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珣,快点吃完早饭跟我去邻居家转一圈!”陈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把小锤子敲醒了周末清晨的宁静。
跟大多数步入中年的女性一样,陈母骨子里刻着北方特有的爽朗和热情,尤其酷爱一切能聚拢人气的场合。
于是,时钟的指针刚刚颤巍巍地指向七点,彼时才十二岁的陈向珣,就被他亲爱的母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冬日暖烘烘的被窝深处毫不留情地“拎”了出来——尽管今天是周末,每个学生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懒觉日。
但她才不会管那些三七二十一。
被窝外骤然袭来的冷空气激得陈向珣一个哆嗦,残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大半。
他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白净的小脸上挂满了浓重的不快,嘴角向下撇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趿拉着棉拖鞋,慢吞吞挪到餐桌旁,一屁股坐下,对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和咸菜,小声嘀咕道:“妈你不讲道理。不就是新搬来的一家嘛,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么大清早扰人清梦……”
他握着饭勺,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了一口粥,脸颊立刻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一双溜圆的眼睛却像上了发条似的,跟着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忙碌、风风火火的陈母转来转去,眼神充满无声的控诉和无奈的顺从。
“你吃完了没有啊陈向珣?”陈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催促。她显然已经进入了“拜访邻居”的倒计时状态,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水龙头哗哗作响,根本没等陈向珣把碗里最后几口饭扒拉干净,她已经利落地将其他碗碟冲洗完毕,整齐地码在了沥水架上。
“来了来了。”陈向珣认命地放下勺子,含糊地应着。
尽管屋里有暖气,温暖如春,但他是知道,屋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如他所料,推开家门,腊月里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瞬间就能穿透最厚实的衣物,直抵骨髓。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玄关,默默套上了那件最厚实的深蓝色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颏,又把毛线帽严严实实地扣在头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最后还不忘戴上厚厚的毛线手套,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密不透风的粽子。这才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母身后,踏入了门外那个被连绵白雪装点得一片素裹银装的世界。
雪还在无声息地飘落,细小的冰晶在清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
脚下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世界被一片纯净的白覆盖,屋檐、树枝、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都披上了厚厚的雪绒毯,唯美得像童话里的场景。陈向珣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一团团白雾,他默默地走着,心里那份被打扰的不快,似乎也被这冰清玉洁的景象冲淡了几分。
邻居家门口果然很热闹。似乎是和阳路这条老街不成文的传统,谁家搬来了新住户,左邻右舍都会自发地聚拢过来,热闹热闹。
喧闹的人声和暖气混合着食物的香气从敞开的门缝里涌出。陈向珣记得自己刚和爸妈搬到这儿来时,也是眼前这般光景。他跟在母亲身后,叫了一圈叔叔阿姨,便迅速缩到了客厅的一个角落,把自己当成一个安静的背景板。
陈母撇了他一眼,还算礼貌。
大人们围在一起,寒暄着,笑声不断。陈向珣百无聊赖地数着墙纸上细小的花纹,过了一会又研究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叶子。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暖烘烘的空气闷得昏昏欲睡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凉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他戴着手套的手背!
