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躺在法医的手术台上,因为低温,呈现出青紫色。
江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法医是个女生,名叫曹橙,是位能看着尸体吃饭的狠人。
此时,她刚走进,换完衣服。
“江队长,你都盯了一小时了,盯出什么花样来没?”
江慎挪了挪位置,脑海里不断想起昨晚青年的话。
蓝色塑料袋,蓝色衣服。
曹橙来市局四年了,她记忆里的江慎意气风发。而眼前的人,深黑色头发遮住了眼睛,衣服也皱皱巴巴,看上去没什么人样。
她沉默片刻,戴上了手套,开始继续检查。
一时间,只听得见器材碰撞的声音。
江慎眼睛盯着她的每个动作,就在曹橙将衣服从尸体剥离的时候,他眼神一滞,脑海中仿佛抓住了什么,陡然站起:“等下。”
曹橙吓了一跳:“怎么了?”
江慎大步流星走到离尸体一寸左右的地方,定睛看去,蓝色衣领被水浸湿后,隐隐约约浮现出黑色重影。
“剪开领子。”
曹橙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剪刀划过之后,领口的内测,竟清晰地浮现出一行黑色字母。
随着颜色越来越清晰,曹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凝神静气,生怕手一抖,剪破了证物。
江慎直到这个款式,许久未想起的记忆浮现在了脑海里,他终于知道那股熟悉的感觉从哪儿来了。
这是庆州四中的校服。
曹橙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收进证物袋,拍完照片。
江慎心头有了大概的猜测。这款校服和别的学校的不一样,学校的l标志并不不显眼,本身是冲锋衣的款式,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某家运动品牌。
他家里有一件,一模一样。
江慎抬眼,抛开刚刚的发现:“曹橙,他身上多处伤痕,哪些是死前造成的?”
曹橙刚到隔间外,放下证物袋,就又被叫了回去。
她常年不见阳光,白皙的双手有些明显的伤疤。不等江慎看清,她就迅速戴上了白手套,低头慢慢分辨。
可越看,她越是心惊。
“大部分是死前造成的,这个…是拳头,这个…是类似于指甲钳的东西,这个…是烫伤,这个…是水果刀,这个…是发卡一样的东西…这里,是用生锈的刀,硬生生捅进去划伤的……”
哪怕是她,见过这么多尸体,如此手法都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有多大的仇,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来折磨一个活生生的人。
江慎随着她指的地方,一点一点看去。
死者尸体上的伤痕五花八门,死后,全都浮现了出来。
现下,这些伤口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白肉色,像是死猪肉,又夹杂着隐隐的红血丝。
江慎只觉喉咙一阵干涩,不自觉去摸口袋里的烟。
刚掏出来,他才意识到这里不能吸烟。
他没继续看下去:“得了,曹法医,手痒出去吸个烟,您留心再仔细检测一下。”
说完,不等对面回应,就出门了。
刚呼吸要新鲜空气,他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尤小渔的电话。
他叼着烟头,也没点燃,就接了起来:“找到死者身份了?”
“没,老大,路上没发现,周边村民也没见过。”尤小渔声音沮丧。
楚立新和她在尸体发现的公路上徘徊了一天,走访了周边所有的区域。
两人在这条路上行驶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慢,可仍旧没看到抛尸的痕迹。
沮丧极了。
尤小鱼打电话汇报,她的自信心已全都消失了。
太阳光暖洋洋的,晒的人极犯困。
可就在说话间,她突然瞥见一阵反光。
“停!快停!”她连忙出声。
尤小渔不顾眼睛刺痛,强袭强行去看那个小光点,仔细分辨了起来。待她认出那东西的样子时,心头就如久旱逢甘霖一样,隐隐激动了起来。
“老大,公路上有个旧摄像头!”
江慎有些意外,那边地处偏远,摄像头极为分散,凶手大概率是知道这一点的。
“好的,不错。你们去把内容拷回来,让技术部去看,然后和我去一趟庆州四中。”
他摸了摸衣服,车钥匙就在右边裤兜里,与烟盒挤在一起。
“可是,我想先……”尤小渔皱着眉头,嘴上有些犹豫。
江慎知道她的意思:“那你也跟着一起看,楚立新跟我去。你自己注意安全,让技术那边也一起看。”
尤小渔眼睛一下子就瞪大,嘴角不断上扬:“是。”
他脚步不停,走至停车场:“清洁公司那边问的怎么样?”
