把身子掏空了。阿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他像从前那样肆意折腾了。说上战场就上战场,说出征就出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看向东方礼,“这就是我前些日子欲言又止的原因。”
屋内一时寂静。东方礼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想起这些年韶容在边关的浴血奋战,胸口一阵发紧。
“我记下了。”他郑重地点头,“从今往后,他的药我亲自煎,他的起居我亲自照料。那些征战沙场的事,就交给年轻人去吧。”
许易歌不知何时醒了,懒洋洋地靠在闻人舟肩上插话:“陛下若真把阿容当成金丝雀养着,只怕他会更难受。”
东方礼眉头紧蹙:“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阿姐让我转告陛下。”许易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说阿容从六年前就有个心结。”虽然不解其意,他还是认真复述着许忆言的话,“阿容当年就钟情于陛下,却因皇子与孤儿的身份悬殊而不敢表露。如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他虽位极人臣……”
“可他总觉得与陛下是不平等的。”许易歌继续道,“阿容常想,若有朝一日……他该如何自处?”
帝王如遭雷击,怔怔地望着怀中沉睡的容颜。原来他小心翼翼捧在心尖的明月,竟始终觉得自己不配与他比肩。
闻人舟突然冷笑:“难怪他总不要命似的往战场上冲。这是怕有朝一日色衰爱弛,想用军功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东方礼浑身发抖,轻轻抚上韶容苍白的脸颊。那些他以为的倔强,原来都是不安;那些他欣赏的傲骨,竟全是惶恐。
“傻子……”帝王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怎么会……”
闻人舟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他转身拍了拍靠在自己身上东倒西歪的许易歌:“走了,去补觉。”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对了,他醒来肯定会因为医嘱发脾气。就说是我说的,三个月内不许下床。”
东方礼刚要点头,榻上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做梦。”
众人齐刷刷转头,只见韶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有气无力地瞪着闻人舟:“三个月……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帝王又惊又喜,正要上前,却被闻人舟一把拦住:“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掏出银针晃了晃,“要不现在扎晕算了?”
韶容立刻闭上眼:“……我睡了。”
许易歌“噗嗤”笑出声,被闻人舟一把拽走。房门关上的瞬间,韶容悄悄睁开一只眼,正对上东方礼含笑的眸子。
“都听见了?”东方礼低笑,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眉骨,“我的大将军,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收拾闻人舟,嗯?”
韶容攥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陛下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东方礼眼眶瞬间红了:“宝宝,我喜欢你。”他捧着韶容的脸,像捧着稀世珍宝,“我喜欢你执剑时绷紧的腕骨,喜欢你批阅军报到深夜揉眉心的样子,喜欢你教新兵射箭时认真的侧脸……”语速越来越快,仿佛要把积攒多年的爱意一口气倾吐,“我喜欢你生气时抿紧的唇角,喜欢你策马时飞扬的衣袂,甚至喜欢你打人时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韶容怔住,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韶容,你是京城四绝之首。”东方礼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这般惊才绝艳,貌胜潘安反倒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他深吸一口气,突然举起三指,“我东方礼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有厌弃韶容之日。若有违此誓,愿受天打雷劈,生死无怨。”
话音未落,韶容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胡说什么!谁要你发这种毒誓。”
东方礼趁机在他掌心亲了一下:“那阿容信我了吗?”
韶容别过脸去,耳尖却红了:“……幼稚。”
“不仅幼稚,还小气,记仇,爱吃醋。”东方礼得寸进尺地将人搂紧,”可这样的我,偏偏就赖上你了。所以大都督行行好,收了我这个祸害吧?”
韶容终于绷不住笑了,转头时眼角还带着湿意:“陛下这是要逼婚?”
“不。”东方礼神色郑重地望进他眼底,“是求娶。”忽然想起闻人舟叮嘱的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又慌忙补充:“宝宝别急,我没逼你的意思。”
韶容微微颔首:“我知道,你继续说。”
“我想立你为后。”东方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韶容眉头轻蹙,立即接道:“当然,你依旧保留大都督之位。训营、调兵、批阅军报,一切如常。”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韶容的手,“只是多一个名分,让全天下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那些话本子里的感情,从来不是戏言。韶容韶离思,是我东方礼此生唯一挚爱。”
韶容望着帝王认真的眉眼,忽然想起当年在边关,每当战事吃紧时,他总会望着京城的方向出神。那时不敢奢望的,如今竟近在眼前。
“陛下……”他轻叹一声,“臣这副身子……”
“正好。”东方礼打断他,“以后出征打仗的事交给年轻人,你就留在宫里,教我兵法。”
韶容挑眉:“陛下这是要监禁臣?”
