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院中的白梅仿佛与雪地融为一体，突兀的红色晕在纯白的雪与梅上。
而天上的雪花不受影响地继续飘落，在尸体和血迹上轻柔地覆盖一层薄纱。
整个院子的人几乎都已死去，只有一个稚龄的孩子还站在这里。
她乌黑的头发上也沾染了点点雪花，白皙的脸上暗红的血迹异常显眼，棕红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若黄昏时分弥漫着雾气的森林，幽暗又危险。
女孩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剑，像抖落伞上的雨水那样甩掉剑上的血水。
落了雪花的眼睫下垂，平静又淡漠的眼神落在这里除她外唯一活着的人身上，那是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少女，她的脸上还带着惊恐与某些无法辨别的情绪。
这个不杀应该没什么影响。
这么想着，女孩踏着木屐利落又快速地离开这个寂静的院子。
……
五条琳缓缓睁开眼，后颈隐隐发痛，视线还没完全清晰，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
她恍惚间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缘侧。
可是随着意识逐渐清醒，看到被雪埋葬的尸体，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今天早晨，五条琳像往常那样叫醒妹妹五条遥。
她看着女孩还是像之前那样立马坐起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下意识对妹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五条琳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早安，小遥，我是姐姐。”
五条遥愣了愣，开口有些生涩地说：“早……安……姐姐。”
摸了摸她的头发，琳的语气带着笑意：“嗯，小遥乖，该起床了哦。”
但和从前不同的是，女孩没有下一步动作，静静地看着琳，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话。
“怎么了？”琳有些疑惑。
遥没有听到想听的话，不再盯着五条琳，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这个房间，看到放在架子上的剑，她眼睛一亮，起身下床，赤着脚就要跑过去。
琳无奈地拉住她的胳膊：“先把衣服换了，足袋和木屐都要穿上才能去外面。”
帮助妹妹穿戴整齐后，她跪坐在榻榻米上帮妹妹叠被子，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没在意，估计是小遥拿着那把剑兴冲冲地出去玩了。
果然，这孩子又不记得要吃早餐啊。
这么想着，琳将叠好的床褥和枕头收起来，摆好矮桌和垫子，起身准备去土间带早餐回来。
拉开障子，琳走上缘侧，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她们隔壁的房间，发现障子门上有一道从里面泼洒的液体痕迹。
生活在这样的咒术世家，五条琳对此的第一反应就是血迹，心中悚然一惊，只想确认屋内人的情况，完全没考虑自己的安危，也将礼貌抛到脑后，猛地拉开门。
平时活泼外向的男孩此刻安静地倒在地上，他的脸上带着茫然的神情，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没了呼吸。
他只有颈侧有一道伤口，看上去像是利器所致，杀他的家伙目标明确，出手干净利落，一击致命。
脑中下意识分析尸体的同时，她的腿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瞳孔放大，嘴唇颤抖着，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僵立在原地几秒钟就立马跑到院子里，全然抛却了端庄和稳重，连木屐都没想起来穿。
小遥还在院子里，那孩子只是个普通人，甚至都看不到咒灵，不管是诅咒师还是咒灵，杀她都比杀宽太还要容易。
尽管她知道，就算现在赶过去，小遥也是凶多吉少，更何况，她没有能力保护妹妹，可是，可是……
即使会死，也死在一起吧，她不想再被丢下了。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地跑起来，略过院子里的几具族人的尸体。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但穷尽所有的想象也想不到，找到小遥时会是这样的情景。
女孩握着剑，犹如那是身体的一部分那样自如，每一次都像是预知了对方的动作那样挡住攻击，然后用剑刺入对方要害。
没过几招，身形高大的男人就败下阵来，单膝跪地。
他涣散的目光看到不远处向他跑来的五条琳，勉力做出朝她喊出最后的话：“快——跑——”
琳突然想起来，宽太尸体上的利器伤正好和剑相吻合。
她冲到男人身边，跪在地上扶住他将要倒下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小遥一直以来都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怎么会……
而且她只是个普通人，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杀掉成年人，难道是被咒灵或者诅咒师控制了吗……
她浑身颤抖着，上下牙齿碰在一起，抬头，双眼紧紧地盯着表情淡漠的女孩，声音破碎又沙哑：“小遥……你到底怎么了……宽太那孩子……是不是你……”
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气息的男人，没有分给五条琳一点眼神，转身就走。
但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她和服的衣角，阻止了她的离开。
“你还要去哪，小遥……停下。”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剑将她的手挑开，抬脚又要走。
可琳死死抓住她的剑身，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即使双手被利刃割破也不放开，反而抓得更紧。