“我们去问过,那个肖满确实是经人介绍的,而且被分配到那边区域纯属随机。他应该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介绍他过去的人呢?”
“那人名叫章晓冬,25岁,无业游民,之前因偷窃进去过。三年前来这的,期间没什么不良记录。和清洁公司那边负责人是老乡。”
“他和肖满怎么认识的?”
“这事,说来也巧,他们真就是住对门,所以才认识的。”
“好,四中集合,我现在赶过去。”
挂断电话,他一个人躲在车座里,头顶一片树荫。
他摸了摸胡茬,沉默片刻。
肖满查下来和案子没关系,但他心里头总是放不下。
那个深灰色头发的青年,长得如少年一般的模样。
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只是,可能吗?
埋完一支烟,他左瞧右瞧,最近的一个摄像头在斜对门。
悄无声息,将烟扔在了隔壁警车的轮胎下。他摩挲着打印出的照片一角,想起八年前,他就在四中的小巷内,遇到了一个眉眼和肖满极为相似的人。
他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四中门口。
庆州市连续两届出了高考状元、探花,实力不俗。
市内,两所知名中学有隐隐分庭抗礼的趋势。
庆州一中、庆州四中。
一中常出状元,而四中常出探花。
有报纸称,两所院校其实就是相爱相杀。端因两所学校的校长毕竟师出同门。
有这种的差异,和两位校长的教育理念不同分不开。
一中的校长克己复礼,尊崇老一套,认为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而学校的作用就是给孩子最好的教育,用严苛的管束,养成良好习惯。
四中的校长则相对狂放不羁,广收学生。
正因这一点,四中有四分之一的学生是特殊人群。学校鼓励普通学生与特殊学生相处,在这种互动中,感受付出,学会爱,与友谊。
江慎也想起当年在四中旁边小巷内碰到的人,一时间也失了神。在车上愣了很久,才走下车,浦一关门,就看见楚立新站在学校门口。
楚立新一身警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正巧,学校放学,路过的师生总要打量几眼。
江慎摸了摸头,揉乱头发,遮住眼睛,才走上前。
此时,楚立新正和门口保安亭内的保安面面相觑。
江慎走上前,送出一支烟,很自来熟的倚靠在窗户边:“叔,学生什么时候能都离开学校?”
保安隔着玻璃的脸面容和蔼,身材略胖,站起来接他烟的时候,似乎有些跛脚。
江慎早就和学校联系好了,私下去打探。百密一疏,没想到楚立新穿着制服就来了。
门卫接过烟,并没有点:“这不好说,警官,我们学校有住宿生。”
江慎抬脚想向学校里走去。
“诶,警官等等,等等。”门卫连忙跑了出来。他的跛脚明显,这一小段路却走的极快。
保安拦住两人,陪笑道:“警官,您这没有通行证,要是进去了,不符合学校制度。”
“诶,这”楚立新刚想说话,被被江慎拍了一下。
保安也有些忐忑:“见谅,见谅。”
江慎撇了眼四周,周围的人都隐隐向这边看,心下也有了打算,笑到;“没事,没事,您也是尽忠职守,我们在这儿等就好了。”
刚说完,迎面走来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黑褐色的裙子,蓝白相间的棉服外套,身材纤细,但是面容却硬硬有些呆滞。
直到女孩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才直到,这个女孩是聋哑人。
直到女孩见到保安后,手挥舞起来。保安也熟练的一边说着“再见”,一边用手比划。
“江警官,久等了吧。”
局里联系的老师来了,是位女老师,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了,一身烟灰色大衣,直筒裤,很是瘦弱。
女老师微微跑了几步,才领着两人走进校园。
江慎突然出声:“小楚,把外套脱了。”
楚立新不过二十五、六岁,刚工作没几年,之前还犯了错。自那以后,每次外勤,都快成为他的心病了。
听到这话,他的脸色一白。
怎么办,他好像又犯错了。
楚立新脚步一个不稳,差点摔了。
江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隐隐有些叹气。他这次回来,老搭档都不在了,就这几个年轻小伙子。他既要顾着他们的自尊,又要放手让他们去做,也不容易。
老王说了,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他这把老骨头了,是真的想呆在荣镇养老算了。
太阳刺眼,周围却寒风凛冽,他想着,办完这个案子就走吧。
三年前,他就是这样走的。
“这些小孩看到警服,会害怕。”他解释了一句。
女老师脚步不停,路上,大家也认识了一番。
女老师姓赵,五十岁了。本可以退休的年纪,正巧逢政策变了,延迟了五年,这才在学校挂个闲职,帮忙管理学校的图书馆。
进了办公室,江慎拿出照片:“赵老师,您帮忙看一下图片里的校服,是什么时候的。”
楚立新抱着衣服站在旁边,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老大让他的作业。
他手忙脚乱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放在了桌子上。
他此前没注意到那件衣服,这种不知尸主的案子,他们几乎不会从衣服入手,一来难度大,二来找到线索的机会也渺茫。
也就在和女老师一同看照片的时候,他发现,现在学生的校服,和照片上不同。
赵老师看了半天,皱起眉头,才想起来:“这是八年前的校服吧,它右胸口出应该有个学校的标志啊,这怎么没有。”
八年前?
