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烈焰将整间病房完全包裹。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假火,卜甜身上没有半分灼热。那只有装点的作用火焰无法真的把人燃烧。卜甜在这场假火中得到凌荇肯定的答复:“好啊,那就谈谈吧。”
要谈,谈什么呢?卜甜没有想到凌荇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沉默起来。
她无言地盯着夕阳的红光,看它蔓延至病房门口,又被关起的门挡住。外面的人看不到这场盛大的落日,这场火只能在这间病房燃烧。
凌荇不等人,催她:“说啊,你不是要谈吗?”
“恩,要谈。”卜甜回神,视线重新落到凌荇身上。凌荇盘腿坐在火里,沐浴火光,红孩儿似的,“先从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开始谈起吧。”
凌荇耸肩:“就是那天我们打架的时候,你抽了我一巴掌,我觉得你好帅。”
卜甜的白眼翻到天上,“你真是够有病的。”
“真的很帅!”凌荇前倾上身,急急地说,“真的!”
卜甜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和她纠缠,“那殷莲呢?”
“殷莲怎么了?”
“你喜欢我和喜欢她是同样的喜欢吗?”
“当然是啊。”凌荇眨着眼睛,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两个我都想睡。能一起睡就更好了。”
火缠绕卜甜的脖颈,勒住她一时没能说出话。卜甜扭了扭脖子,远离火焰的缠绕,声音才得以从喉咙里发出:“这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啊?”
“是性/冲动。”
凌荇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她的嘴巴撅起来,眉毛皱紧,“性/冲动不也是喜欢吗?在我这里,这就是喜欢。”
“你的喜欢还真是……”卜甜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词是‘原始’,可谁又能说有性/冲动不算喜欢?她吞下这个词。
凌荇一向遵循的是‘快意人生’。当然,这四个字对憎恨读书的她来说是想不到的。所以她常说一些有自己道理的大白话。
比如“我活着就为我自己,别人赚的钱也不会给我花啊”,比如“我做什么都是对的,谁说不对那是说不对的人的问题,关我屁事”,再比如“少把你自己的标准用在我身上,你管不着我”……
她从前的妈妈们总是试图纠正她的想法,让她看看身边的人。这些话听得凌荇耳朵生茧子。后来她直接装疯卖傻的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教育她的某位妈妈,说:“妈妈我看着你呢!”
妈妈们对顽劣的孩童总是无奈,连带她那个爱运动最随性的第三个妈妈面对她也常常失语。
凌荇曾以为她第三个妈妈应该是最能明白她的。可是某天她听到第三个妈妈不知道和谁打电话,说自己的办法效果不错,凌荇正在渐渐好转。
原来妈妈带她逃课,陪她玩,听她说话,不是真的喜欢,而是一种‘治疗’。治疗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她能够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
凌荇对此感到愤怒。
她生气的时候很喜欢跳脚还有尖叫,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因为她生气的时候会感觉到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又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撞的她五脏六腑浑身发痛。头是最痛的部位,会痛到她不能思考,有什么说什么。
凌荇在听到第三个妈妈打那通电话时,那股气就在身体里乱撞。她弯下腰,学那股气,用头狠狠撞上第三个妈妈的小腹。第三个妈妈当时怀孕了,没有人知道,连妈妈本人都不知道。
柔软的腹部遭到撞击,第三个妈妈流产。凌荇的结局当然也是被第三个妈妈流着眼泪,送到了下一个妈妈家。
“你不能像一个野人一样。”这是第四个妈妈常常对凌荇说的话。她是凌荇最讨厌的一个妈妈。常常挑剔,常常不满,指责凌荇的一举一动。她说女孩应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大笑是粗鲁的,大声讲话也是粗鲁的。
凌荇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规矩。去她家的第二个星期趁着她睡着,打开家里的音响大声放摇滚乐,站在餐桌上又跳又笑,故意撒泼。
结果当然是以第四个妈妈无奈叹气着把她送走告终。
“真是什么?你想说我真是个野人吗?”凌荇想到第四个妈妈最常给她的评价:没有规矩的人,没有教养的人,野人。
卜甜心说她对自己的认知有时候是挺清晰的。凌荇确实像一个野人,不守规则,也不被规则束缚。她只考虑她自己,不顾任何人的死活。卜甜读过凌荇的心理报告,医生诊断凌荇拥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卜甜举双手赞同。
“我不会和你发生任何关系。”卜甜整理好自己要说的话。她深知这些话对着凌荇说也是白说,然而卜甜还是选择表明自己的立场。至于凌荇如何接受,那是凌荇的事情,卜甜不会管。
卜甜:“你是野人也好,不是人也行,跟我都没有关系。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是警察,你是需要看管的犯人。我们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你趁早打消你不该有的念头。”
“你好无聊啊,姐姐。”凌荇又掐起嗓子,娇声嗲气的故意喊起‘姐姐’。
卜甜神情一丝未改,她已经知道凌荇这么喊她无非就是为了激怒自己。她学会放平心态:“是的,我就是很无聊。”
“没关系呀。你无聊我也喜欢你。”凌荇耸耸肩,冰凉的语气好像夏日的薄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警察,不会和我这种小坏蛋在一起谈恋爱。可是那又怎么啦?警察也是有欲/望的呀。”
“你说得对。”卜甜点头,“但警察是有道德和职业操守的。我不是你,凌荇,你不管别人,只顾自己。我会管别人,我在意她们,我希望她们开心。”
凌荇的下巴往下压,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卜甜,眉毛也跟着一起压下来,成一个倒着的‘八’字。她的双手重重捶在床上,铁质的床‘嗡’地震动。凌荇粗声恶气:“别人别人别人!我真是受够了你们!所有人都在说别人!别人到底有什么可在意的?!你以为你很珍贵吗?卜甜!你只是我无聊的玩物!”
卜甜在沙发上坐的四平八稳,左腿翘起来叠到右腿上。她说:“你看凌荇,我只是你的玩物,不是你喜欢的人。”
“你就是我喜欢的人!”凌荇是一头怒急的小狮,在夕阳的烈火中嘶吼。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对我就不该只有性/欲,不该把我当一个玩物。我应该是你珍贵的,会在意的,别人。”
卜甜一字一字,缓慢的抚平小狮的情绪。凌荇双手捏着床沿,她一歪头,“什么意思?我喜欢你就要在意你吗?”
卜甜反问:“不然呢?”
凌荇想象自己去在意卜甜:她要记住卜甜的喜好,要避开卜甜讨厌的东西,还要问卜甜开不开心。卜甜要是生病,她还要给卜甜送药照顾她。不但如此,她喜欢的那些事情,像是打人杀人,她都不能再做。倒也不是不能做,凌荇转念想自己也可以偷偷做,但是那也太累了吧。
太太太太太麻烦了——凌荇展开双手,松懈身体,任由自己的上身重重倒在床上。
凌荇盯着天花板,抱怨说:“那也太麻烦了。算了,我不要喜欢你了,我还是当个野人好了。”
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凌荇已经隐约觉出一丝异常。等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凌荇后知后觉:她对殷莲不就是这样的吗?
夕阳落下,烈火熄灭,没有开灯的病房是火灾后的废墟。
卜甜从沙发上站起,一言不发的路过凌荇身边,留下这满室残垣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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