点点红梅顺着剑身落入雪中。
女孩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她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在考虑要怎么办。
只过了不到两秒，五条琳眼前一黑，连疼痛都没感知到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现在。
尽管妹妹将院子里的人都杀了，但她只是打晕了自己，这就说明，即使是被控制了，小遥也对自己有所保留。
所以，得赶在她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阻止她。
五条琳撑着木制地板爬起来，踉跄了几步就再次跑起来。
可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族人的尸体，有些甚至是成年的咒术师。
她没有空闲去悲伤，也没有余力去想能怎么阻止，她现在只想找到那孩子，无论是怎样的后果，她都会和她一起承担。
她在一道院门外停下了脚步。
门口的守卫早已死去，院子里的房屋残破不堪，只留下一些残骸。
大人们将年幼的六眼护在身后，五条遥握着剑，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女孩身上尽是血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其他人的，和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的腿似乎受了伤，只有靠剑支在地上才能站立，但她的双眼不再平静无波，反而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有火焰在眼中燃烧，亮得惊人。
但五条琳的眼中一片黑暗，心已沉到绝望的谷底。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五条悟赶过来时，大部分五条家的战力已经被击杀，他已经通知家里的其他人尽快赶到这里。
而在这之前，就由他来拖住这个家伙。
六眼能看出，这女孩不是咒术师，也没有被任何东西操控，身体素质还很一般。
可五条悟从她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威胁和压力，面前这个女孩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她周身都是鲜血的痕迹，眼中一片漠然，身体姿态是无数次战斗凝炼出的强大。
苍蓝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女孩，他没有选择主动出击，静静地等待对方先攻来。
女孩没有什么耐心，握着剑就朝他劈过来，但剑无法接触到他，只能停在无下限上。
一击不成，她没有贪刀，双脚蹬地，反应迅速地恰好跳出苍的攻击范围。
不，就算反应再快，以她的速度也不可能完全离开苍的范围。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他发动苍之前就开始离开原地了，而且刚好卡在他没有反应过来而她刚好能跑走的极限时间里。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咒力低微，都看不到苍，更别提能提前躲开了，而且她也不可能有术式。
难道是凭着对他的了解来预判他的动作？可他和她并不熟悉，而且他可以确定没有在她面前发动过苍。
运气好蒙到的？
女孩迅速刺来的剑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敢再有丝毫分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战斗中。
如果说前面能够避开还勉强能用运气来解释，那接下来每一次都能精准地预判从而躲开攻击，这已经不是光靠运气好能做到的了。
虽然五条遥能避开六眼的攻击，但她也无法破开无下限伤害到五条悟，两人的战斗因此陷入僵局。
可这种僵持的局面不会持续多久，五条悟不知道女孩的预知会不会有限制，反正他目前还做不到持续保持无下限。
高强度的对局和持续运转的无下限已经让他的头脑开始发热，等到无法维持无下限的时候，他必死无疑。
五条悟勉力支撑，六眼飞快接收一切信息，大脑高速运转着维持无下限进行防御，可他已经没有精力进行更多攻击了。
好在老头子们带着五条家剩余的战力及时赶来了。
五条悟头脑昏沉地看着那个女孩。
即使能够预知每个人的动作，她也不可能躲开所有攻击。
不能全部躲开，她干脆选择承受最小伤害的攻击，理智到冷酷的地步。
但即便每一次都做出了损失最小的选择，面对一对多的局势，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战斗力的伤。
到最后，她的左手和双腿都断了，身上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但她还是强行用剑支撑着身体站立，眼中没有任何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浓厚的战斗**，仿佛不知疲倦痛苦的战神。
可她已经无法战斗了，五条悟能确定这一点。
她应该也明白这点，目光扫视全场，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抬起握着剑的左手按住胸口，很快就因为失去支撑而摔在地上，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她的动作，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把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剑抬起，没有挥向其他人，而是利落地划过它的主人的脖颈。
五条悟睁大眼睛，看着女孩盯着他勾了下唇角，然后干脆地自尽了。
超负荷的六眼接收到的信息是，她确实死了，很彻底，转瞬间就断了气。
他顿时放松下来，疲倦和疼痛席卷而来，难以再保持清醒，而在晕过去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一道悲痛欲绝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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