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眼花地醒来，季裕心情不爽，他看什么都来气，头疼欲裂，明明昨晚也没喝多少酒。他揉捏太阳穴，无济于事，拧开水冷头，脸接着流出来的冷水冲了许久，依然头脑沉重闷热。
他昨晚睡前的心情很好，与李朦也相处得也好，但今天醒来后，他集中思绪，想起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幸好她不在眼前。那，她在哪儿。
他在阳台找到李朦。
“你昨天走之前，说要给我弄好吃的，今天还作数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是吧。”他在她身后冷笑。
李朦转过身：“你一直对你的厨艺很是自豪，我以为你心情好……”
“心情好？”季裕直勾勾看着她，“我心情好。你猜我怎么不去找份专职厨师的工作？”
“因为你很骄傲，你觉得下厨是要为喜欢的人，在你重视的人面前炫耀，格外有成就感。”李朦竟认真地向他解释。
“你又懂了。”
“嗯。”
季裕神奇地心情平静许多，他看着李朦穿得单薄，叮嘱一句：“别把自己冻着了。”便拿了把伞出门，外面正在下雨。
雨丝飘落在肩膀两侧，每次买伞，都忘了要再买一把大伞。
漂亮的伞，是李朦喜欢用的，但家里最大的那把伞是李朦给他买的，说是两个人也可以撑同一把躲雨。他忘了拿那把黑伞，拿走的是顺手摸到的李朦的小花伞。
抬起头，看见伞布上的图案，在头顶旋转，花朵与波点连成一条条彩色的线。他笑出声，这一无意识的举动让他想起李朦。
如果没有爱上她，他的生活或许会更平稳。
他真心不想责怪她，但有时候，人真正需要与之共同生活的可能不是自己最爱的人，他是有些惦记别人银行账户里的钱，但谁不这样呢，每一个成功的商人，都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赚到陌生人的钱。对，捞陌生人的钱，不是索求爱人的钱。
他沉默地来到公司，灰蒙蒙的天色，使他麻木不仁。
没有丝毫的悲伤。仅有对万事万物的无动于衷。
一整天，忙于业务的季裕都没有看见陶瓷娃娃，他有些不想回家，回家又要看到令他厌恶的东西。恰巧，今晚有朋友约他吃饭，酒足饭饱后，他忍不住提起家里近日频频发生的怪事。
“瓷娃娃……吓人吗？这个东西，怎么想，也不觉得可怕。”
季裕沉默。
“哪里不吓人了，所有长得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在我眼中啊，都恐怖。每个人有每个人害怕的东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季裕依旧不说话，他有些后悔提起它。
席间唯一的女生，心思细腻，给出了不一样的看法。“会不会是你女友放在家里的啊，她可能喜欢这种东西，你问一问她啊。”
“不是女友，早结婚了。”季裕看着她。“我问过，她说，看不见它们。”
“它们？你家里有很多陶瓷娃娃凭空出现，她却看不见？你们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疯了。”女生犹豫一会儿，接着说，“瓷娃娃哪里都可以买到，网购又很方便，她摆在家里，却不肯承认，兴许有她的原因，你再和她好好聊一聊，如果她没有这么做，坦白说，季裕，你该看精神科医生了。”
席间转移了话题，季裕也不再提这件事。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娃娃会不会是李朦四处摆放吓到他了，她不承认，但仔细想想，陶瓷娃娃这种小物件，是谁都可以趁人不注意丢在家里某处。
而家里没有别的人。
疑虑难消，他紧张地回到家里，李朦的小花伞被他遗忘在餐馆。
“是不是你做的，你可以直说，我不怪你。”他回家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李朦。
“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谁说人做事一定要有个理由。”
李朦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你上网买了一箱陶瓷娃娃，到处乱丢，很吓人啊，你把它们收起来，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季裕。”李朦喊了声他的名字，声线发颤。
