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他莫名感到强烈的恐慌,大脑一片空白,仅有瓷娃娃光滑冷硬的身躯,不停在脑海中闪烁飘移。他嫉妒那些没有遭到命运摧残的人,他距离理想中的生活曾经仅有一步之遥。
他高声喊道:“李朦——”
见到她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就算怀疑她是在装模作样,可源自内心深处的满足,如同饥饿的人得到食物填饱肚子,他想,这是正确的做法。他本来有其他的结婚人选,一位有钱的漂亮女士,可惜总让他觉得差了点什么,每当他保持理智态度去分析,与家境优渥的漂亮女人结婚,他绝对不会吃亏,紧接着,便袭上心头的不甘,让他十分为难。
他当然是喜欢李朦的,也认定她足够可爱体贴。
在颓势还未显现之前,他选择了她,现在想来,这足以使她感恩戴德。
“你没睡着。”他口吻肯定地说。
“被你吵醒了,你吓到我了。”
他欲言又止,却听她接着说:“如果我的存在令你很厌烦,无论我怎样做,你都不能开心,我想,我暂时搬出去住,或许对你会好一些。”
“不行!你想都别想,你哪儿都不能去。”季裕低吼道。
陶瓷娃娃不知何时消失的,他吼她,心存后悔,低头才发现它不见了。
季裕惊恐地双臂环抱住膝盖,李朦在一旁看他莫名受惊的样子,表情也随即变得可怜起来。“我明白了,都是我的错,不怪你,你也不应该……”他咽下临到嘴角的话。忽然想起来当初为什么会和李朦在一起。她是他见过的最会照顾人的女孩,长相又娇俏可爱,他第一次见她,以为她是家人疼爱受不得一点气那类女生。
娇气羞怯,如同受惊的无辜小鹿,他不忍心苛责她。
结果相处时间久了,季裕渐渐放下戒备心,本性暴露。几次粗暴推搡和吼叫,都没能逼走李朦,在此之前,他对李朦总是温柔宽厚,一位对女士格外优待的绅士形象,他每次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与真实性情不符的姿态,心中便多出几分不爽。
那天下午,是二人关系发展到一个关键阶段,忍无可忍的季裕,揪住李朦迟到两分钟发脾气,他故作冷酷时,李朦果然吓坏了,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试图安抚他。于是,他又心软了。
下着濛濛细雨的夜晚,在季裕单方面挑起冷战后,李朦打着伞站在车外的停车场等待,他坐在车里,李朦犹豫着不敢上前,也没有立即离开。季裕玩手机时,看了一眼李朦,恰好有一辆车开过来,她侧身躲避,他收回目光,八点三十二分。等他打完一局游戏,八点五十四分,李朦仍站在外面淋雨。她是撑着伞,风吹斜了雨,她肩膀两侧沁着水痕。
像一只应激的猫咪,僵直地观察他的反应。
可她比猫蠢,猫瞄准时机,便会躲起来,她一直站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神智的人偶。
多数时候,他虽然会对李朦生气,但又总是很快原谅她,几乎不需她做什么,只要她谨慎地靠过来,观察他的神色,他便体谅她和自己交往的种种不容易。
他坚定不移地和李朦结婚,是因为他爱她,而她能容忍他。两者兼具的对象,于季裕而言,并不多得。他虽然高大帅气,又极会伪装,但距离他任性地挑选排着队上门的女孩还欠缺不少权势和金钱。
有心或无心,伤害到李朦时,季裕会责怪自己,而非麻木不仁,看她不管有多可怜都觉得活该。似乎正是这样的心情促使他下定决心,必须和李朦在一起。旁人多半不理解,有人结婚是为了得到陪伴、后代、钱或名正言顺地过上家庭生活。他娶李朦,却是因为替她感到委屈,在她身边,季裕捕捉到了一丝怜悯和珍重,而这种心情,他极少体会。
冷酷外表下,喜怒无常的个性,让向来被女人温柔对待的季裕,难以从恋爱中获得满足。
李朦是特别的。
他暗自叹息一声,背对着李朦,沉默躺到天空泛灰,起身下床,进厨房切菜做早饭。他厨艺不俗,掌握多种菜式的熟练做法,下厨能有效转移注意力,帮他暂时遗忘烦恼。
季裕做菜口味一流,下厨次数并不多,李朦起床后,只好尽可能多吃。她吃饭时,季裕便坐在桌对面,专注地看着她。
“好吃吗?”
“味道非常棒,可惜是在早上,我没别的意思哦,就是早上我一直吃得不多。”
“不记仇?”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
“你该恨我。”
李朦把筷子放在碗上,“季裕,我从来没厌烦过你,更不可能恨你。”
“你觉得我很可怜。”
“没有啊,季裕,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很优秀,和我在一起后,我一直挺开心的。难道你想听,是我拖累了你?我……”她落下一滴眼泪,起身,从背后轻轻地搂住仍坐在椅子上的季裕。
季裕迟疑着把手放在李朦手背上压着,磨蹭两下后,他勾起唇角:“中午想吃什么?”