“四中的校服是多久换一次款式?”
女老师取下眼镜,放在了眼镜盒里,端端正正摆到了办公室桌子的右边。
她的桌面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摆饰,收拾完后,才回答:“三年换一次,这是前面第三届的款式了。”
江慎点了点头,收好照片,侧身说了一句:“贵校的学生手册,我们要带回去一份。”
赵老师站起身子,打了个电话,才回:“好。”
从办公室出去,江慎清了清喉咙:“来,小楚帮个忙。人啊,不服老不行了。”
楚立新本来以为自己又弄砸了,所以自从进了学校,全程低着头。
如果是因为自己搞砸了,那他……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吧。
可此时听闻这话,他头一下子就抬了起来,老大这个意思是,不怪他了?
江慎回头看了看他,轻笑一声:“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拿。”
顺手就将照片夹在了里面。
葡萄藤长廊沿着学校的河边建造,江慎特意从亭子这边绕了一圈。
远远就看见了吸烟的标志。
果不其然,这个点没有学生在徘徊了。
他从口袋拿出烟盒,抽了一支放在嘴边。
“新来的老师?”
亭子另一侧是一位男老师,头发根部隐隐有些发白,脸上的皱纹毕露。
江慎也不见外,叼着烟说:“没,来采访的。”
楚立新趁着这个机会,坐着翻开了那些名单,一下子就到了放照片的夹层。
男老师虽然坐在另一侧,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瞬间,男老师瞳孔瞪大,连烟灰掉在了手上都没发现。
江慎注意到不对劲:“见过这照片?”
能听出来男老师在努力压抑情绪,语气若有若无的尖锐还是出卖了他:“没,没有。”
江慎见此,低声道:“我是记者,若你真的有线索,钱不是问题。”
哪只这句话不知是哪里触怒了眼前的人,他极为激动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眼眸死死盯住两人:“又是记者!一帮无赖!都说了,关于那件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这么想知道你们去问警察啊!”
江慎随手把烟扔进了垃圾桶:“那件事?”
男老师听闻,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你们不是为这事来的?不对,你们是谁?”
江慎侧头看了眼楚立新,他立即就从胸口袋子里掏出了证件,偌大的警徽嵌在皮质的封面上,阳光下熠熠生辉。
男老师的语气充满厌恶:“警察?还想骗我,就这一处你们用过多少次了!”
楚立新赶忙收起资料:“不是,我们真的是警察,不信你自己查。”
男老师面露犹豫,接过证件,确实是真的,这才踌躇地坐下,语气中还是有些怀疑:“你们警方不知道?8年前学校有个女孩从楼顶摔了下来,现场,就和你刚刚照片上一模一样。连大片的血迹位置……都一样。”
楚立新瞪大眼睛,这也太巧了吧。
男人继续说:“我以为你们就是来问她的事情的,所以才那种态度。当年那件事警局都已经结案了,女孩确实是失足掉下去的,可这些年总有些记者找到学校,说要调查真相。大家都不喜欢这些人,哗众取宠,就为了那个头版头条,真相?他们在乎吗!”
越到后面,男老师的语气越是激动。
“既然已经结案,他们为什么说要找真相?”
“当时有个聋哑人的女孩就在楼下,非说当时天台有两个人,可当时警察都检查过无数遍了,就只有一个人的痕迹啊。”
“聋哑人女孩?”
“是的,她叫——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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