“不。”东方礼笑着摇头,“是要你监国。”见韶容露出诧异的神色,他正色道:“你总说君臣有别,那我便与你共掌这江山。龙椅分你一半,奏折与你同批,这样……”声音突然哽咽,“可还觉得不平等?”
韶容怔住了。他没想到帝王竟会用这种方式,来化解他心底最深的不安。那些经年的心结,在这赤诚相待面前,忽然就显得那么可笑。
“傻子。”他伸手抚上东方礼的脸颊,“谁要你的龙椅。”
“那你要什么?”帝王急切地追问,“只要我有的……”
韶容望向窗外,轻声道:“陪我去爬山吧。就去皇陵旁的那座凤凰山。”他转头看向帝王,眼中漾着温柔的光,“等登顶归来,我便应了你。”
东方礼怔了怔,随即重重点头。
那是当年先太子最爱带他们去登高望远的地方。山腰有座古寺,寺前有株千年银杏,秋日里金叶纷飞,美不胜收。
“我还想去还个愿。”韶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帝王掌心的纹路,“十日后启程可好?那时我的身子也该调养得差不多了。”
东方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都依你。”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这就让人准备软轿,沿路多设几个歇脚处。”
“不要软轿。”韶容摇头,“我想自己走上去。”见帝王要反驳,他轻声道:“就当是……对过去的告别。”
东方礼闻言顿悟。凤凰山下葬着东方篆,而山腰的寺庙里,供着太傅的长明灯。韶容这是要去与故人作别,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好。”帝王郑重点头,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吻,“十日后,我陪你一步一步走上去。”
韶容笑着闭上眼,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那些沉重的过往,终将在山巅的清风中散去。
他知道东方礼懂他的心思。那是他们四人年少时常去的地方,有太傅考校功课的回忆,有东方篆煮茶论道的风姿,有与许易歌论剑辩驳的过往,更有他与东方礼并肩看过的无数场日落。
十日后,晨光熹微。
韶容在东方礼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甫一睁眼便跌入帝王盛满柔情的目光里。
“醒了?”东方礼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先洗漱更衣,待用完早膳,我们便启程可好?”
韶容将脸埋进他颈窝蹭了蹭,闷闷地应了一声。这十日来闻人舟的汤药确实见效,虽不及全盛时期,但气色已好了许多。
待用完早膳,东方礼望着窗外渐阴的天色微微蹙眉:“像是要落雨,不如改日?”
“就今日。”韶容执拗地摇头,“明日便是立秋了。”
他要在盛夏结束前完成这场仪式。那年东方篆殁于酷暑,他们的命运在暴雨中被改写。如今,他偏要在盛夏的尾声,亲手为往事画上句点。
东方礼不再多言,只默默为他系上防风的斗篷。
“走吧。”韶容握住他的手,“趁雨未至。”
两人共乘一骑缓缓向凤凰山行去。
行至山脚时,晨雾还未散尽。韶容仰头望着蜿蜒的山路,深吸一口气:“来吧。”
东方礼忍不住伸手去扶,却被韶容笑着躲开:“我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
即便缠绵病榻多日,他到底是统领千军的兵马大都督,骨子里的傲气与力量从未消退。
“那你牵着我。”东方礼突然驻足,像个耍赖的孩子般不肯挪步,“山路湿滑,我怕摔着。”
韶容挑眉看他:“怎么?你是病号还是我是病号?”话虽如此,却还是伸出了手。
东方礼立刻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得寸进尺地将十指紧扣:“自然是阿容心疼我。”
晨雾渐渐散去。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韶容的掌心温暖干燥,丝毫看不出这是个缠绵病榻多日的人。
“我记得。”韶容忽然轻笑出声,“第一次来爬这座山时,某人累得气喘如牛。”
“那能一样吗!”东方礼立刻炸毛,耳根泛红,“那天咱们四个刚喝完六坛梨花白!你和许易歌两个醉鬼非要半夜爬山,三更半夜的,山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韶容斜睨他一眼:“你就说,登顶时看到的朝阳好不好看?”
东方礼忽然怔住,记忆中的画面清晰如昨。
那轮红日跃出云海时,醉醺醺的韶容站在悬崖边张开双臂,白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当时他吓得酒都醒了,一把将人拽回来死死搂住。
“好看。”帝王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但不及某人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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