“番茄鸡,鸡皮酥脆,鸡肉口感是炸鸡那种嫩嫩的。”李朦认真地思考半晌,完全不见受气的委屈和拘谨,季裕最喜欢她这般轻松活泼的表情,尤其是在他自顾自发完脾气又原谅她后,他不用有一点愧疚感,因为他知道她懂他。
“要求还不少。好。”
季裕心情舒畅地出门,没注意到关门的瞬间,凭空出现的陶瓷娃娃几乎贴着他的脚后跟,走了几步。黑线勾勒的眼睛,诡异地向下撇。
季裕知道李朦没有多少朋友,准确地说,在他眼中李朦一个朋友都没有,他喜欢她这种孤立无援的姿态吗?有时喜欢,有时又感到遗憾。他不禁暗中拿她和前女友作比较,能量充沛、不受约束但有时也心甘情愿为他付出许多的前女友,具备优越的家境以及充足的独立性,仅在精神和身体上对他具有依赖。他不得不强打着精神,与这样的女人对抗,一刻也不允许自己落于下风,以免成为率先被抛弃的人。
瓷娃娃一般清纯可爱的李朦,性情也差不多脆弱无能,一碰就碎不仅体现在她的外貌,她的内在也是相同的苍白无力。
他当然不止一个前女友,能在脑海中时刻拿出来与李朦对比的却只有那位富家女。
他当然知道,熊掌和鱼翅难以兼得。
她们都足够漂亮,各自具备的优势同时也是劣势,他总是感到难以满足,最后挑选了能轻松对付的李朦结婚。可事到如今,他的事业崩溃了,才念念不忘前女友的好,如果当初是和她在一起,指不定就能从她的家族那边要来一笔钱,更快地东山再起。
回到家里,疲惫工作了一整天的季裕,意外地心情尚佳,他对李朦挥挥手,示意她坐在他身旁。
她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微笑道:“还有半小时才吃饭,你看起来状态很好。”
“你知道我怜惜你。”
“……突然说这种话,我不明白,怎么了?”
季裕伸手揽住李朦,将她往自己怀里拽。
他正想说几句甜言蜜语,抬眼便看见李朦身后的陶瓷娃娃,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他的视线落在电视柜上,一副呆头鹅相。
“季裕,我在,没有想说的话吗?”她把脸往季裕的胸口蹭了蹭,察觉对方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空荡荡的电视柜上仅有一个遥控器。
李朦起身拿走遥控器,“我们一起看电影吧,上一次去电影院都不记得看了什么,待在家里也挺好的,选择更丰富,想看哪部影片都能随时看。”
季裕双手捂住脸,沉默叹息一声。
他看着李朦的表情十分困惑,像是有谁在他面前表演了一个令他深感憎恶的小戏法。
“电影啊,我好喜欢看,但一直忘了叫上你,因为你总是不在,以前你很忙,现在更忙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也没有多好吧。”李朦的声音越来越小,“绝对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到最后,音量低得季裕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季裕:“不看,没心情,我先睡了。”
李朦点点头:“哦。”
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在季裕心底蔓延。
这个陶瓷娃娃究竟从何而来,只有他能看见,为什么李朦看不见?是谁在捉弄他,他向来不信鬼神,以前陪朋友去庙里祭拜,也只是不想落单。
鬼神若真实存在,他现在一定遭到了这些高高在上的鬼神的厌恶,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他,那他又何必惦记。
运气好的人求神拜佛,固然有他们的道理。他这样的,不如花钱多买几瓶好酒喝。
“要不找个法师到家里来?”李朦侧身靠门,轻声问。
“去你x的!”季裕的愤怒来得突然,他之前态度恶劣,也仅局限在对李朦异常冷漠,此刻,他走神的思绪突然被她的声音拉回现实,怒气难以下咽,堵在喉管,使他骂了声脏话,左手捏成拳头,重重砸在门上。
“你好粗鲁!”李朦不甘示弱地带着哭腔吼了回去。
她匆匆地躲进卧室的床上,将被子罩住整个身躯,她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面,季裕可以看见一个拱起的人形起起伏伏。
他愣住了。
随后静静走开,去冰箱里拿了瓶夏天就冷藏在冰箱里的进口啤酒。
“你是不是长不大?”季裕一边喝酒,一边坐在床侧守着她。
“你信命,又不信,你说有鬼,又不想找道士,我有什么办法,你还怪我没长大?我又不是哆啦啊梦,从口袋里掏个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胖虎就不打你了。”
“没有胖虎打我!”被李朦拉入幼稚的对白,季裕忍不住吼道。
“对对对,你才是胖虎,都怪你不是大雄,哆啦啊梦看不上你。”她支支吾吾地讲道,缩头乌龟一样躲着。
“我……”他看着枕头旁边的陶瓷娃娃。
手中握着的酒瓶,不上不下悬在半空,他欲言又止,索性眯着眼睛,对娃娃说:“你在折磨我。”说这话时,他脑袋微微向前倾,拿酒的手费劲地指着它。
“我没有折磨你。”躲起来的李朦不忘为自己辩解。
“不是你在折磨我。”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恰好压住被子里的李朦。
她在底下挣扎。
季裕无动于衷,他隔着被子压住她大概几分钟,才舍得起身,并一把掀开被子,露出里面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的李朦。
“我想你,你还记得吗,有天下午我突然来找你,我很想你,我就想看看你。”他含糊地说话,没有解释太多,扒掉了李朦的上衣。
酒瓶被丢在床头柜,有娃娃看着他的地方。
她细弱的骨架,与他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她胸口上的痘痘和痣,黑色的痣附近有一颗红色的痣,他凑近,舔了一口,说:“我还以为是痘痘,长得太像了。”
“白痴。”李朦偏着脑袋,小声骂他。
他心情好的时候,她才敢当面说他坏话,她心情轻松不少,也许,明天季裕就又变成好季裕,不会再没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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