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见两人面露诧异,不觉摇摇头,扶着木桌坐下来。
“我也是无意间听说,说是在数十年前的一个寒冬,寨中有人巡山狩猎时忽然在巫水下游附近发现很多残枝烂叶,因是在冬天,大多树木早已发黄枯萎,但那些枝叶却很奇怪,不但蓊郁葱茏,叶脉上竟然还现出斑斑血红,就像是血液一般。族人巡山多年,从没有见巫山哪棵树长出过这样的枝叶,且又因虎贲卫驻守,外人轻易不能进入,这些凭空出现的残枝令他觉得十分蹊跷,便将它们带了回来。不过,他约莫也知道事情诡异,并没大张旗鼓,只是将枝叶送到当时寨主面前。”
“老寨主初接到枝叶,同族人一样感到怪异,然而那些带着血痕的葱郁枝叶却让他想起苗寨里世代流传的一句古话——‘枫泣血,石出水’。”
“枫泣血,石出水。”闫风识在嘴中慢慢咀嚼这几字,灰眸微微一动。若是没有那天跟血枫的交手,他或许不能明白这句话的真谛,但如今,这六字所表达之意,于他却再直白不过。
于是,他缓缓开口:“枫泣血,难道,这些带血的枝叶就是血枫枝叶?”
阿蛮重重点头:“正是因为这句话,老寨主才不由将它与神木血枫联系起来。可是,那时无人知晓神木长什么样,老寨主虽怀疑,却不敢妄下定论,也正因如此,如何处理这些残枝便成了了令人头疼的问题,老寨主思考再三,决定将它存放在寨里供奉神木的香房内。放好之后,又过了数月,再无旁事发生,加之寨里准备迎新祈福事宜,老寨主便慢慢忘了这事。直到第二天开春。”
“那年巫水暴涨,族人害怕决堤,便派更多人手在水畔巡守,但某日,巡守的族人回报说,发现水里出现很多闪着金光的玉石,他们怀疑是也母玉石,便将其中一部分捞了上来给寨主鉴定。鉴定的结果表示,那些玉石果然就是也母玉石。可是依据经验,也母玉石每年最多能生两三枚,怎么一时间出现这么多玉石。族人感到疑惑,寨主却恍然想到那存封在供房里的枝叶,‘枫泣血,石出水’,难道那些枝叶果然就是血枫枝?”
“老寨主心里一震,急忙去供房查看,他打开存放枝叶的木匣,却发现那些枝叶早已不复青翠,如同寻常残枝一般枯萎,微微晃动便脆为粉齑,唯一特别之处,是从匣内散发一股淡淡清香,那香味馥郁而持久,是老寨主从未闻过的。他以为自己多心了,血枫既然是神木,当然不会轻易枯萎,而这些显然不可能是神木,他将齑粉倒出来,大半仍放在供房,余下的用锦囊装好,送给他幺女以作熏香之用。”
“幺女得到熏香后很喜欢,将之挂在床帐上,慢慢地,老寨主发现女儿的肌肤愈来愈细腻,人也愈发娇美,他心中甚为欣喜,以为那枝叶脆裂的齑粉有美肤助容之效,他将它命名为三月春,又从供房拿出更多齑粉给了幺女。”
“但自此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活泼爱笑的幺女慢慢不爱说话,老是喜欢一个人待在房内,一开始老寨主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女儿有了少女心事,但慢慢地,幺女举止愈发怪异,不但成天闷在房中,整个人如同木偶般呆滞,有时嘴里又突然说出奇奇怪怪的话,这可愁煞寨主一家,老寨主左思右想,这才想起那些枯枝残粉,难道是那东西的原因?老寨主命幺女将锦囊交出,幺女却突然疯了一般奔出家门,嘴里喃喃呼喊着一句话,直向巫山而去。”
“老寨主拼命去追她,却只见幺女癫狂着奔进巫山,进入禁地之内。禁地自古便是苗人圣地,非圣女不能进入,老寨主眼看女儿进到里面,却无计可施,他在禁地外守了半年,终于意识到女儿是不可能回来了。回到寨里,老寨主自供房内取出剩余齑粉,看着害死他女儿的罪魁祸首,他拿起桌上烛火,想要将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但奇怪的是那些齑粉怎么烧都烧不着。”
“后来,寨内有人听到供房内传出惊呼声,众人跑去一看,竟发现里面起了火,熊熊火焰中,老寨主晕死在地,众人扑灭了火,却发现老寨主早已死去多时,然而诡异的是,他面容安详,嘴角还带着笑,而他一旁,烈火都不敢侵染之处,散落着一包粉末样的东西。那剩下的粉末,被秘密保管起来,自此以后,每代寨主在接任当天都会被告知,寨内某种藏有神木遗迹,可通启神智,联通巫神,但如果有人对巫神不敬,必将遭受巫神严惩。”
阿蛮说完这一番故事,纵使闫风识已窥得一脉先机,也忍不住遍体生寒。他琢磨着故事里那火烧不侵的枯枝粉末,不由兀自攒紧手心。
却见萧娇忽而扬起眉,问道:“幺女奔出寨时,口中说的那句话,可是‘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恙’?”
