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还没走进大厅，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
“咕噜”不知谁的肚子发出抗议。
尤小渔尴尬地看向四周，顶着四周的目光，不自觉退后了几步。她摸了摸肚子：“饿了，饿了。”
声音越来越小，止不住辩解：“这一下午，就没吃东西，确实是饿了呀。”
由于音乐节场地很大，所以清洁公司派了十多个人打扫。
一下午，所有人都泡在审讯室，骨头都要僵硬了。
根据某个清洁工说：“那群明星晚上，嗯……说是什么彩排。”
另一个也说：“每次演唱会都这样，都能捡到些奇怪的东西。之前有捡到过足球，篮球，吓人的娃娃，还有管制刀具什么的。谁知道这次……”
江慎扫了眼大厅，晚上八点，已经没几个人了。
最中央宽凳上，肖满像个猴子一样，蹲着眼巴巴的泡面。
泡面桶飘出一阵阵雾气，肖满江叉子叉在了泡面边缘，看着让人直咽口水。
江慎看着他，嘴角微扬，带着几分玩味。
他的皮鞋响亮地拍打着地面，坐在了肖满的对面。
“听说你想投诉我们？不巧了，我领导近几天不在，你想说什么，可以对着我说。”
肖满没有动作，只抬微微起了头，略微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双眼不住瞥向两边，就是不看他：“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青年染成了烟灰色的头发下，扬起了一抹咧嘴笑。
5分钟一到，肖满撕开泡面拿起叉子卷起面直直送进嘴里，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
看着他这样，江慎的胃也一阵阵反对了起来。他从口袋掏出烟，刚想放入嘴里，突然间停了下来。
江慎往外挥了挥手。
尤小渔撇撇嘴，识趣的下班回家。
“鱿鱼，这样，好吗？”楚立新也跟着走了出去，眉头直皱。
“局长不在，老大这——”他看了眼身后亮着灯的大厅，门口右侧红色牌子上书“禁止吸烟”四个大字，右下角是他们王局长亲提“尤其是江慎！”
尤小渔半点不放心上，潇洒一扬头：“有什么担心的，老大自有分寸，你就别担心他了。有这个脑子，不如想想今天的案子吧。”
说起这个，两个人都渐渐沉默了下去。
江慎刚从地方调上来，虽说以前有过带队经验，可已经三年未曾碰案子了，大家都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能力。
尤小渔技术出身，学校里成绩优异，虽说看着很熟练的样子，可也是个刚刚工作没几年的新人，前几年都在痕迹科打杂。
楚立新么，因为之前的“大事”，早就是单位系统的名人了。虽说武力值高，曾拿过市散打冠军，但耐不住实在太单纯了，好骗。
李世伟，是这支队伍中资格最老的警员，现在有家有室，几乎不出外勤。他基本上就是王局派来看着这几人，别上天下地的。
就这么几个人，刚刚组建没几天，碰到了这起案子，大家心里头都没数。
组员的这些担心，江慎也感受到了。
其实，案件中所有的调查，都基于知道了死者身份的基础上。
不知姓名，没有意义。
他站起身，黑发挡住了刺眼的白炽灯：“别在这吃了，不是想投诉么，去会议室聊聊？”
肖满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反应了几秒，才回道：“好。”
会议室内，肖满坐在会议桌后吃泡面，嘴里头不停。
另一头，江慎换了身黑色风衣，靠在窗边，身边一地烟头。
一半是泡面香气，一半是愈发浓重的烟味。
喝完最后一口汤，肖满起身准备离开。
江慎捏灭了最后一支：“别走啊，聊聊。”
“……我不投诉了。”肖满低头搅弄泡面，声音低了几分：“刚刚饿的厉害了，说的胡话，警官别当真。”
江慎把盒子捏成一个球，伸手扔进了垃圾桶。
他抬起头，直视肖满的眼睛，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几秒过去。
肖满率先撇开视线，手摸了摸头，只能又坐了下来。
江慎随手拖了把椅子坐到了他身边，长腿交叉：“还记得那袋子里的东西么？”
他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放在膝盖上，和肖满印象里的警察形象一点不同。
肖满有些紧张，头半垂着，发丝微微遮住了眼睛：“嗯，记着呢，太可怕了。”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些颤抖。
江慎：“形容下。”
“啊？”肖满诧异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只被主人欺负了的宠物一样。
江慎心头发笑，脸上半点不露：“放松点，姿势，衣服，塑料袋，什么都好，想哪说哪。”
肖满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反应了一些时间，才慢慢开口：“袋子是蓝色的，里面的人……”
他一时间无法形容，呼吸又重了几分。
“继续。”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人没了头，身体上的手臂和腿被折断了，应该是绑在了身后。”
“还有呢？”
“他的四肢上有伤痕，似乎伤的很严重。”
“还有吗？”
“他的衣服，被血迹浸湿了，但好像……也是蓝色的，和塑料袋一个颜色。”
案子里所有的意外，都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慎一直觉得肖满在审讯室说的话有强烈的指向性，似乎什么都说了，但也什么都没说。
肖满说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唯独没有，正常人在讲事情时，应有的主观性描述。
江慎：“那你怎么看？”
肖满局促的将手放在台面上，半握着拳：“就……太可怕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一定很惨。”
惨，不是无助，不是痛苦，也不是可怜。
江慎手指拍击着台面。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着，肖满的手机发出了声音。