季裕沉默三分钟后，“……说话。”
“我们已经聊过这件事了，我没有买陶瓷娃娃放在家里，你也相信了，为什么又来怪我？”李朦颤抖着问：“我在你眼中，言而无信，为人古怪，不爱你，不对你好，只想逼疯你，是这样吗？你这样看我，我心里怎么想呢。”
季裕大吼一声：“不是你做的！是我疯了——”他一脚踢翻仅在身侧的垃圾桶，吓得李朦伸手捂住脸。季裕皱眉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愈发被激怒。
他走近她，抓住她的两只手，责令她，“你拿手挡脸？挡着做什么，挡着不让我看，我很吓人？有你吓人，把陶瓷娃娃乱丢乱放，还弄伤我的脸，你还记得吗？我醒来，脸上贴着陶瓷碎片，多痛，我当时什么感受？你做了，不承认，还不想改，让我反省自己？我反省什么？反省我疯了！”
“没人让你反省。”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顶嘴，是吧，我说的都是错的，你说的都是对的。”
“我和你好声好气地说话，也叫顶嘴？”李朦捂住嘴，泪水差不多覆盖了整张脸，“你就这样看不起我，觉得我一定要顺从你，把我没做过的事都怪在自己头上。”
季裕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别人，他冲上前，拽住李朦的手腕，逼她跪下。
“我爱你，好吧，你知道我爱你，不然我不会和你住在这个鬼地方。你给我跪着，该反省的人是你，不是我。”
李朦哭着望着他离开，许久不敢起身站起来。
她跪着哭，直到她反应过来，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这件事，错的人确实是季裕，她擦干眼泪，洗了脸，正在用的护肤品还剩半瓶，她已经不想用了，要换成过节时季裕给她买的更加昂贵的护肤品。她已经在过这种生活了，她很喜欢季裕，她不打算和他作对，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
撕下塑封，拿出纸盒里的崭新的面霜，她忽然感到一阵委屈，季裕对她挺好的，假如她有能力靠自己过上这样的生活，完全不用在物质上依赖他，是否会更理直气壮与他对抗，可当时，季裕选择她，不正是因为她没办法抵抗他，他爱她，且不用太担忧她。
她知道该如何对待他，她一直都明白，季裕有更好的选择，她甚至偷偷摸摸地跑到富家女上班的办公楼附近等待，只为看他前女友一眼。
优秀的前女友会成为这些男人心里的战利品，她从未和任何人恋爱，直到季裕选择了她。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看见让季裕担惊受怕的陶瓷娃娃。
这样，便能确认不只是他精神状态堪忧。
再这样下去，大概她也能看见那些娃娃吧……她当晚梦见了许多不同款式的陶瓷娃娃。她来到一家商店，店铺的名称是“季裕的娃娃屋”，她看见店门上挂着的天蓝色招牌，便无法再往前走，呆呆观望了许久，她才走进店内。
装潢精致，风格甜美温馨，一点也不吓人。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品类的娃娃，她略过布娃娃、橡胶娃娃等货架，直接走向摆放陶瓷娃娃的专柜前。
这些娃娃，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旁边有贴着小纸条，上面写着：[易碎品，轻拿轻放。]它们面朝李朦，表情可爱温驯，怎么想，也不觉得它们能把季裕吓得情绪崩溃，果然，是因为背负着债务，美梦破碎，日子太难过，让季裕心情暴躁，一开始骗自己，后来索性骗所有人。
她和季裕，像瓷娃娃一样易碎的，分明是他，而不是她。
她尽可能地理解他，可她实在无法体会它们有什么吓人的？仅仅是一些可爱的陶瓷娃娃，安静地立着，不怒不嗔，不吵不闹，没有害人的心，也没有伤人的能力。
“季裕，你看，它们一点也不凶，也不坏，一点也不恐怖。”她对着其中一个娃娃喃喃自语。
在她看来，唯一需要承担季裕怒火的人是已经潜逃出国的张谬，可他不在眼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而她距离季裕最近，始终在他伸手可得的地方待着。她倒是恨张谬，一厢情愿地认为等警察把他抓回来了，她便能得到解脱，却不愿想季裕为什么不肯对警方全盘交代。
李朦拿起一个瓷娃娃，双手举着与视线齐平。“他看到的是你吗？”接着，她换了一个绘制另一种图案的瓷娃娃，又问：“还是你呢？”