“嘶——”他猛地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惊吓,扭头寻找“肇事者”。可能是穿得太厚实,羽绒服鼓鼓囊囊限制了动作,他几乎是平行地转动脖子——那个高度,视线里只有大人们的大腿和衣角,根本不见人影。
“诶?人呢?”陈向珣疑惑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
“哥哥。”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从他下方传来。他这才费力地低下头,视线穿过自己臃肿的羽绒服下摆,终于看见了那个“罪魁祸首”。
一个穿着粉白色羽绒服、戴着同色毛线帽的小女孩,正仰着小脸,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鼻尖也微微泛红。
她的小手里,还攥着一团明显刚从门外抓来的、尚未捏紧实的雪球,残留的寒气正是它的“杰作”。
陈向珣刚想开口,控诉她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小姑娘却抢先一步开口了,声音依旧干干净净,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哥哥,你能给我堆个雪人嘛?”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光,亮晶晶的,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好吧,陈向珣承认他确实有点无聊,屋外的冰雪世界对他也有天然的吸引力。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他心头的那么点小恼火瞬间烟消云散。
“……那好吧。”他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溜到了院子里。冰凉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不大的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陈向珣蹲下身,很熟练地抓起一团雪,在掌心用力揉捏,很快就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溜溜的雪球。
“不对,”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满,“我想要一个大的雪人!很大的那种!这么小的我自己就可以堆的……”她微微撅起嘴,指了指陈向珣手里的雪球,在心里嘀咕:你这水平,跟我差不多嘛。
陈向珣被激起了好胜心,立刻嘴硬反驳道:“谁说我要给你堆小的雪人了?”他晃了晃手里那个小雪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我给雪人捏的眼睛!眼睛能有多大?”说完,他不再理会小姑娘怀疑的眼神,埋头开始干活。
他用力地滚着雪球,让它在厚厚的积雪上越滚越大。冰冷的雪沾在手套上,寒意透过布料渗进来,但他干得起劲,小姑娘也兴奋起来,在旁边收集着干净的雪块递给他。
在陈向珣的“面子工程”和不懈努力下,两个人一起,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雪人终于矗立在了院子中央。
那雪人足有半人多高,圆滚滚的身体上,陈向珣把之前那个小雪球稳稳地安在顶上当脑袋,又找了两颗黑色的鹅卵石嵌进去当眼睛,一根胡萝卜做鼻子,甚至还用枯树枝给它安上了胳膊。他退后两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拍了拍手上粘的雪,说:“看吧,我堆的雪人,都快比你高了!”
那小姑娘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服气了。要说她自己努努力,或许也能堆个差不多大的,但小姑娘天生怕冷,又有点小懒惰,不想冻着自己那双嫩乎乎的小手,这才有了拉个不认识的哥哥来帮忙的戏码。
她围着大雪人转了两圈,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悦耳:“哥哥好厉害!它好大!谢谢哥哥!”崇拜的眼神让陈向珣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雪地里的意外相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个小孩的世界里漾开了涟漪。
那天起,陈向珣和唐幼真就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曾经对“串门”敬而远之的陈向珣,也开始天天往隔壁唐幼真家里跑。陈母对此十分不解,某天晚饭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烦跟人串门、嫌吵吗?怎么现在天天往外跑啊?隔壁有宝贝?”
隔壁还真有个宝贝!
陈向珣正扒拉着碗里的饭,闻言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摆摆手,模仿着大人的腔调:“妈,您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发扬您热情似火的美好品质!向您学习!”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逗得一旁的陈父差点喷饭。
倒是陈向珣,天天往唐幼真家跑,自然不是为了“学习品质”。唐幼真就像一块新大陆一样,充满了新奇。
她会拉着陈向珣看自己收藏的彩色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会分享她妈妈烤的香喷喷的小饼干;会缠着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当然,最重要的,是每次下雪,她都会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口,小脸冻得通红,眼睛亮得像星星,摇着他的胳膊:“哥哥,下雪了!堆雪人呀!”
虽然陈向珣嘴上有时会抱怨“又堆?上次那个才化掉没多久”,但身体却是很诚实地穿上厚外套,跟着她走进那片纯白的世界。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上踩出奇怪的图案……寂静的和阳路,因为两个孩子的笑声,仿佛也生动温暖了起来。四年时光,就在这样平静、快活、充满了雪后清新空气的日子里,悄然流转。
他们一起度过了四个飘雪的冬天,堆了四个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雪人,同样也见证了彼此从懵懂孩童向青涩少年的蜕变。陈向珣习惯了身后那个清脆的“哥哥”,唐幼真也习惯了那个嘴上嫌弃却总是纵容她的玩伴。
他们都天真地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地流淌下去,像窗外那条覆满白雪、似乎没有尽头的小路。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最安逸的时刻投下变数。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积雪刚刚消融殆尽,路边的枯枝刚冒出一点点怯生生的绿芽,空气里还残留着冬日清冽的气息,一个消息却像倒春寒一样,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两个孩子——唐幼真要搬家了,而且是搬到很远的外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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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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