肖满接起电话：“喂？……好，来了。”
挂断电话。
江慎隐隐约约听到是个女孩的声音：“女朋友？”
肖满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一个妹妹，她很优秀，我配不上她的。”
江慎一愣，这句话，他的直觉告诉他，对面的人，是认真的。
一整天没说几句真话，这句话，反倒是真的。
他不自觉笑出了声：“来接你了？你先走吧，要我送你下去吗？”
肖满：“不用不了，我自己下去就好了。”
江慎没有多说，微微颔首。
肖满打开门直走了出去，楼道晦暗的灯随着肖满离开，也恢复黑暗与寂静。
会议室的灯还依旧亮着。
许久，江慎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老王。”
老局长——王志慎。
“喂，老王。”江慎开着免提，手机随手丢了红漆桌面上。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暴怒：“江慎！还好意思和我开玩笑！你知道今天网上多少人看到新闻了吗！”
“知道知道，我也没办法啊，不能不让记者写吧。”
江慎倒了杯水，顺了顺喉咙：“我也把他们的摄影机砸地上？这也不现实啊。”
“你非要这么暴力，不会用别的方式！还砸摄像机，你是黑警还是□□啊！”
“别激动啊，我就这么说说，也没动手啊。”
“你扯淡！你就这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个王八蛋，你就不想干，非要我打电话来问是吧。”
语毕，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江慎才缓缓笑了两声：“您看，您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那其他人不就更是了。”
“不过您也没猜错，我现在啊，三年没碰案子了，不会破案了啊。依我看，您还是把这案子给别的组吧，资料案情我明儿个一早就亲自送过去。”
电话那头的老王局长听闻这话，头上身上一阵火气。他眯了眯眼，强行控制住情绪：“江慎，你自己倒是想让就让了。你自己的尤小渔为了转岗付出了多少吗，她一个技术科的女孩子，每天练习体能，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了，最后做到了和外勤一样的标准。还自学刑侦的书，从一开始的看书就吐，到现在面不改色。所有人都不容易。”
“还有楚立新，自从那件事后，他表面看着笑嘻嘻，但实际上比谁都在意。如果再没有成绩出来，他的这条路，也算走到头了。江慎，你想回去，他们呢？”
江慎听着，突然间烟瘾又犯了。他摊在椅子上“嘁”了身：“老王，你还是喜欢用这招。”
这句话一出老王局长知道，成了。
王局长：“招式没有优劣，有用就行。”
江慎：“成，我来破，我来。”
王局长：“多久时间？”
江慎：“两周。”
王局长：“一周。”
江慎：“不是，您当这菜市场买菜呢，和我讨价还价。”
王局长：“没商量，外面满城风雨，你尽快把这事给我平了。办完这个案子，之前说的那事，应该也快成了。”
江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成，一周就一周吧。”
挂断。
旁边一个笑的和弥勒佛一样的人凑到王局长身边：“怎么，又是那混小子？今天的新闻我们可都看到了，这得给压力啊。”
“给了给了，这不刚刚打完电话嘛。”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案子没那么简单哦。”
“那你的直觉有没有告诉你，凶手谁啊？别废话了，继续开会吧。重启旧案，你们这些经济好的城市不放在心上，我们这种三线小城市，几年前技术又不发达的，多着呢。”
“每年过年，总有几个受害者家来局里问，有没有找到他们的亲人？有没有找到凶手？”
老王局长看了看眼前的好友：“实话和你说吧，我都不敢出办公室呐。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我都对不起我这身衣服。”
老朋友上去拍了拍他肩膀：“嗐，别想那么多了，这事上，大家都有数的，你也放心吧。”
两人一同回会议室了。
另一边江慎刚走出大门，就看见肖满上了一辆车。
驾驶位上是一个娇小的女孩，看起来和肖满差不多大。
“蓝鸢。”肖满叫了一声。
“肖哥，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些事。”
“没事。”
上车后，肖满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没有半点在警局的嬉皮笑脸。
烟灰色的头发下，是一双比晚上大海还有幽深的眼眸。
“肖哥，他们没发现吧？”
“没。”
汽车在小区门口停下，车门却没开。
蓝鸢看着旁边的男人，明明三十岁的年纪，却还和二十出头一样。
她没有晚去，只是到了之后，她看着警局里那样鲜活的肖满，不敢上前。
到了最后，她有些后悔了：“对不起肖哥，是不是我的执念太深了。这件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肖满关门的手一顿：“不关你的事，秦业呢？”
“他还在宿舍。”
“肖哥，你说，秦叔的事……我们做错了吗？”
不等他说完，肖满才开口，声音比这夜色还要凉几分：“他说过，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车门后，蓝鸢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喃喃自语：“我们也可以的。”
肖满上楼，回到房间，一言不发。
与警局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晚上九点，他准时走到床边，拿起床头的药就着水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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