李朦心想，只要她愿意，货架上的这些物件，全都可以轻易被砸碎，有什么好怕的，没用的东西。她湿漉漉的眼睛凝视着梦中的陶瓷娃娃，许久后，她仍待在店里，她进入这家店时，阳光灿烂，等她带着选中的瓷娃娃出来，膨胀食品一般的巨大月亮古怪地悬在低空。
“我觉得，他看到的，多半就是你，对不对，我暂时看不见你，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看见，你也想让我看见你，所以，我从众多的瓷娃娃中把你找了出来。”她像是搂着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将冰凉的陶瓷娃娃贴着温热的胸口。
她在梦里对月亮招手，月亮回以一个牙齿洁白的笑容。
果然是在梦里啊。她释然一笑，猛地将陶瓷娃娃砸碎在地上。
睡在一旁的季裕忽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从床上跳起来，满头大汗，他打开灯，看见睡梦中的李朦甜甜地笑着，怒火中烧，“你给我醒来，快醒醒！”
“怎么了？”李朦嗓音发嗲，揉着眼睛。
季裕深呼吸，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坐直身体，“你看，它又碎了。”
这一次，李朦也看见了季裕指着的瓷娃娃碎片，“啊哈。”
“你笑什么？”季裕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老公，我也看见它了。”她眨眨眼，语气十分惊喜，难得没有喊他名字。
季裕险些晕厥过去，心跳快得全身的血管仿佛将要爆炸。他单手捂着额头，眯眼审视李朦，再次询问她：“你笑，是因为你也看到它了。”
“对啊，这样，就不是你疯了，而是它真实存在。我们不用去看医生了，我也可以看见它，一个红色衣服的娃娃，有着两条黑色油彩绘制的麻花辫，眼睛大大的，就像你一样，嘴巴小小的，肤色十分洁白，像雪。”
季裕失控地发出冷笑：“你在高兴什么？”
“我也看见了，我一直看不见的东西，而你希望我看到它们。终于……我好高兴啊，季裕。你看，我一直都是最理解，你的人，你，我，有很多共同之处，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季裕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季裕，我真的，好、好爱好爱你，我现在和你更像了。”李朦对他伸出手，“像刚开始恋爱的时候那样，紧紧抓住我的手吧。”
季裕本能地把两只手往后缩。
“你爱我，我知道，我也爱你。”李朦蹲下来，抓住他试图藏在背后的手，双手合拢捧着他的右手，轮番在自己脸上磨蹭。
“你看，是这只右手牵着我走过举行婚礼的殿堂，一个平平无奇的酒店，来的宾客也平平无奇，吃的饭菜也平平无奇，我的纯白婚纱也平平无奇，唯有你就像宇宙的中心一样闪闪发亮，你不敢想象，在我眼中，你看起来就像是天上的太阳不断朝我趋近，我唯恐自己被灼烧，化为灰烬。”
季裕：“真不是你把它们乱摆乱放，到这地步，我只求你说实话。”
李朦摇头：“不是我，没关系的，不止你一个人疯了，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季裕仍坐在地上，李朦则自发地陪着他，半蹲半跪。
他蓦然感到些许忧虑。
一旁，李朦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我的想象中，你向我求婚，便是现在这种姿势。不过，你当时怎么做的，随意地钻戒丢给我，说你已经买好了，结果戒指比我的手指粗了一点。我则在想，真好啊，有仪式感，却又不是很照顾我，说是求婚，好歹也买了个过得去的钻戒，给我的姿态，那样高高在上，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吧，但不想我太得意忘形。”
“我都可以理解，你莫名其妙在家里看到恐怖的陶瓷娃娃，我很担心，可现在，我也能看到它了。你说，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她这股自说自话的疯劲儿，不仅没能让季裕感动，反而使他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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