闫风识倏尔一愣,他抬起眼皮,见阿蛮的脸色遽然一变。
“你如何得知……”他眸中神色变了几变,呐呐开口,“难道,你们外面吃下三月春的人,临死前都会说这句话?”
萧娇正色点头:“正是因为这句话太过特别,我们才将三月春与巫山神木联系起来,这句话中,云雾山应就是指巫山,仙人皮呢,又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自从进入苗寨以来,阿蛮的讲述中提起过也母玉石,今天也讲到了三月春,可独独没有提到仙人皮,难道他们不知晓神木还有一样宝物,也不明白赵循琸一众据守巫山,想要的可能就是此物?
阿蛮眸子一转,半晌后摇头:“不知道,我从未见过此物。至于幺女口中那句话,其实是自古以来苗寨族人祭拜巫山神时,要吟咏传唱的歌谣,不过,歌谣是从何而起,歌谣里仙人皮又为何物,一直以来族人也很困惑。”
萧娇盯着阿蛮,见对方神色坦然,心中不禁也疑惑起来。苗人在巫山生活了世世辈辈,居然不晓得歌谣里仙人皮是为何物,他们难道不曾探究?还是说,阿蛮在说谎?
萧娇心里兀自犹疑,正这时,门口忽响起敲门声,有人操着不流利的官话道:“寨主,血燕熬好了。”
阿蛮倏然一笑,立即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来。萧娇回过身,见外面站着一位青蓝族服的苗人老妇。她手端一张漆盘,盘中放着个小碗,碗里热气腾腾。随着老妇走近,萧娇却不由眯起眼。这老妇分明就是那天领她去沐浴,后来又帮他们在虎贲卫面前扯谎的妇人。
她搁下碗,状似不经意瞥了萧娇一眼,目光晦涩。萧娇一愣,便听阿蛮笑道:“说了这么多,闫兄弟想必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这碗血燕是滋补圣品,要记得喝。”
闫风识点头,朝阿蛮拱手:“寨主好意,闫某就不推辞了。巫山这边的情况,我会如实向圣上禀告,不过,事关苗寨安全,我还是想提醒寨主,既然我们能从禁地隧道逃出,未免有贼人利用此等通道秘密潜入,还望寨主加强周边巡检。”
阿蛮眼皮一掀,顿了顿,笑着应了声,便与老妇一同走出房间。
萧娇起身,将阿蛮送至门前,阿蛮拱手,脸上笑意愈深:“我看闫兄弟身体恢复得不错,不知你们何时启程返回?”
萧娇道:“就这两日,等我们准备好返程之物就出发。”
阿蛮又道了几句,让萧娇若有短缺之物,一定要告知他,他好提前准备,萧娇俱笑着一一应是。
等阿蛮走远,怀墨才从一旁屋檐下窜身而起,耸着鼻子,道:“郡主,方才寨主同你们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远处天空传来大雁啾啾啼鸣,萧娇仰头,才发觉天色不知不觉黯淡下来。时令已至深秋,白日渐短,霜夜愈长,不知不觉,离开金陵已经半个多月,她微微蹙眉,也不理怀墨在一旁嘀嘀咕咕,转身回了房内。
闫风识正端着桌前小碗,腾腾热气里,他脸若罩了层迷雾,愈发瞧不分明。
怀墨进门后燃起灯,见郎君盯着碗看,不由探出头,等看清里面黏黏糊糊一团,不由皱着眉道:“郎君,您真要喝,这东西……”
话刚落音,就见闫风识端起碗,尝了一口。
“等等——”
萧娇几步走来,拽着他双臂,上下扫视几眼,神色紧张道:“你怎么真的喝他送来的东西,万一……”
闫风识抿唇,唇角露出微微笑意:“不用担心,自他知晓我是朝廷派来的官员起,就只会对我们毕恭毕敬,不会再起歹念。”
“这是为何?”
闫风识又喝了一口血燕,淡淡腥膻味在口中蔓延,阿蛮说得诚然不假,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野生血燕,是滋补血气的疗愈圣品。
他微微垂下眸,道:“阿蛮此人权势之心颇重,我想,当初他这个寨主得来应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今他更是想借朝廷之势,牢牢稳住在苗寨的权力。”
闫风识又望了眼怀墨:“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到了吗?”
怀墨一拍手,显得极为兴奋:“郎君,您猜得好准,他们果然偷偷藏有一女子。不过,那处房间外面有人守着,进不去,只听每日送饭的人说,里面的人好像一心求死,这些天竟一粒米都未进。”
萧娇听他们说话,心中一动,恍然想到什么。
被阿蛮关起来的女子,不会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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